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早,唐七七睡醒后,盘腿坐在东宫紫宸殿精雕细琢的床上,拧着眉细想这一切。
这人个性孤僻,难与人相处,自己与他又是在华山山脚下 相遇的,而谁不知太子就在华山修身养性,是她愚笨才没有去联想。不过话又说回来,谁会想到孤僻神秘的太子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想到这个,她拳头一握,用力往枕头打了一拳,泄恨。
「好得很,他果然认识很多达官显贵,因为他就是这些达官显贵的主子;生意做很大,还真大,四海之内的钱都归他,这还不是全国首富吗?!」她咬牙切齿,就自己最蠢,蠢蛋!她懊恼得连自己的头都槌了。
「七儿郡主,您这样头会槌破的。」姜满不知何时冒出来,在她床前说。她吓了一跳,赶紧缩回锦被里,刚才睡醒,身上穿的还是轻薄的单衣,这小子未经通报便闯入,还有没有规矩?
「你……你一个男人怎么可以私闯女子的寝房?」她生气的道。
姜满微笑。「启禀七儿郡主,奴才不是男人。」
「不……不是男人?哪有人说自己不是男……」她倏然住嘴,因为总算看清他的穿着,他身上是公公的衣服。
「原来你是太监!」
「欸,奴才是太监,在宫里专门伺候殿下一人,可今日殿下打发奴才过来伺候您。」
「伺候我做什么?」得知他是太监后,她放松了,继续盘坐床上,双眼不爽的瞪着他,这奴才也是欺骗她的共犯。
「今日是皇后娘娘凤诞,殿下命您晚些一道前往为娘娘贺寿。」姜满告知,心知她这会连他也恼了,自然对他没好脸色。
「今日是皇后娘娘凤诞?」她讶然。「是。」是啊,先前就说是赶回来参加他娘寿诞的,只是没说他的娘就是皇后!
皇后贺寿之事早就昭告天下了,爹日前也大费周章的派人送寿礼上京……提起爹,爹每年皆上华山拜见太子,岂有不识之理,居然也不暗示她一下,眼睁睁瞧她当个傻子被骗?看来只有她一人被蒙在鼓里了。
她磨起牙来。「我为什么去参加皇后娘娘的寿宴?」她将眼眯成细细的一条缝看姜满。
姜满面无表情。「今日的宴席是H品以上的官员以及四品以上的命妇才得以参加,您虽贵为郡主,恐怕仍没有办法出席皇后娘娘的寿宴,但殿下愿意携您前往,这是您的福气。」她抬高下巴,两眼喷火,忿忿不平。
「若我拒绝这个福分呢?」
「今日全齐凌最有权势的人皆会聚集,你要找妹妹,何不从他们身上开始打听?」榆匽说着走进来了,姜满立即退远些,不敢太靠近主子。
这下来的可是货真价实的男人了,但这回唐七七却后知后觉,没啥反应。姜满瞥了她一眼暗示,她起先没留意到,等姜满再咳了一声,她这才猛地惊觉,忙用锦被将自己裹密。
「您……您一个男人怎么可以私闯女子的寝房?!」这句话她今天已讲第二次了。
「殿下不是」
「他也不是男人?!」不等姜满说完话,她便已惊呼。
榆匽脸色当场黑下,姜满呼吸一窒,差点断气,敢说太子殿下不是男人,她不要命了?!
「奴才是要说,殿下不是奴才,别说东宫殿,就是天下各地,无一处是殿下不能去的。」姜满气结的一口气说完话,省得被又打断。
唐七七眼珠子一转,这里是皇宫大内,规矩多多,不若自家随便,察觉自己太心直口快,说了大逆不道之语,她笑得尴尬。
「是我失言了,失言了。」榆匽脸色这才缓下,瞄了一眼她露在被子外的雪白颈子,瞳色有几分异样。
「你去吗?」他轻声问。
「寿宴上我真能去托人帮我找八儿?」
「他们会帮我吗?」
「不会。」
「那……」不白搭?
齐凌皇后五十凤诞,宫内宫外自是大肆庆贺,尤其是宫内,特地点上了大片的锦绣宫灯,福寿字样更是处处可见。
唐七七虽贵为郡主,但就如姜满所言,一个外姓郡主地位并不算高,难得能参与皇家这等大宴,她其实也颇为兴奋,盼今日能长长见识,瞧瞧皇家人是如何过寿的。可她偏又不甘心自己是让某人逼着来的,所以故意拖拖拉拉,迟了时间。
所幸自己不是什么重要人物,缺她或晚到压根没人会在意,她便也就心安理得的慢慢来寿宴办在皇后寝宫临池而筑的朝凤台,还在那搭了一处台子,让舞伶表演「凤舞香罗」来贺寿,现场热闹非凡。
她由东宫的宫女百合领着过来,远远见帝后早已就座观赏表演,她走近台子时,正好见到扮演凤凰的女子凌空飞落舞台上,姿态优雅轻灵,令所有人瞧得惊叹连连,她忍不住边走边看,也暗叫精彩,可这么一分神便撞上人了。
「哎!」她鼻子!H中对方的胸膛,对方疼不疼她不知道,但她的鼻梁疼得她快掉泪了。
「请相爷恕罪!」她还搞不清楚状况时,身边的百合已急忙替她向撞上的人请罪了。
相爷?莫非自己撞上了齐凌的宰相,萧裔了?
她揉着鼻子赶紧抬头去瞧这人,眼前是个年约二十多岁的男子,相貌堂堂,浓眉大眼,十分英挺。
啊,这就是齐凌王朝有史以来最年轻且最有作为的宰相了!
她在西平就常听到这号人物的事迹,此人十八岁成状元,之后入朝为官,因才能卓越,一路高升,不过十年光景就成了全齐凌官位最高、权势最大的宰相。
没想到自己有幸见到此人,带着钦佩心情,她眼儿都晶亮了。
「无妨,那舞者的表演确实吸引人,连本官都分神了,要不两人也不会撞上。」萧裔对百合表明无责怪之意。
百合好像很高兴,笑得脸上像开花了。奇了,撞人的又不是她,自己不被责怪关她什么事?这样她也能笑得道么开心,啧啧,春心动得也太明显了。
唐七七瞧出宫女对萧裔的心思,正摇头时,萧裔的目光投向她了。
「敢问姑娘可有受伤?」他有礼的关切。
这人连声音都好听,难怪百合会犯花痴。「没事,就鼻子有一点疼而已,不要紧。」她笑呵呵的说。说真格的,看着这张俊容,自己鼻子还真忘了疼。
他微笑。「你初到宫中便能有幸出席皇后娘娘寿宴,可见太子殿下对你是青睐有加。」他一说完,她马上讶异了。「你晓得我?」他点头。「自是,你是殿下第一个带进宫的女子,这消息全朝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愕然,自己的出现有这么令人震撼吗?
「这个……大家反应未免太过了吧?」
「一点也不过,殿下不是一般人,你能与他同行自然也不凡,只是这身分至今还神秘了些,殿下似乎无意这么快解了大家的疑惑。」他望着她,眼底有份探究。
这一瞬,她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方才相撞不是意外,是这人故意的!
她迎视萧裔,觉得此人骨子里精明干练,犀利中带着一抹阴沉,并不如外表亲和,想来能在这年纪就当上宰相,绝不是易与之辈,令她背脊有点微凉,瞬间没了之前的好感了。
「我并不神秘,我爹是西平郡王唐明因,我是唐七七。」她的身分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他表情在略微惊讶后,忽然露出一丝像是轻视的冷笑。「原来是西平郡王的千金,本官见过唐七七郡主了。」
「好说好说。」她也敷衍一下,转头张望寻找榆匽的踪影,已没兴趣与这人多攀谈了。
「郡主可是在寻殿下?」瞧见她捜寻的目光,他问。
「是啊,他在哪呢?」她瞧这寿宴人多又热闹,但太子身分特殊,应该坐到最前面了百合这时靠过来了。
「殿下在那。」她指着不远处的高阁,那里有块突出的外廊,四周挂起珠帘遮蔽,令人瞧不清里头的人物。
唐七七不禁莞尔一笑,这人还真孤僻,既然都出席了,还非得要与人群隔开不可,瞧来真的很不易亲近呢!
她往高阁方向瞥去时,仿佛见到珠帘里有双眼睛也正往她这儿望来,直觉是榆匽的目光,不知怎地,她心头突然砰砰跳。
「郡主远从西平来,又逢宫中盛宴,殿下应该正等着你过去,本官就不妨碍了。」萧裔微微欠身,对她的态度没那么热络了。
她点点头,往高阁方向去了,只不过百合似乎对萧裔恋恋不舍,回眸瞧了他几眼才甘愿离开°百合领她至阁楼后,便站在阁楼下等候,让她独自上去了。
她上去后,见榆匽就坐在外廊上眘玉砌的台栏边,面前的桌上有金盘、金杯、金壶以及各式各样由御膳房呈上来的精致料理,围着他的是一片金光,就连挂着的珠帘都是上等珍珠串起。
然而,她见他独坐其中,却不自觉的拢起眉。之前就曾觉得他身上孤绝的气息太重.这会儿这份感觉更沉了,他简直与世隔绝,骨子里透出的寂寞,竟引她生起一股难以言啥的疼,忍不住想起才见过面的萧裔,那人也许心思深沉,但至少显露在外的气质亲和,可眼前的他根本犹如……孤星,她只想到这两字。
榆匽面容清俊无人能及,可惜身上那股森冷之气却让人无法亲近。
「还没用膳吧?过来。」她姗姗来迟,他未恼,只朝她招了手,让她过去。
她收起对他的种种思绪,走过去后见到桌上早备好两副碗筷了。
她刚坐下,守在阁楼下的姜满上来为榆匽送薄披风,四月天,入夜后起的风仍偏凉,姜满伺候周到,上来后不好靠近,朝她使了眼色,让她替主子拿过去。
她会意后起身去取他的锦绣薄披风,取回来后直接要递给榆匽披上,眼角却瞥见姜满咬唇的样子,马上机伶地将披风摊开,动作生硬的要替榆匽披上。
榆匽制止了她的动作。「不必了,你坐这也凉,你披上吧。」
「让我披?可这是您所用之物,上头绣有龙纹,常人不能随意披上的。」她婉拒,这披风是皇家之物,她披了万一教人看见,岂不获罪?
他听了不发一语,起身将锦绣披风披在她肩上。
她愕然,姜满则是偷笑了,如今他彻底明白一件事了,殿下确确实实是看上这位七儿郡主了。
而这是好事,大大的好事,殿下有伴,国孙就有望了。
原以为殿下真要孤绝一生,现在瞧来,这命数要变了!
「殿下,这披风我承受不起——」
「七儿郡主就别客气了,您别拂逆了殿下的心意,还是快与殿下用膳吧,殿下为等您一道用,至今还未动筷呢。」姜满提醒。
「喔,那就用吧。」她未有感动的表情,端碗拿筷子吃了。
姜满有些不满起来,哪来的二愣子?对殿下的关爱体贴她好歹道声谢,这般不冷不热哪可以,枉费了主子的用心。
他见主子勉强的动筷,可某人浑然不觉,迳自吃得津津有味,不禁又起了满肚子的气,张口问道:「对这些菜色,七儿郡主可还喜欢?」她吃着满桌子辛辣口味的料理,满意的猛点头。
「不错不错,喜欢喜欢,都是我爱吃的菜。」
「是吗?殿下一向口味清淡,荤腥不沾,酸甜不爱,今日这桌菜,可都是为您准备的。」这样她还听不懂,不赶快感激涕零的谢恩吗?
「原来殿下吃得这般无味,难怪骨瘦如柴,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初见您时,我还以为您弱不禁风没什么用处呢。这不行的,我劝您还是多吃一点肉,辣的更好,能促进食欲。」姜满想掐住她的脖子摇了,笨蛋!西平郡王是怎么教导女儿的?别人家的女儿是见微知著,一颗心剔透玲珑,看到一些迹象,就知道后头的事情会怎么发展,哪像这蠢姑娘,哼!
榆匽早习惯了她缺根筋的行为,对她不敬的言词颇能不往心里去,要不,他大概真会开杀戒,这丫头有几颗脑袋也不够砍。
他瞄了眼姜满,让后者滚了,姜满这才暗瞪她一眼,气呼呼的下楼去了。唐七七浑然不知姜满的怨气,继续吃喝,发觉此处真是个好地方,坐在这里透过珠帘,能看见朝凤台的所有景况,连帝后的一举一动都清楚入眼帘,就是舞台上的节目也能轻松观赏,更好的是可以完全不受他人打扰,难怪他选这位置。
然而,待在这里好是好,但有一个问题很严重——「我说太子殿下,您说出席寿宴有助于寻找八儿,可您这么「离群索居」,我如何能找到人请托寻人?」说到后头,她忍不住磨牙了。
所有勋贵都坐在下头,就他们自我孤立起来,与人拒绝往来,那是要怎样接近他们请托帮忙?独坐在此,那消息是会由天上掉下来吗?!
他凤眸微弯,薄唇扬高。「说不定,消息真的就从天上掉下来了?」这说的是什么傻话!她重重抹了脸,再抬头瞪向他。「您耍我吗?」她忿然的问。
他眉峰轻挑。「你方才不是已经和萧裔见过面了,也似乎谈得挺偷快的,这不就是个机会吗?」说着,他的语气带上了些许凉意。
她的直觉没错,刚才他果然在这观看了她的一举一动。
「什么机会?他一听我是平西郡王之女后,完全没有将我放在眼底,对我就不怎么亲切了。」她想起那人后来冷淡的态度,抿了唇,清楚目前所有人都以为她与太子关系匪浅,未来可能飞上枝头做凤凰,会殷勤相待,不过当知道她的身分后,态度必会冷淡下来,因为她寿短福薄之事早就传开,若是知晓的人必明白她不是凤凰是乌鸦,不可能配得上太子的。
榆匽则暗讶不解,照理自己带回的人不管什么身分,只要不是眼盲驽钝的人,理应都很乐于与她结交才是,况且,她身为西平郡王之女,虽非皇族旁枝,地位也不算太低,要做太子妃也是勉强可以的,萧裔向来精明世故,自是该知晓他对她的特别之处,何以轻慢对待……「你——」他正要问什么,朝凤台忽然起了喧哗声。
「陛下,陛下——」有人惊天大喊。
他闻声立即拨开珠帘往下头的御座看去,惊见父皇在众目睽睽下倒地,母后惊愕的抱住他。
他一惊,即刻下楼去,姜满也瞧见了状况,马上为他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