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之蔚提出在后山见面之约,弯弯考虑了老半天才点头答应,其实她并不想和他约会,也不觉得有再了解彼此的必要,毕竟她很确定自己不会喜欢他,还是避嫌得好,但有些话她觉得必须当面同他说清楚,何况她也不想让程曦骅挂心,所以她带着小雪往后山去,但她一离开医馆,就被人给盯上了。
首先到的是穆语笙和左棠。
穆语笙说:“听说你和凌之蔚要约在后山?我都还没有去过后山呢,左棠说那里开了许多小菊花,美不胜收,我们一起去吧!”说完,她不由分说的勾住弯弯的手,半强迫地当她的拖油瓶。
她一面说着北疆人文风情,一面说起师兄小时候的趣事,她没发现左棠失踪了,当他再走回穆语笙身边时,齐柏容和程曦骅也出现了。
三人小组变成六人中队,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赴凌之蔚的约会。
然而一到山上,弩弯这才晓得自己同意了一件多么蠢的事。
凌之蔚根本不会给她机会把话说清楚,因为他摆明了要制造一个浪漫约会。
后山上,有一张四方桌和两把长凳子,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扛上来的,桌子上面布满了酒菜,还装饰着自后山采来的野菊花,要是再有个小提琴手,燃上两盏蠘烛,她发誓她一定会问他——
“借问,你也是穿的吗?”
简直太太太浪漫了嘛,就算一心站在自家师兄这边的穆语笙,也忍不住想为这个优质好男人拍手喝采。
请举个例,古今中外有哪个女人不想享受男人的追求?没有的嘛,每个女人心里都藏着一个公主梦,谁不希望男人能待自己一心一意,谁不希望男人时时为自己制造惊喜?
这还没完,当弯弯走近,凌之蔚发现来的是大队人马之后,头上群鸦乱舞的同时,仍没忘记维持一贯的优雅,他朝弯弯缓缓走近,直至弯弯身前,背在身后的手往前一伸,他手里握着一把含苞待放、包在丝绢里面的玫瑰。
她不好意思不接,但程曦骅的目光让她不敢轻易动弹,可是她又想到她即将要对他说出非常残忍的话,她暗叹了口气,还是接过他送的花。
“你喜欢吗?”凌之蔚刻意当着程曦骅的面问。
程曦骅让他不畅快,他也不打算让他太舒心。
“谢谢你,我很喜欢。”
弯弯的口气已经尽量保持客气疏离了,但她偷看了一眼程曦骅的表情,还是像被原子弹炸到,扭曲变形到一个无法形容的程度。
齐柏容发现气氛诡异,深恐发生无法控制的命案,连忙搭腔,“从老远就闻到酒香,之蔚你准备好酒了,对不?大家快来喝一杯。”说完,他一手拉住弯弯,一手拉过小雪,走到桌子旁边。
虽说是长凳子,但一边要坐两个姑娘家已是勉强,偏偏齐柏容不但让两个姑娘同坐,一个大男人还硬是挤在她们中间,左右美女各一枚,也不等主人招呼,自顾自的斟酒。
穆语笙见状,也凑兴说:“这菜色很好,看得肚子都饿了。”
相较程曦骅的臭脸,凌之蔚的人际关系简直是好到爆,他微笑着回答,“今儿个的菜不好,是饭馆做的,下回我亲自掌厨,给公主做几道好菜,让公主尝尝我的手艺。”
“凌大人会做菜?不都说君子远庖厨?”穆语笙好奇的问。
“这世间有太多的论调,我认为很没意思。比方公主行医,明明是济世救人的好事,却'要遭到某些人的抹黑污辱,就因为她是女子吗?女子能够做男子做的事,不是更值得尊敬?
“再说说君子远庖厨,君子也要吃饭,要是娶不到佳人,难不成得饿上一辈子?何况女人能做的事,男人为什么不能做?难道是男人高女人一等?可这天地间,没了女人,男人要让谁生出来?
“在我眼里,男人、女人都是一样的,都有理想志向和梦想欲望,没有谁有权限制别人,即使是夫妻也一样。所以,倘若日后在下有此大福分,能与公主结成连理,公主想要行医,在下绝对不会反对。”
他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在针对程曦骅,抨击他的英雄主义,讽刺他的大男人,当然,在批判他的同时,也向弯弯表明,如果她选择他,等于选择完成自己的成就与梦想,即使凌之蔚并不是她的梦想。
前面的话,程曦骅还可以容忍,某些论调,他也愿意拿来反省己身,但最后那几句他可忍不住了,拳头重重往桌面上一落,杯盘往上一飞,又落回桌面,有些当场变成碎片,他怒道:“你给我听清楚了,你绝对没有这个福分!”
昨晚他已经趁着夜黑悄悄进入凌之蔚的屋子,把玉佩和簪子送冋去,凌之蔚甭想假装没这回事,凌之蔚想粉饰太平,也得先问问他同不同意!
凌之蔚当然知道,弯弯会把玉佩和簪子交给程曦骅处理,便代表了她的答案,只是他不服气,明明她还有一丝犹豫的,怎么一回头,东西已经回到自己房里,怎么推想,他都推想出这绝对和程曦骅的强势有关系。
所以就算这么做也得不到公主的芳心,但能够气到程曦骅就值得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在下心仪公主不行吗?何况皇上有意为我与公主赐婚,难道程将军不知道?”
被他一激,程曦骅一双眼睛瞪得像牛眼一样大,里头两团熊熊火焰看得旁边的人胆颤心惊,弯弯真担心他拳头落下,朝廷就要损失一个状元郎了,她连忙走到程曦骅身边,扯扯他的衣袖,试着讲几句好听话。
却没想到程曦骅突然冷笑一声道:“凌大人说得好,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便拭目以待,看看凌大人是求得还是求不得!”落下话,他转身飞窜,三两下不见踪影。
他离开,弯弯松一口气,她决定把话说清楚,她不想凌之蔚去招惹曦骅,那样的男人,他根本招惹不起,然而她才刚走到他身边正要开口,他又先一步抢白——
“我知道公主要说什么,有什么话,留到回京时再说。”讲完,他也和程曦骅一样,很潇洒的转身就走。
望着凌之蔚的背影,弯弯受不了的想,他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不过是用温柔包裹了霸道,像裹了糖衣的摇头丸,让人傻傻吞下。
弯弯无奈,怎么前两年死光的桃花,今儿个齐声怒放,她又不想酿桃花酒、做桃花露。
两个时辰后,弯弯回到屋里,对着桌上那束玫瑰发傻。
玫瑰是小雪带回来的,她说没见过这么美的花束,弯弯同意,在没有花艺老师这个行业的时代里,要把花弄得这么有创意,心思花的不只是一星半点。
问题是收下它,程曦骅的脸不晓得要臭上几天,要不,把花送给穆语笙好了,她好像挺喜欢的,于是她拿起花要往外走,尚未走到门前,就听见敲门声,她没多想便打开门,就见程曦骅站在门外,她直觉马上把花束藏到身后。
他看见了,却假装没看见,把背上的包袱握在手上,递到她跟前,说:“送给你。”
弯弯把花随手放到一旁,困惑的接过包袱打开,当她看见里面的牛樟芝时,一张脸笑成了包子。“你怎么有这个?你从哪里拿到这个?这很名贵耶,你知道吗?!”她乐得快跳起来了。
这时代的人还不知道牛樟芝的好处,用的人也少之又少,所以药材行买不到,草药店也不见踪影,左棠帮她采了何首乌回来,说起山上的樟树长了许多大香菇,她一听就想往山上跑,可左棠说山势险峻,没有轻功的人根本到不了,没想到他不但把话听进去了,还帮她采这么多回来。
“你喜欢?”
“喜欢!喜欢极了!”
她的欢喜看在他眼底,心被逗乐了,凌之蔚送花给她的时候,他很确定她一点也不开心。
“谢谢你!”她兴奋的冲上前紧紧抱住他,头还在他怀里蹭了又蹭,这下子不只他的心被逗乐,健壮的身子也被逗乐了,过去的危险感觉,现在改了名字叫做兴奋,他长臂一捞,把她圈在自己怀里,低头再次确定的问:“你真的喜欢?”
“真的喜欢!喜欢喜欢超级无敌喜欢……”
她本想着多说几个喜欢,他也许会不辞辛苦的再跑跑腿,替她带回更多的牛樟芝,可是他没说“等着,我再去采一些回来”,也没说“明儿个我带你上山”,而是——
“喜欢的话,拿凌之蔚的花来换。”
这个男人真是的,心眼还真不大,不过弯弯想都不想,用最快的速度回答,“没问题!”
若是要她选择鱼还是熊掌,或许她还会困扰一下,但是牛樟芝和玫瑰花根本等同于钞票和过期发票,留啥丢啥,她根本不必思考的,好吗?
她的毫不考虑让程曦骅很愉悦,原本被凌之蔚激起的不满,瞬间烟消云散。
这天晚上,凌之蔚的屋子再度被入侵,他回房之后,往床上一坐,屁股被什么扎到似的一痛,他叫着跳起来,取火点灯,想看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扎了自己,就发现那束他精心摘采的玫瑰花,横七竖八地散了满床。
接下来几天,程曦骅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幼稚,好吧,凌之蔚也不遑多让。
凌之蔚为弯弯吹了一曲《凤求凰》,程曦骅便为她舞一套剑法,剑风过处,凌之蔚的钮扣被削掉两枚;凌之蔚送弯弯一本诗籍,程曦骅就送一册内功秘籍;凌之蔚买一盒胭脂,程曦骅就把整铺子的胭脂全包下来送给弯弯……
这种行为完完全全证明了爱情会让再聪明的人变傻子,也证明了程曦骅缺乏创意,只会模仿,不懂浪漫,只会争强,而且财大气粗,偏偏她就是喜欢这个笨到只会模仿,并且处处好胜争强的男人。
又关掉一间医馆,弯弯计划再过几天就可以启程回京,而程曦骅也和左棠、穆语笙准备明日清晨返回北疆。
分离在即,弯弯的心情怎么也好不起来,她试图让自己开心一点,但是……哪对恋人不想时时刻刻、分分秒秒腻在一起?最好是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不管走到哪里,两人永远合体。
可是这样匆匆地,一段快餐到不能再快餐的爱情,才刚起头,又要被掐断,谁都会心气不平。
都说了,远距离的爱情谈不得,何况是在没有WeChat和LINE的时代,距离创造不出美感,只会造就哀愁。
因此弯弯很哀愁,即使她骄傲地假装没事。
然后幼稚的凌之蔚又做了一件蠢事,他大清晨便上街买菜买肉,说要做一桌子好菜,夜里给程曦骅饯行,他话没有说得太明白,但是态度清晰——
程大将军一路好走,公主有在下本人我照顾,勿念、勿念。
这种程度的挑衅,程曦骅怎么能不回敬?于是他吆喝一票衙役上山,午时刚过就扛一堆野味回来,太阳刚下山,衙门后的大空地已经架起火堆,他雇来的一票成阳名厨,就地烤起肉来,浓浓的香气传遍大街小巷,他还邀请成阳当地官员、御医、医女们同欢,把场面弄得相当大。
这家伙不但财大气粗,还很有号召力。
于是凌之蔚再度败下阵来,弯弯不好意思,让小雪请他把菜端到空地上,大伙儿一起同乐。
欢声、笑语,一个多月的疫情让所有人都憋坏了,这一关好不容易挺过去,当然要敞开心,大吃大喝一顿。
火堆边,弯弯吃着程曦骅递过来的肉,满嘴满手都是油,秋天正是野味最肥嫩的时候,她可吃得津津有味。
程曦骅失笑看着她的吃相,她和一般大家闺秀不一样,称不上狼吞虎咽,却是豪迈奔放,不过因为今天吃肉的是她,看在众人眼里叫做亲民,倘若换了别的女子,怎可能不被批评到臭头?
说到名声,就不得不想到两年前那场灾难,当时几乎所有高官清贵都要挞伐她几句,批判她的品格、她的妇德,能走到今天,虽然大皇子功不可没,她可也花了大把力气经营。
还记得那天她说:“如果不是我爹是皇帝,我娘是皇后,我根本不在乎别人说我什么。”
对,她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她在乎的是身边亲人,是所有给与她关照、温暖的人,她懂得感恩,她总是记得别人的好,胜于对她的坏。
他不解的问:“为什么不恨齐云华,她到处破坏你的名声不是?”
她回答,“就是因为仇恨,才让她面目狰狞,我不愿意变成和她一样的人。”
他说:“报了仇,就不会恨了。”
她笑着回答,“我懒惰,要报仇报到对方不知道谁出手,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寻仇,这是门高难度的技术活儿,有那个时间,我宁可拿去睡大觉。”
她懒?天底下再没有比她更勤奋的女人了。
好好一个公主不待在后宫扑扑蝶儿、踹踹宫女,却到名不见经传的小城小县看顾病患,齐柏容也说了,她一旦忙起来,可以三天三夜不阖眼,看她瘦成那样子,他真害怕回京里会被大皇兄给痛揍一顿。
所以她不懒,她只是不愿与人结怨,不愿意把心思摆在恨上头。
所以没关系,她不想做的事,他代劳,他是笃信以德报怨、何以报直之人。
是啊,他们彼此认定了,在他抱住她、被百姓扔的石头狠砸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