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芝青脚步沉甸甸地回到自己的住处,打开信箱,成迭的信件与账单掉出来,某个没有邮票与邮戳的牛皮纸袋吸引她的注意力——
背面右下角署名沐?
沐晓辰上飞机前来过?什么时候?是她坐在家里看他电视节目的时候吗?
沈芝青匆匆忙忙地奔上楼,慌慌张张地把牛皮纸袋里的东西倒出来,往茶几撒——
各式各样的饭店信纸、Memo纸、原子笔、铅笔。
开罗、纽约、西雅图、花莲、曼谷、东京,哥斯达黎加……
“学姐,我以为你在收集?你有在收集这些周边吗?”
沈芝青颓然地坐在地上,毫无预警地哭了起来。
那是他遍布全球的足迹,一直将她放在心上的痕迹……
Home is where you are wanted.
他早就告诉过她答案的,为什么她直到现在才明白?
为什么她第一次这么深刻感觉到她正在恋爱的时候,就失恋了。
这不是偶像剧,没有女主角泪洒机场,男主角从登机门冲出来,两人热情相拥再也不分离的戏码。
这里只是缅甸北部山区的弄曼农场,有的只是一望无际的农田,超过摄氏四十度的高温,与整长车刚收成的柠檬香茅。
沐晓辰头戴着斗笠,手里拿着镰刀,与他的义工伙伴和当地农民,正用接力的方式将山高似的柠檬香茅搬运到蒸馏炉里。
当沈芝青出现在沐晓辰眼前时,他手里正抱着一大堆柴薪,正准备将隔天需要用的柴薪搬到蒸馏炉的亭子底下备用。
沐晓辰两眼瞪着沈芝青,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学姐?”是太思念她了吗?学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沐晓辰很想揉揉眼睛,揭掉眼角的汗水,好看清楚眼前的人是不是真的,无奈却腾不出一只空闲的手可以使用。
沈芝青在一堆各国志工的七嘴八舌与比手画脚之下朝沐晓辰走近,毫无犹豫地伸手抹去他额边眼角的汗,再清晰不过地在他眼前站定。
“沐晓辰,我快中暑了。”怎么想也想不到,好不容易见面时,她开口的竟会是这句。
为了能够找到这里,为了找到一个能与当地居民沟通的语言与手势,她真的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来到他眼前。
沐晓辰手中的柴薪瞬间落地。
“学姐,你先坐下来,坐这里,我帮你刮痧。你想不想吐?肚子会不会痛?那边有些嚼了能缓肚疼的药草,我去帮你采……死了,我忘记带刮痧板,等等等,学姐你等我,我用跑的,我很快,我马上就回来。”慌慌张张,一如以往的笨拙与纯情,转身就要跑,一心一意为她。
沈芝青忍不住笑了。
“没那么严重。”她扯住沐晓辰的手,一时间心神荡漾,想也不想地便埋进他怀里。这些日子以来,她好想他。
香香的、软软的,好好抱又好好闻,真的是学姐的味道……沐晓辰不可置信地伸手回拥沈芝青,脸上的表情看来傻愣愣的。
就算他第一千零一次告诉自己,他并不想学姐也没用,什么阿弥陀佛什么哈利波特什么咒语都帮不了他,什么武器去去走,他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学姐的面貌声音温度就是最有杀伤力的武器。
从以前到现在都是,一直都是。
他从没有忘记过她,只能让她在心上越缠越紧。
“……学姐,你为什么会来这里?”问这什么笨问题,学姐来这里不是来找他,难道是来收成的吗?沐晓辰又想掌自己嘴了。
“我有东西忘了拿。”沈芝青在他怀中仰起脸容,丝毫没有想退离他怀抱的打算。
“什、什么东西?”完蛋了,学姐已经知道了吗?沐晓辰脸上的神色突然显得好慌张,支吾且心虚。
“我的黄色布条。”沈芝青朝他笑得甜蜜蜜的,完全没察觉他的紧张。
“嗄?”沐晓辰反应不过来。什么黄色布条?
“黄色布条啊,施工围篱外那种黄色布条,禁止进入那种。”沈芝青原封不动地把他曾对她说的话还给他,点头又点头,继续说道——
“工人跑了,布条也卷走了,留了一大堆信封信纸和便条纸给我,可是,我这里却觉得空荡荡的。”比了比自己心口。“还我。”
沐晓辰彻彻底底地当机了。
还?学姐要他还她什么?还说他把她的黄色布条带走了?心里空荡荡的?
他可以想成,学姐是说,他把她禁止进入的布条拿下了,人却跑了,只留下一堆纪念品,害她心里空荡荡的吗?
安全距离消失了吗?这算是学姐对他拐弯抹角的告白吗?
沐晓辰太害怕自己又会错意,只好摇了摇头,回答得很无辜。
“没有布条,可是、可是有这个……”把一直珍藏在口袋里的物事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她掌心。上回本来就想交给学姐,可是……
“这什么……啊?”沈芝青在一看见掌心内的东西时惊叫出声。
这是……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母亲的……怎么会?沈芝青眸中一瞬间泛涌泪水。
沐晓辰挠了挠头,脸上依旧是那种很无辜的神气。
“我、那时候……你坐在当铺外面哭,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走了之后,心里总觉得怪怪的……我走进去,当铺老板说你是死当,没有打算要赎回去,所以,我……就……”
就什么?就赎回来了?
沈芝青泪眼蒙眬地望着沐晓辰,手中紧握着那枚母亲打给她的,本来说要给她当嫁妆的金戒指,眼泪扑簌簌地直掉。
她当时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赎回的能力,早没妄想有天能再与这枚戒指相见,没想到,有人就跟在她后头默默地收了,一保管就是好几年……
“姐,你不用再为一个老是需要你照顾的妹妹,把自己困在一个走不出去的地方……我心里总觉得,是我耽误了姐姐的青春……”
沈芝柔说对了一部分,也说错了一部分。
一直以来,没有谁耽误她的青春,一直以来,困住她的都是她自己。
她早在为经济奔波到心力交瘁那时就已经认为,她应该抛弃所有的小情小爱,只为妹妹遮风挡雨,只为她们姐妹俩努力挣口饭吃。
所以,她把母亲给她当嫁妆的戒指卖掉,立志不谈情言爱,没觉得自己想嫁人,也没觉得自己有一天能嫁人。
她痛哭了一场,告诉自己她不需要这样东西,以为自己变得好强悍好坚强,足以能够撑起一个家,却没想到,就连一向仰赖她照顾的妹妹都已经产下新生命,迎向新人生,只有她还困在父母过世的伤痛里。
“其实,自从和你重遇之后,老早就想着要给你……刚开始,是怕你觉得我怪,竟然偷偷买了你当的东西……后来,又想着若你答应嫁我,看到这枚戒指一定好开心……然后……”
“然后,因为我没答应嫁给你,所以你就不打算还我了?”沈芝青又哭又笑。
幸好,今天她来了,因为她来了,这枚曾被她抛弃的东西,竟又辗转回到她手里。
她想,这一定是母亲冥冥之中的安排,在她跨出勇敢的第一步时,母亲的祝福便回到她掌中。
“不、不是啦,学姐!不是……又有点是……好像,是有那么一点不是滋味,如果我还你了,你戴着嫁别人……”嫁别人又怎样?爱一个人不是就要祝她幸福吗?哎哟!
“对不起啦!学姐,我知道我有点卑鄙,都是我不好,我不知道我会这么小心眼,我没想这样的,对不起——”
一个落在沐晓辰唇上的吻封堵了他所有话语。
“呃?”这是怎样?沐晓辰睁大了眼望着沈芝青。他唇上的触感好真实好柔腻,这是学姐没生他气的意思吗?
唔,学姐好香……她一靠过来,他就更觉得想她了。
这几天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过的?浑浑噩噩,好想亲她抱她,狠狠地对她这样又那样,好久没……呜,沐晓辰脸上又出现可怜兮兮的表情。
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老是露出这种很像流浪动物被抛弃的表情,害她都觉得是她心肠太硬,对他太无情……
“沐晓辰,我跟你说,我还没辞职,台湾的房子也没有打算要卖,但我目前有一个月的长假,我会待在这里,我们以后到底要住哪儿,或是究竟要怎么一起过生活这些事,你最好趁现在赶快想一想,我们找一个折衷的办法,未来如果要结婚,也得先跟你父母提……”
“什么?”沐晓辰傻乎乎的,完全没办法消化。
“我说,我还没辞职,台湾的房子——”
“不是,是下一句。”
“以后到底要住哪儿,或是——”
“不是,也不是这句。”
才对他极度有耐性了一下,沈芝青又想翻白眼了。
“我愿意。”她索性跳了好几句,只挑他想听的说,简单扼要地回。
“学姐,你再说一次。”
“笨蛋啊你。”沈芝青瞪他。
沐晓辰却笑得好开心。没关系,学姐不说,他自己说好了。
“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沈芝青,我愿意!我愿意娶你,请你嫁给我!”
“沐晓辰,你好吵。”沈芝青真不敢相信,这周围还有一大堆农民与志工,他却在这里喊得像个疯子,她可以报警吗?
沐晓辰像完全没听见她的抗议,自顾自地沉浸在幸福泡泡里。
“学姐,那、我可以不要再叫你‘学姐’了吗?我是说,也许我可以叫你‘青青’?或者是……”或者什么?咕咚!沐晓辰咽了一口好大声的口水,他想说什么啊?总之不会是小妖精就对了。
为什么连这种问题都要问她?她的小名他之前就唤过了,而且还不止一次。不过,仔细想想,那好像是沐晓辰情急之下的脱口而出,说不准连他自己都没发现……
真的,好笨……
“当然可以啊,你可以叫我‘沈监制’或是‘主人’……烦死了,你要叫什么都随便你……”这教她怎么回答?沈芝青垂眸,颊色竟然浓艳了。
此时就算没有旁人提点,沐晓辰也看得出来好可爱的青青在害羞啊。
他愣了会儿,接着把沈芝青抱起来满地乱转,就像个名副其实的傻瓜一样。
“青青要嫁我,青青要跟我一起生活,今天还会住在这里,这一个月都会跟我黏在一起,呵、呵呵……”他觉得他可以把这段话刻录成片长六十分钟的CD,每天对青青学姐播放一百次。青青学姐,亲亲学姐……呵呵……
“沐晓辰,你快放我下来,我头好晕。”怎么可以笨成这样啊?沈芝青大笑。
“我不放,我要对你摇前面的尾巴,对你这样又那样,我、呵呵……”脚步一抬,真的想把沈芝青抱去哪儿做些什么坏事的模样。
到底什么前面的尾巴啦!
沈芝青很想昏倒,这里的志工们有人听得懂前面的尾巴是什么鬼吗?
“笨蛋。”怎么可以这么笨?真的好笨好笨。
沈芝青被他抱在怀里,望着母亲给她的戒指,万分头痛又万分想笑。
亮澄澄的戒指,衬着缅甸的阳光,辉映着沐晓辰脸上的灿烂,在她眼中显得格外闪耀。
Home is where you are wanted.
他渴望,于是她回家。
其实,他也是她的渴望,所以,她愿意陪他到海角天涯。
风赋的工作不知道要怎么办,以后要定居在哪儿也是个问题,跟最亲爱的妹妹又得多久才能见一次面?一切都是未知数,可是,怎么感觉心中幸福满溢?
没有计划很好,与他在一起也很好,一切都慢慢来。
就这样吧。
幸福,施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