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传来模糊声响,她躺在满是财宝的棺椁之中,感受着有人穿过她的身躯,站在一旁久久不动,接着伸手将一只陶俑放入棺中。
一片金光闪耀中,朴实的灰色陶俑醒目突兀,她的心微动,伸手触碰却落空,偏偏奇异的察觉到湿意,那是他的泪溅在陶俑之上——
明旌飞扬,发引送葬,墓穴满是冥器陪葬,他亲手在墓穴前种下一株桃花树。
人生一世,草木一春,月落星沉,生老病死本是常态,但总莫名的扯碎人的心肠。
耳边再次传来模糊声响,她越想听清却越听不清。
一抹魂魄飘荡,她透过他的眼睛看他征战沙场,浑身浴血,无数次九死一生,立下汗马功劳,救百姓于水火之中,迎向太平盛年。
他造桥铺路,众人景仰,她却独独看不清他的脸,直到那日墓前种下的桃花已开,花瓣随风飘落,墓前满是幡旗竖立,随风轻扬。
重开墓穴石门,一片白幕中,他盘坐于墓前,一道银牌写上名姓,咬指血点之,招幡起咒。
这场功德足足三天三夜,不论何人相劝,他不吃不喝,最终吐了一口鲜血,直到他倒下那一刻,她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明明是令人畏惧的死亡,他俊秀的五官却带着淡淡的愉悦,似乎早已期待今日许久……
阴云密布,狂风肃杀,她化为一道虚影,轻柔的抱住他的身体,而他那双死寂的眼眸终于倒映出她的身影。
恍惚之间,她终于能听得真切——
以一身血肉为念,助天下太平,不求功名,不为留名,违反天道,只求你一生安稳,求来生一世情长。
魂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托些……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魂兮归来!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止些……
这是招魂!
叶绵挣扎着从梦中清醒,大口喘气,手压着自己的胸口,脸上似乎还有湿意,她努力让自己恢复冷静。
她的先天性心脏病在小时候虽已开刀治疗获得最大的改善,但是这几年在激动时依然会心悸、冒冷汗,她喘着气,坐在床上揉着自己的胸口。
她记不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作这些光怪陆离的梦,偏偏她越想看清越看不清,梦境如同一张大网将她紧紧困住,她逃无可逃……但也或许她并不想逃……
叶绵始终认为修养得以靠后天养成,就如同她明明是个急性子,但知道激动会令自己身子不舒服后,她便很少发脾气。
与她相处过的人总觉得她温柔,事实不过是长时间的病痛让她比旁人更明白活着便该是件谢天谢地的事。关于未来,她抱持着老天自有安排的随兴,好好活着便是对自己最好的交代。
她的亲缘淡薄,父母早早过世,唯一庆幸的是他们给她留下一大笔遗产,让她得以有个安稳的生活。
她循规蹈矩地成为大多数人眼中的好孩子、好学生,等到顺利考上大学,念了人类学系之后,她的日子在看似无趣的平淡中添了抹新的色彩,然后很快又回归平淡。
梦中的男人长得极好,身材高壮,英勇威武,她习惯跟遇上的每个男人比较,最后她爽快的接受自己此生注定要孤家寡人的事实,至于罪魁祸首自然是梦中的男人,可她就算想找人家负责都无法……
「发什么呆?你是昨天打工到三更半夜还是看电脑看到天亮?」
听到身边的调侃,叶绵这才回过神,一个转头就见自己班上那位平时在工地不修边幅的班代,今日竟然一身西装笔挺,人模人样。
叶绵昨夜因为梦境而不安稳,精神欠佳,语调懒懒,「昨天没班。」
班代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就是看电脑看整夜了。」
与叶绵熟悉的人都知道,她通常不是在看网路小说就是在打工,明明继承的遗产足够无忧无虑的生活,但她就喜欢赚钱,最大的爱好便是看存款簿里的数字不停往上涨。
「大姊,算我求你了。」班代看着叶绵一副站着似乎都能睡过去的样子,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今天这差事可是我特别为你争取的,别人想求还求不来。你做得好了,不仅教授会加分,还可能有奖学金拿,所以拜托你招呼人时别再走神或打哈欠。」
这学期人类学系的大事之一,便是来自外国的考古学者到校参访,前三日学者都在校园办讲座,遇上第一个假日,校方便安排几个在校生陪同他们四处参观。
既是人类学系,第一站选的自然是故宫博物院。
叶绵一个娇滴滴的漂亮女生,当初跌破众人眼镜选择了人类学系,为了考古常在工地穿梭,弄得自己浑身泥也丝毫不以为意。
几年下来,同学们都知道叶绵其实并不是特别喜欢这个科系,她唯一感兴趣的只有出去挖古物的时候,除此之外,其他学科的分数实在是一言难尽。
为了叶绵岌岌可危的分数,身为学生会副会长的班代在这次学者参访陪同者的名单中,硬是把叶绵的名字添上,谁叫他女友是叶绵的好闺蜜,为了对自己的女友有所交代,他这次算是滥用权力了。
一群学者、教授兴致勃勃地在故宫看了一上午,直到中午才恋恋不舍的先去用餐,等用完下午再继续逛。
「喔。」叶绵压下打哈欠的冲动,懒懒地应了一声。
班代觉得自己真是为这个不着调的同学操碎了心,若是明年能顺利毕业,她真该好好感谢自己为她尽心尽力。
学者在学校的执行长和教授作陪下前去用餐,几个学生得空可以四处逛。
「我听教授说,下学期毕业前要去陕西交流做田野调查,有没有兴趣?」
闻言,叶绵彷佛下一刻就要闭上的眼睛突然一睁。
「可是成绩没达标,你想去也去不成。」一句话如冰水般毫不留情由她的头顶淋下。
叶绵丢给班代一个哀怨的眼神。
「活该,谁叫你明明不喜欢考古硬要来读。」班代可一点都不同情她,「就我看来,你爱赚钱去读商就挺好,不然读语文类也成,毕竟你爱看网路小说,文笔也不差,说不定能写出些东西,成为大文豪。」
对班代的疑问,叶绵无法回答,她确实不喜欢考古,她唯一热衷的是挖掘古物。
那缠着她的梦成了难除的心魔,纵使明白希望渺茫,她心中还是盼着有一日有缘能得见,让她得以解脱这漫长的梦。
「班代,帮我想想办法,那我就在娇娇面前帮你多美言几句。」叶绵跟在迈步走开的班代身后说道。
班代的女友叫李孟娇,与叶绵是高中同学,在高中一次晚自习回家的路上遇到混混骚扰,正不知如何是好时,恰巧叶绵经过,出手将混混打跑。
从此之后,李孟娇不单视叶绵为知己,更是叶绵的小迷妹,在她面前说什么都成,就是不能说叶绵一句不好。
班代为此心塞至今,这对闺蜜的名字一个娇一个绵,偏偏李孟娇一点都不娇,叶绵一点都不绵,骨子里都是霸道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