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湘晴磨磨蹭蹭地,老半天才艰难的问道:“弯弯,皇上会让你进疫区吗?”
一句话,问进弯弯的心坎里,果然是死党,两人想到一处去了,她似笑非笑的反问:“你会这么问……莫非你也想去?”
“对,我打算央求堂哥,等他办完事后回老家,我跟他一起回乡下住上几个月,然后……”
“然后半路脱队,与我会合?”弯弯接下她未竟的话。
“会合?!你意思是……皇上会让你去?”
“还不知道呢,不过大皇兄似乎是同意的,我只要再说服母后,有他们帮忙说服父皇,应该可以……吧?”
弯弯的话,顿时燃起史湘晴的雄心壮志,她终于可以当个医女,为人治病了!“说定喽,到时你一定要带上我!”
弯弯笑眯了双眸,原来这朝代不只她一个女人对行医感兴趣。“嗯嗯,如果能成行的话。”
“打勾勾!”
史湘晴伸出可爱的小指头,弯弯笑了,也伸出小指和她打印。
短短一个月,疫情加速扩散。
由于疫病起于南方,南方富裕,往来客商多,传播途径也多,所以很快地,从一个村到一个州县,再到两个州县,越来越多人染上病,万一状况持续发展下去……目前病患人数最多的成阳县离京城不过短短两天路程,谁都不敢说什么时候京城会沦陷。
皇上面临登基以来最大的困难,奏折从地方不断往上呈,南方来的商人把疫情状况传到京城,于是京城百姓人心惶惶,日夜不安。
虽然皇上未松口,弯弯仍然做足准备。
她成天关在太医院里研究疫情,并且召集自愿跟随前往疫区的宫女百名,进行紧急训练。
过去,二十四节气跟在公主身边,不但可以学习医术,还可以放出宫,为公主办事,一技在手,身价非凡,听说春分、夏至等人,光是帮公主制药,就赚得钵满盆溢,替家人盖屋买田、娶新妇,家人皆以她们为荣。
这些听说让许多宫女打心底羡慕,如今公主又要召募新人,谁不乐意?因此召募人员的消息一旦放出,短短两天就募到一百二十余人。
弯弯也不哄骗她们,直说这是个辛苦活儿,日后得跟着她到疫区,也许会染上疫病,弯弯给她们一个晚上想清楚,再做决定。
果然这样一说,有人退却了,于是增增减减之后,再凑上她身边的小雪等四人,总共一百零二名。
募集到足够人手,弯弯开始给大家上课,分组训练,指导她们护理病人的重点,她们本就是伺候人的,做这种事还算上手,只要教导她们一些粗浅的医理就行,于是整个院子忙成一锅粥。
七月初七,弯弯在母后与大皇兄的帮助下,终于成功说服皇上,让她领着第二批太医前往疫区,她打算在成阳县隔出一道封锁线,不让疫情再往北边扩展。
皇上赞同她的想法,齐槐容也在第一时间把此事宣扬出去。
京城百姓听到公主不顾千金之躯,自愿前往疫区,这让众人更加崇拜这位活神仙,大齐有这位公主,是百姓万民之福。
七月初九,弯弯发起一户十口罩的活动。
她画出口罩款式,并告诉大家这些物资将送往疫区,阻止疫情扩散,消息传出,知道口罩可以阻止疫情扩散,京城妇女不管贫富贵贱,人人都拿起针线赶工,什么一户十口罩,有人家熬夜缝制,一做就是上百个,因此原本弯弯打算募集一万个口罩,在短短两日之内,已经收到将近三万个。
百姓也害怕啊,万一疫情传到京城,人人都要受害。
五十年前那场瘟疫,光是京城就死掉近万人,老一辈讲起这件尘年往事,个个心惊胆颤、忧心忡忡,何况成阳县离京城这么近,有许多京城百姓的亲人住在那里。
且不只口罩,知道公主正在搜购药材,大家出钱出力,帮着张罗。
知道二皇子前往邑县购买浓度很纯的白酒,邑县酿酒商家把酿出来的酒,全数贡献出来,为这场灾难尽一分心。
大齐上下,人人为这场疫病卯足全力。
七月十五,弯弯终于带着第二批御医、百余名医女,以及药材、口罩、白酒前往成阳县,同行的还有齐柏容和凌之蔚。
齐柏容皇差出多了,熟门熟路的,有他同行,自然可以把妹妹照顾周到,至于凌之蔚,再笨也晓得皇上是让他去和公主培养感情的,毕竟女儿连盲婚哑嫁都说出口了,皇上怎能不心疼?
一队车驾,浩浩荡荡两百辆马车,由宫廷侍卫驾驶,飞快前往疫区。
疫区已经封锁,进得去,出不来,这种做法不人道,却是遏止疫情外扩最好的法子。
弯弯一到,便让地方官府腾出一排屋子做为临时医院,打扫、消毒,将病人按照病情轻重分别安置妥当,所有病人只能有一个家属在旁照料,其余百姓不准进入医馆。
她按照医院的编制,留下五十名医女,协助御医照顾病患,另外三十名医女两两分成十五组,到各地发放口罩、白酒,并进行防疫演说,教导百姓如何消毒、如何阻绝细菌入侵。
再将剩余的二十名医女分成四组,择定成阳县东西南北各一处,煮汤药分赠未染病的百姓,提高他们的免役力。
这些事在宫里,医女们已经模拟过无数次,因此进到县城,不需要吩咐,众人便领了自己的东西,分头忙碌起来。
而最后的两名,则是待在她身边,随时供她派遣之用。
事情都按照弯弯早就研拟好的计划,按部就班进行着,她有信心,可以在短时间内控制住疫情,只要成阳县防堵成功,就可以以此为范例,往其它州县施行。
夜里,弯弯在衙门临时搭腾出的屋子里听着简报。
十五组医女原本计划分三日,走过成阳县每一处,但公主进成阳县为百姓治病的消息传出,各地百姓蜂拥而至。
不知道打哪里来的传言,竟说公主是天上神仙,只要摸到公主的手,就能不药而愈,所以各地百姓聚集到城里,只为等着见公主一面。
实话说,对于传染病,这种聚集并非好事,但对宣扬防疫事宜却是大大地省了事,本该三日完成的工作,在短短一天之内就达成,多余的人手,弯弯让她们再分五组,到各地施放粥药。
听完简报,弯弯揉揉发酸的脖颈和肩膀,走到屋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她们是辰时进成阳县的,每个人领两个馒头就分别办事去,弯弯的馒头不晓得丢到哪儿了,一看见病人,临时医馆还没整理好,她蹲在地上就开始替人治病,一整天下来,东奔西走,两条腿都快走废了。
捶捶发酸的腿,她不顾形象,往衙门前的阶梯一坐,单手支着下巴,抬头望着天,一弯月牙儿斜斜地挂在天边,凉风吹拂,真是说不出的舒爽。
中秋节快到了,本该是合家团圆的日子,经过这场瘟疫侵袭,团圆桌子上不知道会少了多少人,多教人伤心,希望这场传染病能够尽快控制下来,别再往外扩散了。
就在她遐思之际,眼前突然横插进一只手,顺着皎白柔荑往上看,就见笑逐颜开的史湘晴,她手里拿着一片人参,她懒得伸手,直接嘴一张,把人参片含进嘴里。
史湘晴腿脖子一弯,坐到她身边,头顺势往她肩膀靠。
她在昨日脱队,与弯弯在半路会合,她也不客气,人一到就往弯弯的马车钻进去,只是两百辆马车,她怎知道哪一辆是弯弯的?还用说,皇帝疼公主,公主要出门受苦,自然会想尽办法弄辆最大最舒适的马车。
最重要的是人家二皇子上道,明明看见她钻马车,就装着没看见,偏偏那个凌之蔚,不知道哪根神经没装好,居然手一伸一抓,揪住她的后领,把她从马车上拽下来,害她喘不过气,憋得一张小脸红得发紫,差点儿成了吊死鬼。
她要真这么死了,奇冤无比!幸好二皇子出手,不然壮志未酬身先死,她要找谁诉苦去?
“累惨了吧?”弯弯问。
“嗯,好累,从没这么累过,两手两脚彷佛不是自己的了,不过……累得很有意思,看着病人沉寂的脸上兴起希望,那种感觉……真好。”她满足地吁了一口长气,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有用的人。
“你现在总算可以明白,我干么好好的公主不当,偏要挑苦差事儿做了吧?”
“何止挑苦差事儿,那年啊,你差点儿没被清门贵户的口水给淹死。”
当年,府里骂公主骂得最凶的二姨娘,到最后还不是求到公主跟前,否则她的宝贝儿子恐怕早已经不在人间。
只可惜,刚发病、在最佳黄金治疗期时,人家性子骄傲,御医看不好,宁可去找街头郎中,也不愿意求助公主,要不是御医放下重话,说三哥哥十日之内必死无疑,她还不肯让公主来帮三哥哥医病呢。
公主看过三哥之后,温温地说:“能救,不过病情拖得太晚,怕是救活之后,脑子会有损伤,日后不能和常人一般。”
一听见这话,二姨娘哀号大哭,痛骂公主见死不救,肯定是怨恨她私下说过公主坏话。她是哪根葱啊,弯弯是堂堂的大齐公主,岂会在乎一个小姨娘的碎嘴?她当真以为弯弯做了大夫,身分就比她这个姨娘矮几分?
后来是娘坚持救的,三哥果然救活了,可脑子已经烧坏,现在就像个十岁孩子似的,童言童语,再也长不大。
弯弯笑着回答,“身为人嘛,要做别人不做的事,就得承担被咒骂的风险,谁让你与众不同。”
史湘晴高举右手。“我同意,所以寡妇再嫁要被骂,弃养恶毒父母要被骂,休弃渣夫要被骂,连女人不想出嫁也得被骂,他们不过是比别人勇敢一点,敢为自己争取幸福,就要被一群见不得人家好的懦夫懦妇合攻!”
弯弯伸出大拇指,给她比了个赞,接着伸手揽住她的肩头,与她头碰头,两个好友一起仰望夜空。
人人都说弯弯是天才,其实她并不是,她只是在前世学会这世要用的东西,说穿了,她就是个占尽便宜的家伙,但湘晴不一样,她天生聪慧,过目不忘,而且心胸宽广,能接纳新事物。
湘晴能够明白她的逻辑、理解她的想法,两人心灵合拍,无话不说,如果不是确定自己不是蕾丝边,她真想约湘晴一起出柜。
“只要坚持到底,就会成功,瞧!百姓的观念不是变了?”
“那是因为你有好父皇、好母后、好皇兄……天底下女人,不是各个都像你这么幸运的,可以得到亲人的支持。”
如果她不是公主,如果她没有这样的亲人,她恐怕只能和自己一样,偷偷摸摸习医,偷偷摸摸替人治病,如果想要光明正大行事,就得拿女孩子家最重要的名誉来抵。
“没错,我有天底下最好的亲人。”弯弯得意非凡地扬起下巴,所以咩,她常说自己是穿越的胜利组,什么好康的全落在她头上,一流的爹娘、冠军兄弟,如果说婚姻少那么点顺利……也没关系,做人嘛,哪有处处占利的道理。
“听说……”史湘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笑了,凑近她耳边悄声问:“听说凌之蔚是皇上替你挑的驸马爷?”
弯弯也不害羞,点点头,大方回答,“应该是。”
“你喜欢他?”
她只是耸耸肩,没有出声。
怎么说喜欢不喜欢?凌之蔚是多数女人都心生向往的男子,他的长相斯文风流,仪表堂堂,家世好、却不矜傲,性情平和、温善,说话幽默,一路上,他跟谁都处得很好,最难得的是他不靠家里的裙带关系,谋个一官半职,情愿下场参加科考,将自己的能力现于百官眼前,这种男人够上进,前途不可限量啊!
“你呢?你觉得他怎样?”弯弯反问道。
史湘晴学她举起大拇指。“一个字,好!不过……”
“不过什么?”
她考虑半天之后,认真回答,“不过我觉得,程将军更适合你。”
哈!史湘晴还是第一个这样对她说的人。
母后说:“放手吧!不爱你的男人,你为他做再多,他只会觉得累赘。”
父皇说:“朕的女婿,可以无能无才,但眼里心里只能有朕的弯弯。”
大皇兄说:“不是你不好,是曦骅心里已经有了别人。”
所有人全知道程曦骅好,知道他有才华、有能力,知道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但也都知道,放手,是她最好的选择,所以适合……这两个字从何说起?
弯弯瞅她一眼,笑道:“你也道听涂说,胡乱凑对。”
史湘晴用力摇头。“我才不是道听涂说,我会这么说,可是有根据的。”
“喔?愿闻其详。”弯弯根本没认真想听,调笑的道。
“每次你拿到程将军写给大皇子或二皇子的信,脸上的开心是真的。”她的根据不是别人嘴里的谣言,是亲眼目睹、亲耳细听,慢慢推出来的结论。
她的话让弯弯不禁怔愣住,可过了一会儿,她马上在心里反骏,那才不是开心,而是骄傲,她每次读完了信,就会马上去翻兵书,从中找创意、想点子破敌,是为着眨低、揶揄程曦骅,她想让他知道,她也是个聪明慧颖、卓尔不凡的女人,半点不比他的师妹差。
见她不语,史湘晴勾住她的手臂,微微收紧了力道,续道:“我娘常说,身为女子最苦的是不能顺心而行,如果有机会,就不要违逆自己的心意。
“弯弯,我视你如同姊姊,并非因为你的身分高贵,可以带给我的家人好处或前途,而是因为你助我一臂之力,让我完成梦想,让我可以顺从自己的心,做自己想做的事,同样的,我也希望你和我一样,事事顺心遂意。喜欢自己喜欢的男人,嫁给自己想要的男人,不要把终身大事当做责任义务,你值得得到幸福,不要像我,遗失了幸福……”
史湘晴垂下头,双眼微润。她丢掉的幸福,再不会回来了。
弯弯不舍的握紧她的手,轻声道:“你会再找到幸福的,你的秦哥哥会在天上看着你、护佑着你,陪着你走往另一条幸福道路。”
史湘晴吸吸鼻子,转开话题。“今天我走进医馆,我把里面的病人都当成秦哥哥,我想,只要他们一个个好起来,我心里的罪恶感就会减轻。”
“罪恶感?我不懂。”弯弯皱眉,她怎么会把未婚夫的死算在自己头上?!
“秦哥哥从小身子就不好,那次我贪玩,失足落水,他把我救上来之后,就开始生病了,病情越来越重,直到大夫摇头,不到几天他就死了。没有人知道他是为了救我才会落水,我每次去看他,哭得眼睛像核桃,他还笑着安慰我,说等他好起来,我不但要以身相许,还要以心相许。弯弯,秦哥哥是我害死的……”她越说越小声,晶莹泪珠再也忍不住滚滚滑落,这件事在她心底压得太久,也太沉重了。
弯弯终于理解她的罪恶感所为何来,对于一个十岁的小丫头而言,这种负疚太沉重,她只能紧紧抱住湘晴,默默安慰。
“公主!”
一声低唤,凌之蔚从远处走来,靠近时,他发现史湘晴眼睛红红的,弯弯心情低落,他其实很想问问到底怎么了,可以目前的情况并不容许。
弯弯抬头望着他,再次肯定他是个斯文好看的男人,光是皱眉,什么表情都不必做,就让人瞧见偶像男星的忧郁,这种人生长在古代真是浪费,不过她很快收起胡思乱想,问道:“有事吗?”
“康字二号房有个病人病情严重却拒绝吃药,用强灌的,他却把药全吐出来了。”
弯弯把临时医馆分为健、康、平、安四组,每组各有五间病房,一间病房住十名病患,目前收容了两百名病患,只是她也很清楚,染上瘟疫的远远不只这样的人数,所以明天开始,会有更多的临时医馆成立。
史湘晴胡乱抹去眼泪,率先起身道:“我们去看看。”说完,她顺手拉起弯弯。
一行三人,快步赶往康字二号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