李景儿双眼敛了敛光,觉得头皮发麻。「同村人?」
「我姓萧。」
萧二郎不姓萧难道姓赵钱孙李?
「卧龙村有一半的人都姓萧,在村里萧是大姓。」
「我叫萧景峰。」相处的时间太短,也许她真不记得了。
「喔!你叫萧景峰,幸会幸会……」等等,不对,这名字好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蓦地,李景儿睁目如铜铃,讶然不已的指着他。「你……你是萧景峰?!」她终于想起来了!
真是大白天见鬼了。
「我是。」看她错愕的微露慌色,萧景峰不禁想笑。
他有那么吓人吗?
「你不是死了?」众所皆知的事,连他衣冠塚都立了,还过继了大房的么子当嗣子。
「误传,我还活着。」说开了,他情不自禁的伸手想抚摸记忆中的容颜,那是支撑他活下去的一抹娇影。
头一偏,避开了他的手,很快就冷静如常的李景儿像问候乡里般语气冷淡,「恭喜你死里逃生,你爹娘应该会很高兴,他们等着你的银子供养他们,孝名传百里。」
「景娘……」她心中有怨吗?
「我该走了,天色太晚了,再不走真要迟了。」
她招了招手,把两个孩子招到身边,面无表情的走了。
李景儿无怨吗?
她怨死了,人死了就死了,还活过来吓人干什么,她最难的时候男人不在身边,当所有苦难都过去了,否扱泰来迎向美好的未来时,他又如鬼魅般的出现。
还让不让人活呀!这世道,倒霉的永远是女人。
穿越过来的李双景是不想和名为「前夫」的男人打交道,这种人跟甩不开的狗皮膏药一样黏人,道理讲不通,毫无理性可言,认定的事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谁来说都听不进去,一意孤行,固执的程度有如粪坑里的石头。
又臭又硬。
可是大概是原主的意识还残存在这具身体里,她也许已经不记得萧景峰长得什么模样了,匆匆的上花轿,匆匆的拜堂成亲,成为夫妻不到二十天,良人如断线风筝一去不回。
尽管如此,一听到这个名字还是不由自主地起了反应,非出自李双景的感受,心窝里酸酸涩涩地,有股想落泪的冲动。
李景儿克制着,不让原主的惆怅影响她此时的情绪,对她而言,月姐儿的爹就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他和原主生了个女儿,仅仅这样而已,路上擦身而过也不会回头看一眼。
只是,这算什么,他没别的事好做吗?不是说军纪严明,严禁扰民,看来军方的规矩是因人而异吧?
暮色沉沉,霞光渐弱,拉长的余晖被暗下来的夜幕掩盖,天已经黑了,两旁的风声沙沙。
天边第一颗星子出来了。
「你到底要跟着我跟到什么时候,你不用回军营吗?逾时不归将受军法处置。」这不是在意,而是烦不胜烦,快要扯发嘶叫的烦躁。
「我送你回去,一个女人带三名孩子不妥当。」他只想多陪陷她,他找了她许久,两人奇迹似的居然能在这地方相遇,他不想再错过。
「不用,你请回吧!」黄鼠狼给鸡拜年,她会落到这地步是谁害的,若非他耽搁她,她早回到家了。
「我帮你……」面色冷凝的萧景峰伸出手,想接过她背后的竹篓,里面一站一坐两个小姑娘。
年纪小的月姐儿睡着了,背靠着篓子频频点头,站着的霜真神情不安,一边照顾睡得正熟的妹妹,不让她撞到,一边抓紧会刮人的竹蒌边边,惊惧地看着一直和娘说话的人。
他为什么还不走?她不喜欢他。
只是霜真也是孩子,容易爱困,出来一整天,她有点想睡了,眼皮一直往下掉,一直往下掉……
自认为长大了的霜明抿着唇,不让娘亲抱着走,他是家中的长子,应该照顾辛苦养他的娘。
但是明显地,他也累了,快走不动,双腿像被什么拖住似的,越走越慢,越走越慢,慢到低垂着头抬不起来。
李景儿不快的一闪身。「你离远一点就是帮我的忙,要不是因为你的缘故,我们会赶不上回村的牛车?」
她此过肚子很儿,所以脾气很大。
「我很抱歉,但你的请求我不能同意,你是我孩子的娘,我不会置之不理。」他们是他的责任,终其一生他都要护他们周全,不让他们再遭逢任何风风雨雨。
李景儿有意伤人的讽刺道:「你不是不理很久了吗?丢下妻女再无闻问,任凭她们在你自私的娘、刻薄的爹、恶毒的弟媳手底下讨生活,连你那两个兄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整天只想着少做点事,多捞点好处。」
她一穿越来便是生孩子,然后啥事也不管的坐月子,可看到原主枯黄的脸色,长期劳作长茧的双手,以及连生孩子都撑不过去的残破身子,她便明了了这一家子对原主做了什么。
不用问她也知道原主包办了所有家务事,洗衣、煮饭、打扫、割猪草喂猪、清鸡粪、捡鸡蛋、拌米糠喂鸡,还得砍柴挑水,一得空就得烧水给全家人净身。
这还是看在她怀有身孕的分上才少做一些,要不然还要下田干活,带大房、三房的孩子,挑粪水浇地。
孩子没落地前,不知道性别才有比较好的待遇,吴婆子再狠也顾念着未出生的孙子,重男轻女是普遍的观念,老一辈的都看重子嗣传承。
所以她一生完孩子后,一看是个不带把的,吴婆子就撒手不理了,连口吃的也不给她,生完的第二日就叫她下床搓苞米,也不管她恶露有排完,不干活就不给饭吃。
那时的李景儿已不是原来的李景儿,岂会由她摆布,她晓得坐月子对一个女人而言有多重要,因此拿出绣帕子所得的两百文请平日待她甚好的九婶为她准备月子餐,她坐足了月子才出房门。
期间萧家人对她自是没好脸色,不是谩骂便是讽刺她变娇气了,生个赔钱货也敢拿乔,不把公婆放在眼里。
李景儿全充耳不闻,他们跳脚是他们的事,她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成,反正她迟早要离开,这样的家不是她要的,她不会为了对她不好的人忍气吞声,路是人走出来的。
「我有给养家的银子……」一收到军饷他自个儿舍不得花用,想多攒一些好让家人过好一点。
她「呵」了一声,冷笑。「你以为以你娘的性子她会把钱拿出来吗?她还嫌少,要我多干活才有口饭吃。」
「我……我不晓得,我以为她好歹看在我的面子上会对你好一点。」萧景峰喉头干涩,异常难受。
他为了这个家什么苦都能吃,甚至征兵令一下,兄弟们互相找理由推托,是他咬着牙接下,不让这个家四分五裂。
而他唯一的要求是照顾好他的新婚妻子,不管他能不能活着从战场回来,她都是家里的一分子。
虽然早就知晓他们眼高手低、私心重的性情,但表面功夫总要做吧!至少别让人饿着,他用自己卖命的钱养她。
可他还是想得太天真了,高估了家人的良心,他们连亲骨肉、亲手足都能狠心舍弃,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是挺好的,我一文钱也没拿到,你死讯一传来,他们就合计着要将我赶走,认为多个人吃饭会把他们吃穷了,想着法子让我净身出户,连我那少得可怜的嫁妆也想霸占。」估算卖了也不到一两银子,他们居然也不肯放过。
贪得无厌。
听着她所说的遭遇,萧景峰眼眶有些许湿意,心口发酸得厉害。「以后我不会再让他们这样对你,我的军饷全交给你,养家活口是男人的事。」
「以后?」她忍不住笑出声,觉得这个男人有点傻。「我有和离书在手,我们没有以后。」
谁要跟姓萧的再牵扯不清?好不容易才跳出那个火坑,她是傻了才又引火自焚,把自己往死里推。
「没有我的签字,和离不算数。」他双唇抿成一直线,似在恼怒没人问过他便私下做了决定。
「有你爹娘的同意就成,他们能代你休妻。」自古孝字最大,父母的话要听从,不得违抗。
他一听,急了。「景娘,那不是我的意愿,我娶了你就一心对你好,我想给你过好日子……」
他真的希望两人能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他种田,她理家,和乐融融地养大一窝小萝卜头。
「好?哪里好了,明知要上战场还敢娶,你这不是害人吗?百人征战几人回,你只是力气大的庄稼汉,不是打小学武、熟读兵法的将门子弟,你有几分保握活着回来?」她为已死的原主抱不平。
「我……」他语塞。
「你有没有想过你死后你的妻子要如何过活,你爹娘、你兄弟、你嫂子弟媳全是披上人皮的豺狼虎豹,你在的时候他们就不曾善待过她,何况是你死后,她的处境更加艰难。」她越说越气愤,不知是想为原主出气,让他心中有愧,还是不满已久,不甘心遭到他的拖累。
总之,李景儿对「前夫」没什么好感,十分厌恶,护不住妻儿的男人都是渣,再多的理由全是借口。
不能全心全意就别娶,搞得大家都不痛快,除了多出一条小生命外,一切又回到原点。
萧景峰被骂得狗血淋头,浑然不觉她的语气像在说另一个人,而非她自己。「景娘,是我错了……」
「不要说谁错了,有些错是无法弥补的,我看你也过得挺滋润的,咱们不如桥归桥,路归路,过去的让它过去,谁也别再埋怨。」她还真没闲功夫理会别人的事,她忙着养娃。
听不懂滋润是什么意思,但萧景峰听出她的话中之意,她要与他划清界线,再不往来,这事他没法接受。「夫妻是一辈子的事,你尽管怨我吧!我不放手,这一生你是吾妻。」
一听他自以为是的宣告,李景儿怒了。「你是驴子脑袋呀!不开窍,我都要放你往高处爬了,你又何苦来纠缠不休,好聚好散不伤感情,何必撕破脸为难自己,想我从一而终那是作梦,和离了,你我是各走各路的两个人,再无干系。」
天底下的男人又不是全死光了,非他不可。
人是可以挑剔的。
「景娘,你在气头上我不与你争执,等你心平气和了我们再来谈。」在他心中,她永远是他的元配妻子。
不想吵架的李景儿缓了缓情绪,尽量把自己抽离,当个事过境迁的旁观者,为他人的过往气恼不值得。
天色越来越昏暗了,越靠近村子路面越凹凸不平,时有小坑洞绊人,黄土路并不扎实,一下雨便积水。
已经走不动的霜明绊到突出的泥块,双腿一软往前一倒,一只男人的大手及时捞住他才免于面朝下吃一嘴泥。
「娘抱你。」看到儿子的懂事,李景儿忍不住心疼了。
「不要,我自己走,娘累。」小男童挣扎着不让娘抱,可是力气没人大,一下子就被抱起来。
「我来吧!」萧景峰看了看妻子背后的两个娃儿,想接过手,帮她分担一些。
「不必,我还抱得动。」应该可以。
前世的李双景身高一百七十八公分,当消防员的她负重三、四十公斤装备是常有的事,轻而易举,最重背过六十几公斤,徒步走二十公里的路,在山里搜寻落难的登山客。
三个孩子加起来的重量她还能承受。
只是她忘了这一世的身体还不到一百六,真要驮重就有点吃力了,才走了一会便觉得双臂很沉,不太能使得上劲。
「还是我来,别摔着孩子。」萧景峰二话不说地从她怀中抱过孩子,一副我才是一家之主的模样。
他的妻子,他的孩子,他做主。
一句「别摔着孩子」,她忍着不把孩子抢回来,因为她晓得自己体力有限。「有劳了,萧……」
不知该喊他什么,非夫非友,她索性不喊了。
「你我之间无须客套,这是我该做的。」她面上的疏离是他所不乐见的,可谁叫她最困难的时候他不在她身边,他不怪她。
「亲兄弟明算帐,没什么应不应该,何况我们早就没有关系,口头上的礼数还是不能免。」她不欠人情。
萧景峰苦笑。「景娘,你就不能再信我一回吗?」
「我……」我不是你的景娘,你的话打动不了我。
「娘,我不想他抱我,他很臭。」娘身上香香的、软软的,他喜欢娘的味道。
其实霜明的内心是很纠结的,一开始他的确是不喜欢这个抢抱他的奇怪男子,这人和他非亲非戚的,凭什么抱他?
但是被轻松地抱起后,他发现这人的胸很硬,肩膀很宽,无比的高大,自己更高了,也看得更远,感觉像被一座山包住,他不害怕,反而生出一股什么都不怕的果敢。
他不知道这叫孺慕之情,每个孩子都需要一个父亲,萧景峰的出现弥补了他的缺憾。
「霜明乖,娘累了,你就当多了顶肉身轿子,咱们快到村子里了,你忍耐一下。」李景儿安慰儿子的同时也将了「前夫」一军,意思是她没把他当人看待,就是个对象。
还忍耐一下,他才是委屈的那个人,哭笑不得的萧景峰帮着托起竹蒌底部,让她背得不沉重。
「嗯!我听娘的。」他瞠了「轿子」一眼,不是他走不动,而是他是听话的孩子,不让娘担心。
这一对母子呀!谁养的像谁。
本来心有郁气的萧景峰一瞧见母子俩如出一辙的神情,顿时忍俊不禁,心想这样的妻儿也不错,有点脾气才不会受欺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