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还有芭蕉?!」
听到李景儿的惊呼,萧景峰大步走过去,他看到成串的芭蕉,二话不说的割下,往筐里一放,明显地一沉,可见其重量。
他们今天主要采集的目标是山果杂粮,处理过后能久放的干料,肉类倒是不缺,前两天萧景峰带一伙兵入山「操练」,捕了两头公鹿,三头母鹿,两大四小山猪一家,除了死了一头小的被当烤乳猪吃了,其它三头在石屋旁搭了个棚子,养着。
大的宰肉小的养,这个年不难过了,比起去年还要冒着风雪去逮雪兔,掏树洞内冬眠的松鼠,李景儿肩上的重担轻了一些,相对的心情也放松了些,不像往年那般急迫。
「啊——娘,有蛇……」
霜明惊恐的一喊,离得远的李景儿来不及回身杀蛇,在她悬着心的时候,行动敏锐的萧景峰讯速的抱起霖明,一脚踩向昂首吐蛇信的蛇头,动作全无迟疑,一气呵成。
「哇!好厉害……」看到脑袋被踩扁,身体犹在地上蜷缩的蛇,霜月崇拜的双眼放着光。
「没事吧!我洒了药怎么还会有蛇……」幸好没被咬到,要不然孩子就要受苦了。
长年在山里走动,又是捕蛇的,因此李景儿花了大钱准备各种应急的解毒丸,以防万一,所以她不担心中毒,另外也怕蚊虫咬伤,缝制了防虫香囊,她和孩子每人身上都挂一个,蚊虫不近身。
「小心,地上有凹洞……」萧景峰一喊。
关心则乱,心急的女人没发现脚前隐了一块,想赶快到孩子身边瞧瞧,一个没留神就踩入洞里,「啊」的一声,竟跌落宽厚的男子胸膛,似麝似松的气味钻入鼻间。
说来她也不是没见过男人,前世的她见识过不少猛男帅哥,她队上的消防员就有好几个极品,可是面对他们她没心动过,却莫名地在此时脸红了。
「我不是有意……」她动了动,想离开令人感到无比安全的宽胸,可腰上多了只铁臂。
「别动。」他低语。
「萧景峰……」她的脸越发烫红。
他小声的要求,「让我抱一会儿,我好久没抱你了。」
「我们不是夫妻了。」她提醒。
感到满足的萧景峰低声一笑。「我始终当你是我的奉子。」
「有孩子在,快放手。」她推了推他。
难得她这般温顺,他舍不得放开。「再一会儿。」
「萧叔叔,你压到我了。」他扶他娘也扶太久了吧!
孩子的呼疼声一起,两个有些意乱情迷的大人这才面带赧色的发现中间多了个霜明,萧景峰还抱着他没放下。
是夫妻,又不是夫妻,淡淡的暧味在萧景峰、李景儿之间漫开,说不清,道不明,流动着细波荡漾的暗潮。
虽说进展不大,但是萧景峰倒是和孩子们拉近一点距离,霜明仍是不喜欢他,可是不排斥他的接近了,霜真会害羞的喊他几声萧叔,然后递给他洗净的果子,眼巴巴地看他吃。
也许真有父女天性这回事,变化最大的是黏人的月姐儿,几日相处下来,她居然不介意萧景峰将她抱上抱下,还主动缠着他,要他带她去看河里的鱼,捉横着走的沙蟹。
得寸进尺指的便是萧景峰这种人,女儿肯亲近他了,他一高兴就忘了形,索性不走了,就在石屋前面的空地上搭了座能挡风遮雨的草棚,他割了不少干草铺在地上当床,人就和衣睡在上头。
山里一到入夜非常寒冷,尤其深秋了,日夜温差十分大,实在看不下去的李景儿便扔给他一条备用的棉被,把他喜得更不想走了,想办法和卫所告假好多留几日。
或许是有妻有女在身边的感觉让人心暖,萧景峰竟萌生退意,想从立功建业的军中退出,往日的雄心壮志被女儿甜糯的软笑给消弭了,他想不起战场上的残酷、飞溅的鲜血和敌人的头颅,只剩下她银铃般的笑声。
他想找回自己的妻女,真正的成为一家人,怀里搂着妻子,手里抱着稚女,踏着夕阳余晖归家。
「你怎么还不走?」有点漏风的童声一扬。
霜明掉了他第一颗乳牙,他紧张得半夜不敢睡,怕会掉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第五颗……牙全掉光光了。
天一亮发现牙齿还在,便安心的睡了个回笼觉。
「这话应该是你娘来问,而不是你。」人小鬼大,毛还没长齐就想当家做主,就他那小身板还妄想充大人。
这个石屋越来越像个家了,屋子的东边是菜田,约半亩大,种着菘菜、黄瓜、茄子、丝瓜、胡瓜这类菜蔬,金黄色的南瓜也结了好几颗,就在萝卜旁边。
石屋西边有鸡舍,剪了翅膀的山鸡一天能下五、六颗蛋,小猪在木头围起的栏栅里拱鼻,吃着烂根的大白菜。
因为李景儿不经意的一提想喝羊奶萧景峰便特意下山一趟,到村子里丢了一头刚生完崽的母羊,他一路扛着咩咩叫的羊回到山上搓了条草绳将羊系在有草的树下。
眼看着日子越来越有盼头,除了少了左邻右舍外,这儿就像一座农家小院,檐下挂着辣椒和腊肉、燻鹿腿,畚箕里是拳头大小的山芋,孩子们在院子里追逐,欢笑声不断。
霜明小胸膛一挺,一副一家之主的模样。「我是我们家唯一的男丁,我能代替我娘和你说话。」
「等你和我一样高再说。」萧景峰取笑地往他额头轻推,也没出什么力,不过小身子还是倒退了好几步。
羞恼的霜明一跳一跳地想让自己看起来更高。「我很快就会长大了,你不要太得意。」
「等你长大我都成了你老子,你还是矮我一栽。」想和他平起平坐还早得很,这辈子是没指望了。
「什么叫老子?」他听不懂。
想着该不该捉几只鸭子来养的萧景峰抬头一笑,大男孩似的笑脸洒上金光。「就是你爹。」
他一听,小脸发怒。「我不要!」
「由不得你不要,我就是你爹。」看他爆竹似的气忿忿,萧景峰忽然觉得逗孩子是一件有趣的事。
「我娘不会要你的,你没我长得好看。」娘说他是世上最好看的孩子,没人比得上他。
「娶老婆不是比长相,而是比能力,我能照顾得了她,你能吗?」臭小子哪里好看了,讲话还漏风。
晾晒劈好的木柴,萧景峰将不是对手的对手轻轻拨开。「我从不说自己长大了,你说我是小孩子吗?」
只有孩子才会一再强调,巴不得一夕成人。
「你……你欺负人。」坏人。
他笑着又劈了两块木头。「去向你娘告状呀!长不大的小鬼。」
现在李景儿烦恼的不是过冬的柴火不够用,而是没地方放,她考虑盖间柴房,好能堆放更多的木头。
有个男人在真的不一样,很多事不用她动手就井然有序了,想想以前的瞎忙,真是自找的。
「我才不是小鬼,你是欺负小孩子的坏人。」霜明气愤的一指,小脸瘪得像虿了的扁豆。
「你,小人,我,大人。」他幼稚的比起两人的身高,小的就是小的人,高个儿无疑强上一截。
人不能比较,一比就沮丧了,仰着头往上瞧的霜明很不服气,想扳回一城,但是两人一大一小的明显对比,他不得不对认自己是「小」人,他要吃多少饭才能长高呀?
「别把孩子逗坏了,他还小,会把你的话当真。」一股发酵的酸味伴随话语飘过。
「我帮你。」
放下斧头的萧景峰身一直,接过颇为沉手的瓮,瓮里还有腐水晃动,酸得呛人的味道冲鼻而来。
「娘……」霜明扁着嘴一喊。
「乖,去陪妹妹玩。」小子又败北了。
他撒娇的端起笑脸。「我想帮娘做事。」
「今儿事不多,娘买了纸笔,你去写字,练字能让人平心静气,提升修养,咱们不当兵,要当文状元,把当兵的压过去。」文官清高,同品阶如压武将一级,动脑子好过动武。
压什么压,他老子就是兵爷出身,再让他上几回就是能世袭的千户了。
本朝的军阶在驻地是能一代传一代,战地伤亡多,父死子替,六、七品以下的官阶是不用送往京城,由当地的驻军将领决定即可,五品以上要面圣,皇上御笔批示。
「好,我考状元给娘争气。」他不知道状元是做什么的,但一定比当兵的好,霜明示威的朝萧景峰一咧牙,全然忘却适才的完败,他想着自己多读书长了见识,娘就是他一个人的。
午后的风很惬意,凉凉地,并不冷,两个小的爱困了,两颗小头颅并在一起,睡得很香。
玩累了,总要睡一会儿,小孩子体力有限,困意一来躺下就睡着了,敲锣打鼓也吵不醒,只是天边飘来一大片乌云,看来快要下雨了,手边的活得赶紧做完,不然一耽搁不知又要拖到何时。
「景娘,这瓮里头都发臭了,要倒掉吗?」这味儿真难闻,很难想象丢出来的东西反而好吃。
「倒了。」还留着喂猪不成,猪也不吃。
萧景峰将一瓮子的酸水往山沟里倒,卷起的山风将酸水吹得七零八落,飘散在风里。
「然后呢?」
「你没做过家里活计吗?里面还有七、八个大小不一的瓮,水倒完了就洗一洗,好腌新的。」去年做的吃完了,今年得再做新的。
「你一个人做这么多?」他眉头一拧,不禁心疼,一个女人家带着三个孩子要备粮,还得腌菜,忙得过来吗?
过意不去的萧景峰微带自责,养家活口是男人该做的事,却累得她离乡背井讨生活,难怪她心中有怨,怎么也不愿再当萧家妇。
拭了拭汗,她脸上有着丰衣足食的满足。「不做没得吃,难道你能指望花栗鼠给你送粮食来?」
去年的此时她还在为棉被不够暖而发愁,到处找蛇、捕蛇,备妥御寒衣物好度过严寒冬日,经过一年的努力后,她不只把石屋布置起来,还家有余粮,手上近百两的银子,孩子又与她亲,她再无所求了。
李景儿一直很向往武林小说里的隐居生活,一座与世隔离的秘密山谷,自给自足不依赖外界,养鱼种稻,鸡鸭成群,遍地的药草,小孩子赤足在油菜花田里奔跑玩耍。
但想归想,现实和梦想相差一大段距离,热爱山林的她能住在一手打造的石屋里已经很满意了,成天看山看水,神仙也没她快活,她在这里找到她要的宁静。
如果没有某人的存在……
「我是说搬重的活我来干,你一旁瞧着去。」大瓮、小瓮,他就着涌泉的水勤快的刷洗。
「你这么多天不归营可以吗?」她话里有赶人的意思。
「你关心我?」他目中含笑。
李景儿偏过头,不看他魅惑人的笑容。「挨了军棍可不好受,逃兵是要被砍头的,你的脑袋还是连着身子比较好。」
没人希望认识的人死于非命,尤其是她孩子的爹,能活着是好事,没必要咒他早死。
「景娘,你心里还是有我——」她嘴上不说,但心里多少有点在意,一夜夫妻百日恩,她是个心软的人。
她啐了一声,打断他的自我陶醉。「少自作多情了,有不用付银子的劳力我为什么不用,你这个头正好做点杂工。」
被当成打工的,他低声轻笑,「好歹能做点事,不被嫌弃,前两天我在左边的山瞧见一片野生三七,范围之大少说能收上万斤,我去探过了,山势陡峭不易攀爬,得用绳索上下接应,过几天准备妥当了,会有百名左右的兵过来采集……」
意思是他主导此事,还能多停留月余。
「不是议和了?」不打仗。
萧景峰笑意转淡,「有备无患,磨成三七粉保存更久,战争的事没个准,议和了也能反悔。」
「所以你们才被调来三河卫所。」两国交战可怜的是老百姓,一打仗就征粮征兵,多少人食不果腹,家破人亡。
他一顿,「景娘,我不能回答你。」
军事机密。
李景儿也不是很想知道,她刻意躲进山里就是为了免受战火的波及,两军交战占的是城池,不会往人烟稀少的山头窜。
「去菜田里拔大白菜,留五、六颗就好,其它全拔了。」
民以食为天,先填饱肚子再说,打仗的事离她太远了,顾及眼前才是最重要的,眼看着冬天就要来了。
「全拔?」那可是不少。
山雾多,水气足,地肥,每一颗鲜绿的大白菜都硕大无比,比村里百姓菜围子种的还要大一倍,萧景峰弯下腰去摸索,费了好大的动才拔起一颗,再弯身一拔,旁边的土松动了,有了空隙,接下来就不难拔了。
因为很大,他一次只能拿三颗大白菜,如此来来回回好几次才算完事,一小块菜地种出六、七十颗大白菜。
韩国泡菜不难做,主要是调酱,李景儿已在昨儿夜里用洗米水、花椒、八角、粗盐等煮好大酱,搁上一夜放凉。
大白菜切掉根部,放入涌泉中清洗,洗去上面的灰尘后再放在石头上晾,等水沥干。
「你看我做,先把酱抹在最外层的菜叶上,两面都涂抹均匀了,然后再抹下一片菜叶,每一片菜叶中间要塞入腌好的小葱……这样层层堆叠,腌上半个月到一个月就能切开来吃……」她看韩综「一日三餐」里就是这么做的,那红通通的辣椒粉是整包倒,韩国人真是很能吃辣的民族。
做好了腌白菜又做了日式腌菜,菜田里的萝卜、黄瓜、茄子、青葱、豇豆……全收了,萧景峰这阵旋风卷过后,菜田里所剩无几,稀稀落落的都空了。
「种一荏冬麦吧!」
岁月静好,你洗菜来我腌制,你来搬缸我调整,就像农闲时的小夫妻,安静的干着手边的活。
等手边的事都做完了,一声乌鸦叫提醒两人天色昏暗,西边的日头已落,倦鸟归巢,山下的炊烟袅袅。
「啊!这么晚……」该煮饭了。
李景儿话还没说完,天边一道银龙划过,响雷声轰隆乍起,无预警的大雷雨倾盆而下。「下雨了……」
「是呀!下雨了,你……」她犹豫着要不要让他入屋避雨,雨势之滂沱十分惊人。
看出她的迟疑,不强人所难的萧景峰笑着转身冒雨奔进搭建好的草棚,朝她一挥手,让她赶紧入屋以免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