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兰芝躺在床上,不知不觉的睡着了,这一觉睡得很沉,当她醒来时,月儿已经上了树梢,房里一片黑暗。
她缓缓的坐起身,脚还痛着,但已经好多了,她扶着床柱下了床,却没有看到灵儿的身影。
看着窗外,不知道是什么时辰,想起了那一团乱的厨房,她一拐一拐的走了出去。
路并不远,但因为不想冒险再让脚伤一次,所以她走得很慢。
好不容易来到小厨房,她却有些愣住了,小厨房早已收拾妥当,稍早的混乱好似压根没有发生过。
灶上还放着蒸笼,冒着袅袅白烟,她忍不住上前好奇的打开,里头蒸了几个白胖的兔子馒头,那模样小巧又可爱,惹得她勾起嘴角,拿起一个放在手里欣赏了好一会儿,最后也不管烫口,吃了一小口,里头包着甜甜的红豆泥,香喷喷的滋味令她口齿留香。
万年冰山的手艺真是好得没话说,她吃得一脸满足,却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由远而近,她认出是张青扬和大牛的声音,她缩了下脖子,连忙将蒸笼盖好,缩到灶旁放木柴的阴暗角落。
“贾太尉的姨太太被太傅之子轻薄,两家人正闹开来,但圣上一心偏着太傅,贾公子传书而来,说这事可能无法善了,太守知道此事,似乎打算要进京一趟,爷最好拦住。”
“以我爹的性子,只怕是拦不住。”张青扬阴着脸,张家与贾家向来有私交,这次贾家的事,他爹自然会站在贾家这一头。“生乱是早晚之事。”
“贾公子并不想蹚府里的浑水,”大牛低声说道:“爷可有方法助贾公子脱“想脱身……”张青扬冷冷一哼,“只有一条死路罢了。”
“爷可是有了想……”张青扬抬了下手,大牛立刻闭上嘴,他顺着主子的目光望过去,看到灶旁露出的一小截衣角,不由得摇头失笑。“爷,这阵子厨房热着的东西常不见。”
张青扬大步走进去,打开蒸笼,瞧了一眼。“这世道不好,鼠辈横行。”
刘兰芝可以承认自己是鼠辈,但是横行……她下意识咬了口手中的馒头,她还真希望能够横行无阻,而不是连吃个东西都得偷偷摸摸。
“爷,你不追究?”大亇难掩笑意,五少奶奶也算是个奇人,其实这些本来就是五少爷怕她晚膳没吃,特地做给她的,她竟然躲着偷吃。
“我是个商人,一分一毫都得算得清清楚楚,谁欠我的,我都会一点一滴的拿回来。”
张青扬的话,没来由的令刘兰芝感到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直冲脑门。
突然身边的木材有声音,她微转过头看了过去,还真看到一只老鼠跑了过去,她一惊,手上的馒头掉在地上,滚了出去,还这么好巧不巧的滚到了张青扬的脚边,见状,她在心头咒骂了一声。
“还不出来。”张青扬冷冷的道。
刘兰芝扮了个鬼脸,扶着灶边,忍着脚痛站了起来,一拐一拐的走到他面前,弯腰捡起了馒头,拍了拍上头的灰。
“脏了。”张青扬淡淡的看着她。“不要了。”
“不成。”她将上头的灰给拍干净,头也不抬的说道:“世道不好,小小鼠辈好不容易得了点好东西,不能暴殄天物。”她脸也不红的把他方才的嘲讽送了回去。
他好气又好笑的看着她。“脚疼还走这么远的路来找吃的,你还真是爱吃。”
“我不是来找吃的,而是……”她不过是来看看被毁的小厨房变成什么模样,才不是为了吃的来。
但是她手上拿着食物,再解释都是多余,于是她耸耸肩,不解释了,但嘴巴张着也无事,她正要吃馒头,怎料他手一伸,把馒头给拿走了,她不解的看他。
“脏了。”张青扬从蒸笼里拿了个新的。“给。”
刘兰芝开心的笑着接过。
“你这样子若让人知道,”看她喜孜孜的,他没好气的道:“会说你没规矩。”
“妾身与夫君是一体,夫君让人知道娶了个没规矩的娘子对夫君没好处,所以妾身比任何人都清楚,在这院里,纵使妾身再没规矩,夫君也不会让人多嘴一句。”说完,她还不忘对他甜甜一笑。
“尽说歪理,”他依然面无表情。“东西好吃吗?”
刘兰芝猛点头。“夫君手艺好,懂得吃食,难怪能够让易水楼的生意红红火火,客似云来。”
“既知我掌管易水楼,就该知道,对商人而言,世上没有白吃的食物。”
闻言,她的心一紧,咬着馒头的嘴一停,小心翼翼的瞅着他,他的话透露着天大的危机,没有好事、绝对没好事。
她眸光一闪,假装道:“今天真是有些累了。”她也顾不得手上的馒头已经吃了一半,连忙塞回他手里。“我回房了。”
“等一下。”他沉声一唤。
她都还来不及迈步脚步呢!她苦恼得两道眉毛都成了八字。
张青扬对身后的大牛伸出手。
大牛忍着笑,将方才柱二回府就交给他的帐簿拿出来,放到五少爷的手上。
张青扬神色自若的翻开帐簿,递给她。“你瞧瞧上头写的可对?”
刘兰芝不想接。
他重重一哼,她缩了下脖子,不情愿的伸出手接过,凑上去一看,不过就一眼,就足以令她的眼球突出来。
帐簿上她哪一天吃了什么东西,分量多少,全都写得清清楚楚,最重要的是,下头还写着一排数字——
初八杏仁糕六个二两
初九百合意仁汤两碗二两
初十山药馒头两个一两
十一……
越看,刘兰芝的眼睛瞪得越大,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没想到打一开始她吃了什么,他全都算得一清二楚,还特别的贵。
“还有今天,”张青扬瞄了她一眼。“半个兔子红豆馒头吃进肚子里,一半掉在地上,又拿了一个,吃了一半,剩下的……”躺在他掌心上剩下的另一半,就像是在嘲弄她似的。“合起来就当一个,就算你一两好了。”
“一个一两,你里头的馅是加了金粉不成?”刘兰芝心跳加速,人都快晕过去了。“抢人还快些。”
“我易水楼招待的皆是达官贵人、富商巨贾,这些点心出自易水楼,又是我这个当家之手,自然身价不凡,你不也觉得好吃,当然值这个价钱。你吃了我的东西,付我银子是天经地义。”
她很爱钱,但没料到他比她更爱钱,而且还能没心没肺的跟她讨,奸商又黑心,难怪身上穿的、挂的都是好东西,她气愤的将帐簿用力的摆在炉边,回道:“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她的嫁妆少得可怜,穷得都快被鬼抓走了,还要从她身上挖钱,想都别想。
“可是我对你的命没兴趣。”
刘兰芝怒瞪着他。“又不是只有我吃而已,还有笑笑。”
“亲兄弟明算帐,笑笑那一份我自然会跟她算,只是你应该还记得你说过的话。”
“什么?”她火大的问。她说过的话那么多,她哪知道他指的是哪一句。
“笑笑是你的责任,”张青扬一点都不介意提醒她。“笑笑的事,你一律负责。”
刘兰芝彻底被惹毛了。“张青扬,你连自己的姊姊都要丢给我养,你真不是个人!”
“我是万年冰山,本来就不是个人。”
她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笑笑叫我冰山,多亏你教得好。”
刘兰芝瞬间头皮发麻,本想解释,但一想到他对她这么不留情,一分一毫都算得清清楚楚,她不过暗地里叫他万年冰山,还客气了,于是她扬起下巴道:“你不单是万年冰山,还是黑心鬼、奸商!”
“刘兰芝,”张青扬慢条斯理的叫着她的名字,专注的盯着她怒气腾腾的脸。
“现在这个你,才是真的你。”
她怒气冲天的瞪着他,看他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感到不顺眼极了。
她啐了一声,气急败坏的一拐一拐的往外走。自己真悲惨,当没钱的刘兰芝就算了,现在还搞得负债……突地,她像是想起什么,又折了回来。
张青扬好笑的看着她。“怎么了?”
“反正欠都欠了,”刘兰芝不客气的拿了个大碗,将蒸笼里的白兔红豆馒头全都拿走。“也不再乎多欠一些,等本姑娘有钱了,到时候一起结!”
“到时侯再一起结……我是奸商又是黑心鬼,你确定?”
刘兰芝不甘示弱,皮笑肉不笑的道:“五少爷,咱们将来的路还长着,谁比谁奸还不知道。”说完,她骄傲的一个扭身,走了出去。
张青扬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大牛看到五少爷的笑容,像是看到了天下红雨,自从梅姨娘去世之后,他可没见过五少爷这么轻松自在的笑容。“爷,你这是在逗弄五少奶奶?”
张青扬的笑容一敛,轻描淡写的说:“姑且称为闺房之乐会好些。”
“五少奶奶是个奇人,看起来很爱钱。”
“无妨。”张青扬不在乎的道:“反正我正好有钱。”
刘兰芝气呼呼的回到了房里,差点跟耍冲出门的笑笑撞在一起。
幸好惠子眼捷手快的拉住笑笑,灵儿也手一伸扶着刘兰芝,这才没让两个主子撞上。
“兰芝,你去哪里?”笑笑兴奋的问。
刘兰芝发现自己第一次看到笑笑的笑却笑不出来,她将手中的大碗塞进了灵儿的手里。
“小兔子。”笑笑一脸惊奇。“好可爱!”
刘兰芝坐在椅子上,看着笑笑迫不及待的拿着红豆馒头吃了起来,便对惠子和灵儿说道:“你们也吃吧,反正都付了银子了。”
惠子不解的看着五少奶奶。“付银子?”
“是啊。”刘兰芝有气无力的趴在桌上。“很多、很多银子……”
“大牛!”笑笑突然指着门口唤道。
大牛高壮的身影果然出现在大门口,他手上拿着帐簿。“五少爷要交给五少奶奶的。”
要不是怕吓到笑笑,刘兰芝真想放声尖叫。
灵儿一脸搞不清状况,伸手接过大牛递来的帐簿。
大牛东西给了,就不留恋的转身离开。
“吃人不吐骨头的王八蛋!”刘兰芝气愤难平的用额头撞着桌面。
“五少奶奶!”灵儿连忙将帐簿一放,拉住她。“小心别撞疼了。”
惠子将帐簿打开来,上头的清单令她看了也不禁瞠目结舌,五少爷这是……她不自觉的看向仍开心吃馒头的自家小姐。
灵儿急得红了眼。“是不是灵儿做错了事,让五少奶奶受罚了?灵儿这就去向五少爷陪罪。”
“不用了,他没血没泪,求他等于白求。”刘兰芝越想越火大。“你自己看看,你去看看他写的那是什么鬼东西!”
灵儿怯生生的伸出手,虽然是个丫鬟,但她娘亲是秀才之女,在世时,还教她读书认字,所以她还算认得不少字,这一看,她也大惊失色。“天啊!一个馒头要一两?!”她的月钱也不过一两银子,她惊惧的看着桌上的白兔红豆馒头,连拿的勇气都没有。
“夸张吧。”刘兰芝快疯了。“一个馒头他居然要跟我要一两?!奸商、大奸商!”
“其实易水楼的吃食本就不便宜,”惠子知道五少奶奶正在气头上,但还是忍不住说道:“五少爷不过就是在商言商,连个折扣都没有罢了。”
刘兰芝用手当扇子拓着风,想要让火气稍微降下来一点,但掮了一会儿,还是很生气,她瞪着红豆馒头,手一伸,拿了一个,用力咬了一口,想象吃在嘴里的是张青扬的肉,她这才稍稍得到一丁点安慰。
“你们也吃。”她各塞了个馒头给灵儿和惠子。
灵儿怯怯的咬了一口,入口的好味道令她的双眼发亮,但看着五少奶奶还在气头上,她也不敢说什么赞美的话。
惠子则站到了自家小姐身旁,慢条斯理的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