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她凤八乐才出生三个月,就吃掉了人家的“半条命”。
那个被她吃掉半条命的人,就是她的雅哥哥,不过,他常说那是自个儿愿意的,没想过要她挂在心上感谢。
但也不知道是否因为吃掉他“半条命”的关系,所以,明明出生时身子孱弱的她,体质似乎变得有些与众不同。
她一餐可以吃掉三个大男人所能吃的饭菜,就算吃多了也只长几两肉,从来不长胖,偶尔少吃了,也消瘦得快。
还有,她一天要睡足八个时辰,才能够觉得满足,另外,还有一个身为女儿家难以对外启齿的秘密,那就是她的力气大得不象话,虽然没有认真试过,但是举起几十斤重的大鼎,对她而言应该不是难事,只是因为说出去有损她的闺女儿名声,所以她雅哥哥不许她对外人提起。
对于什么女儿家的名声,她自个儿倒不是太在意,她常被说是直心眼,凡事总有些迟钝,虽然她也没觉得迟钝不好,但她实在很想弄明白,为何她跟雅哥哥说,力气大没有不好,要是哪天他被困在水深火热之中,或是没法子行动的时候,她才可以抱得动他时,被他没给好脸色地睨了一眼。
睡梦中,凤八乐翻了个身,两只小手紧紧地捉住被褥,一张柔嫩的小嘴像是吃着什么似地,不停地咀嚼着。
岳颂雅站在床炕旁,敛眸看着上头睡得又香又甜的丫头,看见她不停地咂动小嘴,就知道她又梦见了自个儿在吃东西,瞧她边睡边笑的蠢样子,想必她正在吃着极美味的食物。
他勾起一抹浅笑,一抹不怎么好心的浅笑,伸手将食指探进她的小嘴里,只见她舔吮了两下,困惑地拧起眉心,又嚅动了两下,忽然一张白嫩嫩的小脸像是作恶梦般皱了起来。
“肉包变成骨头了!刚蒸好的鲜肉大包变成肉骨头了……”她一双如敷玉般的手臂在半空中胡乱地捉着,似乎想把包子给捉回来。
瞧见她这副样子,岳颂雅抑着声轻笑了起来,他觉得这个妮子真的好可爱,尤其是一边睡着,一边被他捉弄的样子,真是可爱得救他爱不释手。
不枉啊!不枉他九年前就算冒着得罪皇上跟前红人的险,也要从凤家将她给接来岳家镇。
好半晌,他终于收位了笑声,收回大掌,眸光也跟着为之收敛,端出了身为兄长的架势与威严,“乐儿,你该醒醒了,都已经日上三竿了,再不起床,日头都晒着你屁股了。”
话落,没见到她有任何动静,半晌,只见她扭了扭身子,伸手拉了一下被褥,确定有盖到自己的臀部之后,满意地笑叹了口气,再度沉沉昏睡过去。
“乐儿!”他哭笑不得,加重了语气。
闻唤,凤八乐勉强自己的眼皮撑开一小缝,看见最亲爱的雅哥哥就站在眼前,一抹娇憨的笑容像花儿般绽放开来,“人家的屁股没有被晒到,应该可以不用起床才对……”
“对”字还在她的嘴里含糊着,沉重的眼皮子就又合上了,只有那抹挂在唇边的笑仍在。
“乐儿。”他俯身轻唤了声。
“嗯?”她闭着眼,冲着来声处憨憨地微笑。
蓦地,他一只大掌就像老鹰扑击猎物般,揪住盖在她身上的锦被,扬手揭了开来。
“啊——?!”凤八乐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跑了一半昏睡虫,她两手紧紧擒住被褥一角,只差没有跟着一起被他揪起来。
“把手放开。”他轻抖了两下,却没能成功将她抖下来。
“雅哥哥,乐儿又不是灰尘,你不要这样抖被子啦!把被子还人家,乐儿会冷啦!”她小脸苦苦地皱着,哀声求铙。
听见她的说法,教他忍不住又好气又好笑,终于,他放开手,而她如愿地得回暖被,“我没有不让你睡,可是你连早膳都还没用,难道不饿吗?还是你只想吃梦里的肉包子?”
“雅哥哥怎么知道我梦见在吃肉包子?”听见他的话,把她另一半睡虫给全吓跑了,凤八乐抱着被子跪坐起身,一脸地钦佩与崇拜看着她的雅哥哥,“那你知道吗?后来肉包子……”
“变骨头了,是吗?”他淡淡地界面。
这时,婢女左花捧进了一盆温水,要给主子抹脸,他接过左花拧过来的一把湿巾,“吩咐下去,可以传膳上来了。”
“是。”左花得令,转身退了出去,离去时,她很努力地掩饰住窃笑,知道主子又被雅爷给唬得团团转了。
“对对对,雅哥哥真聪明,简直就是神机妙算!”凤八乐被他扣住了小巧的下颔,以湿巾拭脸,柔软的嗓音隔着层巾子,听起来有些含糊,“雅哥哥,我不是孩子了,可以自己抹脸了。”
闻言,岳颂雅冷笑了声,似乎不太以为然,“是啊!看外表不似个孩子了,但心性却不知道何时才能长大?”
凤八乐嘻地一声,按住他的大掌,接过绢巾,抹了抹脸儿,一双圆滚滚的眼睛从巾子之后探出来,看起来可爱又俏皮。
“雅哥哥这是为人父母的心态,才会觉得我没长大。”拧过的绢巾有着玫瑰花露的香气,她深吸了口气,这味道无论闻过几次,还是觉得馨香无比。
“你说什么?”他轻浅的嗓调有一丝扬起,微眯的眼眸闪过一抹不悦。
为人父母?这丫头存心要呕他的吗?
“是啊!为人父母者,因为岁数较孩子年长,所以永远都会觉得孩子没长大,老是担心东担心西的,雅哥哥就是因为年纪比我大,再加上初识我时,我才三个月大,才会总觉得我是个孩子,要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已经是个十八姑娘了,雅哥哥一定不会觉得我是个孩子。”
“你现在说这话,是在提醒我是个老头子了吗?”
“不不不,乐儿没这意思,乐儿只是……”在他的注视之下,她眨了眨皓眸,显得一脸无辜,“我只希望雅哥哥可以不再把我当孩子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真不想再把你当孩子。”他轻笑了声,大掌揉了揉她的长发。
“不生气了?”她抬起眼睫,瞳眸里噙着一抹笑意,总觉得在他话里不只听到一个意思,却无法想得更真切。
“气你吗?不,不气,倒是气那些老爱在你面前胡说八道,倚老卖老的家伙们,光想到我就一肚子火。”为人父母?他才不信乐儿这家伙能自个儿想出那番大道理,“以后,少把那些人的话搁上心,知道吗?”
“嗯。”她点点头,心想她雅哥哥果然聪明厉害,知道她那些“为人父母”的道理都是听来的呢!
这时,左花领着几名丫鬟把早膳给端进来,其中,光是主食奶子糖梗米粥就有满满一大锅,才端进门,空气里就飘散着一股奶味儿与糖香。
不到片刻的工夫,美味的佳肴摆满了一桌,左花用大碗给小主子盛了碗奶子糖粥,还来不及搁上桌,就被她给冲上接过,凑唇仰首吃了好大一口。
“吃慢些,当心噎着了!”
“是。”凤八乐含着一大口粥,就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回头拿起筷子,插了颗腐衣包子,张开小嘴,一咬就是一大口。
岳颂雅早就习惯她看见吃的就什么都往脑后抛的脾性,笑耸了耸肩,从左花手里接过一小碗粥,在小丫头的身边坐下慢慢地吃着。
虽然他早先已经进过早膳,但只要他不急着出门办事的日子,在喊醒她起床之后,就会坐下来再陪她吃上一些,他心里也觉得奇怪,不知怎地,有她陪着,吃起来饭菜总是待别香……
就算不出门,凤八乐身上总会带着一个斜侧的背袋,花色会随着她每天的衣饰颜色不同而有改变,质地都是上好而且结实的,就算让她装上满满的零嘴细点,也都不必担心会裂开抽线。
她所用的那些背袋,自然都是岳颂雅请师傅细心替她订做的,起初,她刚到岳家时,只有一个素色的背袋,说是素色,其实是因为她自个儿也不记得当初那袋子原本的颜色,从她五岁时就开始用了,经过无数次的洗涤与缝补,早就不复原先的模样。
在她的背袋里,除了有吃的之外,还有一个她没离过身的布娃娃,娃娃有一个名字,叫做凤九宝。
对她而言,凤九宝就像是她的妹妹一样,有话就会对娃娃说,毕竟凤家只有她一个女儿,哥哥们的岁数都比她大上许多,她曾经请娘亲再给她生个妹妹,可是娘亲只是苦笑,说自己就算有心也无力了。
起初,她还没有感觉,几回下来,每当娘亲回答时,她总能够感觉到娘亲口气里的无奈,到了最后,她连提也没再提过。
其实,要是当初她的年纪再长些,就会知道让娘亲无力又无奈的理由,在她出生前后几年,一门武将的凤家替朝廷立下战功无数,原本该是件好事,没想到风头太盛,惹到了也是武将出身的孙国舅。
那人借口三番两次的刁难,在皇上面前搬弄是非,才不过几年的工夫,凤家几个年长的儿子接连着被派去戍守边疆。
就在不提娘亲给她生妹妹之后过了好一段日子,在她五岁生辰那一日,她翻箱倒柜找出了还是耍孩时所玩的布娃娃,告诉爹和娘亲,说她给自己生了个妹妹,名字叫做凤九宝。
她明明就是认真的,可是爹娘和六哥七哥都被她逗得哈哈大笑,她有点生气,但也不计较他们笑她,因为在那之前,凤家已经太久都没听过那么快乐的笑声了!
后来,每次娘亲想到她给自己生了个妹妹,还是会笑她,可是仍旧亲手给她缝了个小背袋,说这才方便让她带着“妹妹”出去玩。
“雅哥哥。”
凤八乐一手圈抱着心爱的娃娃,咚咚咚地跑进了暖房里,不同于屋外的花园还有着早春的沁凉,屋子里迎面而来是一股子恰到好处的暖意,再凉些便要感觉冷,再暖些便要教人感觉燥热的温暖。
正月过后,在春天结束之前,她知道在养花的地方最容易找到她雅哥哥,有时候是暖房里,有时候是屋外的花园里,只要事情不忙的时候,他就会待在这里捻花弄草。
“雅哥哥。”她蹦跳着走到他身后,又唤了声。
“我听见了。”岳颂雅含笑回眸,看见她红嫩的嘴边沾着白糖屑,伸出大拇指替她拭去,“刚才吃过什么了?”
“菱粉糕,吕大娘才蒸好,我刚好路过厨房,她就给了我一块,说剩下的等雅哥哥回屋跟我一起吃。”
“你确定厨房是刚好路过?”他轻笑了起来,立刻就见到她脸儿涨红,知道自个儿的谎话被他揭穿了,“菱粉吃多了会教人气滞,浅尝即可,不要贪嘴了,知道吗?”
“吕大娘说喝碗热姜汤就可以解了。”话才说完,就瞧见他一道淡淡的眸光朝她扫来,凤八乐吐了吐嫩舌,嘻地一笑,“知道了,就吃几块,多的雅哥哥就让东叔送去给各家夫人吃,总成了吧?”
“嗯。”他满意地点头。
凤八乐小脸从他的身后探出,顺着他的视线,望着搁在架上的一盆兰花,说是兰花,不过就是长在小巧青花瓷盆里的几片厚叶子,“雅哥哥又在照看那一株开不了花的兰花了吗?”
“它不是开不了花,只是还没开花。”他摇头笑叹,纠正她的说法。
“我觉得它是开不了花了。”凤八乐的口吻像极了铁口直断的半仙,“雅哥哥都照顾它几年了,就没见它开过半朵花,我看雅哥哥就别理它了,瞧这里那么多牡丹兰花,无论哪一株都长得比它美。”
“可我就想等它开花,不成吗?”他回眸笑睨着她,正好对上她抬起的一双清澈瞳眸。
“那……那让我说说它吧!”她拍拍胸脯,越过他身边,走到那一盆小小的兰花株前,“花儿呀花儿,你快些开花吧!不要枉费我雅哥哥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心血,好歹你也开一次花让他瞧瞧,好吗?”
“乐儿,你这算是变相的在偃苗助长吗?”
“才不是,我只是气不过,雅哥哥你明明就在那花上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可是它知恩不报,简直就是没义气到了极点。”
“你怎么晓得它是知恩不报呢?或许,它压根儿就没感觉。”
“那……那就更不应该了!”一听之下,凤八乐脸儿鼓得更圆了,幼稚地跟一株花拗起气来,“雅哥哥,我看你就放弃吧!这种花儿不养也罢!”
听她如此认真地为他打抱不平,岳颂雅轻沉地笑了起来,浑厚的嗓音在温房里回荡不绝。
“乐儿,养花需要耐心,怎么能够它不开花,就跟它拗气呢?兰花本来就是慢长的花品。”他执起她的手,走到一盆姿态婉媚绰约的紫色兰花旁,“就如同这盆陈梦良,也是十分难养,虽是好不容易开了花,但你知晓吗?要看它长至一盆盈满,大概需要六七年的时间。”
“这么久?!就不能令它再长得快些吗?”
“能,当然不能。”
“像牡丹一样做嫁接吗?”她眨眨美眸,想到每年在社后重阳之前,她雅哥哥总有见不完的访客,每个人的目的都只有一个,就是希望可以得到他所栽培的牡丹分枝,一般坊间约莫五千文就能得到的姚黄牡丹枝条,有人出了万两黄金,她雅哥哥依旧不为所动。
岳颂雅笑着摇头,“不,把它的盆给碎了,从根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