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闹哄哄的,四人一走,顿时显得安静。游诗婷看着前头背影,想着他会不会送自己回家?还是让她搭公车?
「你的脸被他们打了?」杨景书忽然转首,看着她肿起来的面颊。
「嗯……就有一个男的抓着柔柔的脚不放,我怕柔柔被他们抓走,拿了麦克风打他的头,他大概被我打痛了,甩我一巴掌。」
麦克风K头定很痛。想象那画面,他忽觉有趣,笑了声。
「有什么好笑?」她瞪着他。
「不是。我只是觉得你选择的武器很不错,刚刚没看见你英勇的身影,有点可惜。」拉住她把她按在椅上,他说:「等我一下,坐着别乱动。」
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见他转身出去,回来时,手上多了一条毛巾。
「拿着,敷一下,免得明早起来肿得像面龟。」杨景书把毛巾交到她手上,有些重量,还凉凉的。
「谢谢。」游诗婷接过,贴上脸颊,冰冰的挺舒服。
「你满勇敢的,看到那种场面没叫没哭,算你了不起。」杨景书双手抱臂,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大概是因为上次园游会那个事情看过你们打架啦,有句话叫……啊!」她瞪大眼,说:「熟能生巧啦。」
「熟能生巧可以这样用?」他真的困惑。
她想了想,不确定地说:「应、应该吧?」
「……」
「……」两人目光对上,忽然爆笑出声。
「叫你读书你偏不读,连熟能生巧怎么用都不知道。」
「你也没好到哪去啊,拜托,你高中欸!」
他笑了声,道:「你是真的很勇敢,胆够大。」
她想了想,语声低低的:「但是勇敢的女生,男生比较不喜欢吧?」
杨景书一怔。「为什么?」
「因为勇敢的女生好像不会小鸟依人,说话可能也不够温柔,男生怎么可能喜欢这样的女生?」
「你该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吧?」他探究她神色。
「是、是啊。」她胀红着脸,又说:「可是他不喜欢我。」
「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欢你?」他抬手摸上她面上毛巾,有点湿了。
「他有女朋友了啊,怎么可能还喜欢上我?」
杨景书楞了半秒,讶问:「你喜欢上有女朋友的?」
她点点头,留意他神色。「你……你觉得不可以吗?」
「不是。只是你干嘛要去喜欢有女朋友的?打算跟人家抢男朋友?」
「没有啊,我才没那样想。只是我不知道他有女朋友,然后喜欢上了才知道他有女朋友。」她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也像爱佳一样,要劝我不要喜欢他?」
「没。」杨景书拿下她面上的毛巾,道:「要让自己从喜欢一个人到不喜欢那个人,除非对方做了什么让人无法原谅的事,否则应该不容易。」
他垂眸看着手里湿透的毛巾,微微一笑。「你知道吗?我当初要追柔柔时,也是考虑过的。我知道我跟她不适合,毕竟她那么优秀,所以我告诉自己别去招惹她;但是脑海里时时想着她的样子,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想,而且好像愈是想要不去喜欢她,就愈想要看见她,最后我还是跑去她学校门口站岗了。」
「所以,我可以继续喜欢我喜欢的那个人?」她盯着他的表情。
杨景书耸耸肩。「随你,我没办法给你意见。但是如果你够好运,也许哪天他跟对方分手了,你可能就有机会了吧。」
她怔怔地看着他,目光渐渐透出光采。可以吗?如果哪天他真的和张柔柔分手,他有可能喜欢上她吗?是不是只要一直守在他身边,就有这个机会?
杨景书根本不明白她心思,只是晃晃手里的毛巾。「我去换新的,你等一下。」
等他拿着包有冰块的新毛巾回来时,她把毛巾捂上脸,喜孜孜地问:「对了,这撞球间是你大哥文哥开的啊?」
「庆叔的,我们所有的场子都是庆叔的。文哥是跟他跟久了,所以底下一些事情都交给文哥处理发落,其实还有其他几个堂主啦,不过我们是跟文哥的,其他的不大熟。」
「喔。」她点点头,又问:「晚上那群人是怎么回事?跟踪我们,然后趁我们唱歌唱得欢乐时偷袭?」
杨景书掏出烟包,点了根烟。「应该是。他们早上带人来闹事,要我们让出士东南边。」
士东?「你是说那个……夜市?」
杨景书眯着眼吸烟,点点头,然后问她:「海鳗你听过没?」
「前一阵子被枪杀的那个角头老大?」新闻报导好大一篇,出殡时那排场多大啊,灵车后头黑压压一片,都是来自各地的兄弟。
他又吸口烟,才说:「士东夜市那区除了南边以外,其余都是海鳗大生前的地盘,每个摊贩每月缴交五百至一万元不等的保护费。平时游客就多,外国观光客也必走士东,一个月下来的保护费足能维持一帮手下日常开销。」
他看她一眼,接着说:「海鳗大遇袭后,那块地的商机人人觊觎,谁都想占地为王,坐收现成利益。但是他走得匆忙,什么也没来得及交代,底下一票手下群龙无首,其他帮派角头就想趁机接收,博士成就是其中一个,阿发是他的小弟。」他看着她,问道:「你说,大家都想坐大位时,会有什么情况发生?」
「互斗吧。」
他点点头。「你说对了。就是靠最原始的方式解决问题——拳头。」他握了握拳。「谁拳头大颗又硬实,谁就抢得到地盘,这是这个环境的生存之道。」
「所以博士成他们是要跟海鳗大的小弟抢?那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本来是没关系,但是南边本来就是庆叔的,花店开在那就是要巩固地盘,现在他们连庆叔那一块都要抢,那你说有没有关系?」弹弹烟灰,又道:「阿发那群早上到花店呛声说要是不把花店让出来,以后每天都到花店泡茶。仁凯跟石头刚好在,听不下去就打了起来。」
她恍悟。「原来是这样。」难怪在包厢时他会说阿发他们侵门踏户。
拿下毛巾休息了一会,想起什么的又问:「庆叔也开花店?情人节很赚吧?」
杨景书笑了两声。「赚啊,不过主要是花店后面的生意。」
「咦!」花店后面?她瞠眸。「什么生意?」
他看她一眼,把烟戳进烟灰缸。「永安鲜花葬仪,你说那会是什么生意?」
「……葬、葬仪?」她张圆嘴,不确定地又问:「就是那个帮人办后事,有腮公拿着刀剑符咒叮叮咚咚念着天灵灵地灵灵的葬仪社?」
「唔。」他应一声。
「那你、你们……」
「你要问什么?想好再问!」他弹了下她额头。
「你们……也有在做那个腮、腮、腮腮……」有可能吗?她实在很难想象他穿上道士服的样子。
「你在那边腮腮腮什么?拜托!你以为腮公工作容易?要画符要念咒要修行,我哪会!」他又摸出烟,点了根。「我们就是去收尸,有时抢抢尸体而已,其它工作由外包的或是由懂的人去做。」
抢抢尸体而已?游诗婷瞪大眼。说得一副小孩子抢玩具一样,是尸体欸,也可以用抢的?抢那干嘛?
「干嘛这样看我?谁不会死啊,谁到最后不都变成尸体?」
「为什么要抢尸体?」
「赚钱啊。」杨景书一脸「你这问题好白痴」的表情看着她。「一般正常死亡的话,家属会自己找葬仪社;但像命案现场、车祸事故那些,通常就是哪家葬仪社先盖白布,尸体就是那家的啦,所以当然要抢盖白布,盖了生意就上门了。」
有这种事?她还真是第一次听见。
「阿发他们要庆叔在士东南边那个地盘,最主要就是要花店后面的生意。你知不知道死人钱多好赚?像我们这样去捞尸体、抬尸体都可以分红,有时候跟家属暗示一下,又有红包收。叫腮公来打个法器叮叮咚咚,或是找孝女白琴来唉几首哭调,都能从中再赚一手。还有,寿衣、棺材那些都能赚,这么好康谁不赚?」
吸口烟,他又道:「博士成他们就是看我们生意好,想把花店和葬仪社都接收过去。知不知道他们多低级?上次一个尸体因为腐烂太多天,手脚被野狗叼走,我们先帮尸体盖了白布,本来生意就是我们的,不过那些手脚在其它地方出现,刚好被他们的人捡了去,拿断肢威胁家属如果不把案件给他们做,手脚就不还家属。」
她听得目瞪口呆:「那后来是你们把身体给他们,还是他们把断肢给你们?」
「身体是我们先找到的,当然是他们把断肢给我们。不过家属花了五万元才买回手脚。」
「也抢太凶了……你看到没手没脚的不会怕吗?」那是怎样的画面?她没看过,难以想象。
「怕?有什么好怕?」他睐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有时候活人比死人可怕……干嘛这样看我?不认同吗?」
「也不是。就是觉得光听到死人就觉得好毛,活人毕竟不会给人有这种感觉。」
「但是,除了感觉毛以外,死人还有什么好怕的?又不会算计你、不会打你、不会骂你。反倒是活着的人,才是最有可能伤害你的吧?」
游诗婷楞了下,垂下眼帘。真的是这样吧。死了的人能伤害她什么?都是活着的人在伤害她啊。像不负责任、她没见过几次面的亲生爸爸,像同住一屋檐,却只把家当旅馆、只知道给钱却不给她爱的妈妈……他们明明是她最亲的人,却身前这男子、比王仁默石头他们还要陌生。她没钱吃饭时,还是面前男子带她去吃面,甚至煎蛋给她加菜的……
「那你什么时候开始做葬仪的?」
「一年有了吧,不然你以为我白天都在干嘛?泡网咖和打架而已吗!哪有那么多架可打,当然也有正事要做。」
「我知道你会去市场帮忙啊,也知道你会去看场子,但没听你们提过葬仪的事,仁凯他们也有做吗?」
「有。石头、西瓜兄弟还有天兵他们也都在做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