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美貌领了一个中年的汉子过来,因为长年劳作,背有些佝偻,又因为长年累月在太阳下做事,面色黝黑,脸上的沟壑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纪还要大。
「姑娘,这位孟老板说你要买花他得直接跟你谈,奴婢只好把他带过来。」美貌说道。
孟姓老板热忱又不失礼貌的颔首,他一边打量晓星星一边也把辛家花圃的凌乱收入眼底。
这辛家花户他是知道的,毕竟是同行竞争,两家花圃距离不远,但是因为不苟同辛家为了赚钱无所不用其极的抢生意、打压同行的作风,加上自家的花木大多寄在花行拍卖,和辛家自家有铺子贩售不一样,所以与他并没什么来往。
然而看见辛家花圃一片的凌乱残败,「姑娘莫非……」这是易主了?
晓星星看见汉子眼中的了然,本也没有遮掩的意思。「是,这花圃刚由我收回来经营,孟老板以后请多指教了。」
「不敢不敢,我听说姑娘想买花?」收回来?他虽然住在城郊看顾花树,但家人都在县城内,生意人之间消息流通这一块是最迅速的,他也从家人的口中知道晓家要收回铺子的事。
「孟老板你也看到了,花圃现在的情况是没法给铺子供货的,所以我想先从你这里买花摆着,也不至于让客人以为我们关门不做营生了呢。」
「不知道姑娘除了牡丹芍药兰花还需要些什么?」一盆花要从无到有可不是一两天的事,若是要长期从他这里进货,那绝对是一笔进项。
「不如我们去孟老板园子看。」
「欢迎欢迎。」他满口答应。
晓星星去孟家的花圃并没有多买,她仍旧只买了牡丹芍药兰花和菊花,但其他不论,牡丹就分了金谷春晴、黄花魁、大胡红、葛巾紫、二乔、冠世墨玉,单单姚黄、魏紫就买了六盆。
这年头一株好的牡丹抵得上十户中等人家一年的赋税,更别提晓星星出手的这些牡丹芍药没一株是凡品。
大户人家一掷千金的手笔孟老板不是没见过,但是砸在自家脑袋瓜子上却从来没有过,他晕陶陶的,一整天都没回过神来,直到小厮来问他客人买的花都装上所有的骤车,要送到哪去,问孟老板要地址,他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吩咐下去。
回到花圃的晓星星抱着一盆含苞的夏菊和一盆只见绿叶不见花苞的牡丹回家,这两盆花老实说连孟老板都不知道是什么花,也许因为种得不得法,看着还有些焉焉的。
因为孟家人要送货过去,晓修齐便领着人去了铺子,至于后续安排人手什么的他心里也有数。
那姓辛的既然能把铺子和花圃都清空,也别寄望他会留下什么得用的人手,就算留下来他也不敢用,所以他还有得忙。
晓修齐临走的时候,晓星星在他手里塞了个荷包,荷包平平无奇,就是晓府里平常用来打赏下人用的绢丝荷包。
她不等晓修齐询问,就俏皮的说道:「侄女最近太忙了,忘了把回收铺子的一应开销支给五叔,让您帮忙总不能还让您一直垫钱,下回我去院子找五婶玩,她就不给我凉糕吃了。」
「哪能呢?这个家的兴旺我也是有责任的。」这话要是以前,他不敢说也不会说,但是星星给了他底气,所以他敢了。
「那侄女也不再和五叔客气,铺子收回的损失和花销支出咱们都走公帐,将来,几间铺子要是有了盈利,总帐的三分给我爹,五分入公帐,二分则是给五叔。」她没有问晓修齐这样好不好,只是告知。
晓修齐骇了一跳,二分利看着不多,可那么多铺子,这还不包括雷州那边的产业。「这太多了。」
「不多的,五叔,您别怪侄女心大,如果徐闻这些铺子料理得好,我也想把雷州的铺子庄子和田产都做一番巡视整理,将来要让您辛劳的地方更多了。」
这些琐碎的事情以前可以不放心上,随便族人一年往京城送多少钱都无谓,侯府也不差这点银钱,只是风水轮流转,家中的处境不如以前,她要不做一些努力,晓家迟早会败落,就算她不是晓星星本人,也不乐见这种情况的发生。
晓修齐对晓星星的远见十分有感,他也不想看着晓府没落下去,他能做的绝不会推辞。
「这里可要留个人看守?」
「暂时还不用,过两天找到能侍花弄草的人再雇几个长工吧。」
「还是星星思考的周到,这会儿花圃里什么都没有,偷儿恐怕还不屑一顾呢。」晓修齐轻笑,神色自若,以前的懦弱渐渐从他身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他这年纪该有的精神风姿。
晓星星不着痕迹的话题带到他的身子。「五叔的身子可大好了?」
「多谢星星关心,应该是没事了,饭都能吃好几碗。」
「我回家后让人把养元丸的方子给您送去,您让大夫多炮制两瓶回来,那方子对身子有益无害的。」
晓修齐称谢,心里却咂舌,一瓶养元丸要上千两银子,炮制个两瓶回来,那银子也只有星星花得下去,他真的不敢。
随后两人分头坐上马车,分驰而去。
晓修齐坐上马车,见到手里还拎着晓星星给他的荷包,打开一看,居然是五颗圆滚滚,晶莹剔透、完美无瑕,每个都有拇指大的珍珠,珍珠不稀奇,稀奇的是这五颗都是南珠,珍珠中的极品。
这价值,别说要大刀阔斧的整理几家铺子,就算把十家都收回来,修缮整顿雇人手到能上轨道赚钱都没问题。
这些珍珠看着不是假货,至于出处,可能都是晓星星的私房,也就是说,随便用一颗珍珠买养元丸回来都还绰绰有余,难怪她让自己可劲的花,一点不心疼。
对这侄女,他越来越摸不清了。
晓星星的马车还不到甜水巷,巷口居然满满都是人,里三层外三层,有的因为看不到,非要往里头挤,双方还因此起了口角。
坐在车辕上的美貌跳下车,大声就喊,「你们这些人在做什么?」
根本没人理会她一个小姑娘,因为他们的眼光都专注在晓家门前的男人和女人身上。
男人四仰八岔的躺在木板上,衣着凌乱,女人跪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还边槌着木板上的男人。
「死鬼,你这死没良心的,你一根绳子就这样走了,留下孤儿寡母的,你叫我怎么办?呜呜呜,我知道你这是被逼得没办法了啊,醐口的铺子就叫这没良心小鸡肚肠的晓家人给收回去,连一条活路也不给走啊……孩子的爹,你叫我一个女人怎么办……没血没泪……」她哀哀哭道,神情凄楚,让人同情心油生。
只不过这一回两回,怎么翻来覆去都是同一套话,对一个新丧的寡妇来说会不会太没新意了,毕竟柴米夫妻那多年,感情多少总是有吧。
包田仲站在门口,脸色紧绷,他这一生还未曾碰过这样的事,以前这些老百姓哪敢来侯府门前闹,人还没到就被护卫赶走了,现下他还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急出了一脑门子的汗,但有件事他知道,都把人扛到家门前了,这种闹法,这是打探过他们家,来讹钱的。
「我家老爷为人最是大方,从不为难下人,你说你家男人为了铺子被收回一根绳子吊死了,至于吗?几乎是不要租金的铺子自我家老太爷就给晓家族人使了两代,说没有赚钱,生意做了五、六十年跑不掉,怎么可能因为我家五爷说要把铺子收回来,就断了你家生计?这道理你就算搬到公堂也说不通。」
那妇人充耳不闻,声嘶力竭的哭得震天响,哀哀的哭求着乡亲父老替她一个女人家做主,要求一个公道,摆明了非要把这盆脏水往晓家身上泼。
「我当家的被你们害死了,我们家穷,拿你们没办法,我就去买棺材,抬到这里来,我看晓老爷要不要还我们一个公道!」
竟然要把棺材抬到家门口来,这是多晦气的事,也只有泼皮无赖做得出这样的事了。
「让让让,你们都让一让,给我们家姑娘让个道!」力大无穷的美貌随便一拨,人群便不由自主的让出一条路来。
少女素衣淡裙,也没有太多的装饰打扮,此刻眼波幽微,更衬得容颜冷清,她五官清灵秀丽,平时虽然也不一定都挂着笑脸,但这会儿冷下脸来,整个人都冷清了起来。
她是侯府那锦绣之地娇养出来的一朵奇花,不说话的时候,一身的气势也是很能唬人的,何况这一县的县民又有多少机会和千金小姐打交道?
「大姑娘,您可回来了。」包田仲赶紧上前。
「怎么回事?」
「那木板上躺着的是县里天下居酒楼的李老板,李太太一早带着一帮闲汉上门说要给她夫君讨公道,还说她家老爷因为咱们要把铺子收回来,一时想不开,悬梁自尽,闹出人命了,要咱们赔!」包田仲苦着脸,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既然死了人,看着是无法私了了。」晓星星的声音不大,但足够众人都听见。「这位天下居的老板我算是认得,为了让他好走,你去衙门把仵作请来,还有,美貌,你去请一位大夫过来。」
分头办事,才不会让那些存了不该想法的人有机可乘。
包田仲和美貌立刻去了。
「你请仵作和大夫来是想做什么呢你?」那妇人有些慌,她可是听得一清二楚,这是叫什么官官相护吗?就算是这样,她也没在怕,她后面也不是没人!
晓星星微微笑,声音像冷珠飞溅,「你把李老板抬上这儿来,不就是为了要个公道?公道需要证人,仵作和大夫便是人证。」
晓星星这话说得那妇人哑口无言,可眼珠骨碌碌的转,嘴里还硬辩,「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串通好了的?」
晓星星也不恼怒,嘴角依旧喰笑。「我不反对李太太也去请证人来。」
李太太没想到晓星星这么大方。「请就请,我还怕你一个小丫头!」说完,她便让后面的家人也照章行事去请证人。
一个县城差不多一到三个仵作,晓星星并不反对多请个人来,再说这大热天的,做人家妻子的似乎不在乎丈夫的屍身在阳光下直接曝晒,会不会腐败得更快,连伞都不撑一把,看起来这夫妻感情也不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