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娇儿,快放了语……」邢天与话未说完,突然倒地。
「王爷!」东虎及娄谦快步闻前扶住他,「快备马车送王爷到太医院!」
邢天与神情痛苦,勉强抬手制止两人,两只眼睛直视范娇儿,「不准妳伤害语默,立刻放……」话未尽,他陡地喷出一口鲜血。
看见这一幕,裴美乐只觉痛不欲生,此刻,她心痛得像是有人一刀刀的切割着她的身体。
「邢天与!」她哭喊着他的名字,「不要……不要这么对我。」
此时,所有看着这一切却无能为力的人全掉下眼泪,就连娄谦这样铁铮铮的汉子都红了眼眶。
范娇儿见他毒发,发出可怕的笑声,她笑得浑身颤抖,浑然忘我,就在这时裴美乐一个起身,用力撞开她,往廊下奔。
见她逃脱,机不可失,娄谦等人一涌而上将狂笑着的范娇儿擒住。
裴美乐双手一被解开,立刻扑向满口鲜血的邢天与,紧紧抱着他。「邢天与,不准你死!不准!」她用力将他抱在怀中,生怕一个松手,他便会自她眼前消失。
邢天与见她脱险,唇角扬起一抹安心的笑,抬起手轻触她的脸庞,眼前慢慢模糊,慢慢变暗。
在他看不到之前,他要好好的看着她最后一次。
裴美乐感觉到他就要从自己手中消失,伤心的哭喊着他的名字,「邢天与!」
「语默,」他闭上眼睛,以仅剩的一点力气喃喃说道:「我……回来了……」说完,他手一瘫,失去意识。
「来人!快!」她知道自己此刻不能慌,因为她是硕亲王妃,是这王府的女主人,「快备马车送王爷进太医院!」
东虎等人七手八脚地将邢天与抬起,往拾翠苑外送。
此刻,被擒的范娇儿还在猖狂地笑着,裴美乐站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她走向范娇儿,扬起手,狠狠赏了范娇儿一耳光。
啪的一声,吓坏了所有人,也让范娇儿停止了笑声。
「妳……妳……」范娇儿太过震惊,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范娇儿,妳很可恶,但也很可悲,」裴美乐沈声道,「我可怜妳,因为妳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爱。」
说罢,她转过身子,头也不回地离去。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范娇儿先是愣住,然后不甘心地放声哭叫——
※※※※
皇宫,太医院。
裴美乐不眠不休地守在邢天与床边已经三天了。
为了查明毒乐的药性以寻求解毒药方,她将盛装毒药的瓶子也一并送进了太医院,经太医院一查,竟发现毒药其实已被稀释过,若非如此,邢天与应该已于当下断魂。
那毒药原是范娇儿拿来毒她的,断不可能是她自己事先将药稀释,可药在范娇儿手中,除了她,又有谁能取得毒药并动手脚?于是,她只想两个人,那便是可儿及露儿。
她命人将可儿及露儿带至太医院,并分别讯问她们,这才知道将毒药稀释的是露儿。
原来露儿虽是范娇儿自娘家带来的丫鬟,但其实早已被邢天与收为己用。露儿家贫,父母都是佃农,于是便将她送至范府当丫鬟,邢天与赐给她父母一块良田,还让她两个弟弟读书以求功名。交换的便是她就近监视范娇儿,以随时提供他任何可用的信息。
范娇儿备了毒药要毒杀她,露儿当然知道她本可将毒药替换,但因那毒是由一种奇花淬炼,会散发出特有香气,她担心将毒药调包会让范娇儿发现,只好倒了一半,再加入一半的水。
不过也幸好她机灵,毒性因分量减半而锐减,否则邢天与恐已药到命除。
裴美乐心想,在邢天与喝下毒药的当下,他应是不知道的吧?以他对范娇儿的认识,他该知道范娇儿既要毒她,必然是用了极了阴邪的毒药,可他却还是毫不犹豫代她服下。
他不怕死吗?他宁可自己死去,也要挽救她的生命吗?他难道没想过就算他喝了毒药,范娇儿还是可能食言而杀了她吗?
不,他一定都想过。可即使是这样,他还是愿意赔上性命以换取一点希望。
知道他是如此深爱着她,甚至愿意代她而死,她一点都不高兴,反倒觉得好生气。他怎么可以这样?他以为他死了,她还能活着吗?他不知道看着心爱之人死在眼前,远比面对自己的死亡还要可怕,还要痛苦吗?
她不是为了看着他死而穿越,更不是为了看着他死而待在他身边,她要的是跟他厮守、与他白头。若他死了,独留她一人,那生又何欢?
「邢天与,」她紧紧握着他的手,「你答应要弥补我,答应从今以后会爱我、疼我,你快醒过来吧,我在等着你一起回家呢。」说着,她忍不住掉泪。
「语默……」福姬太后悄悄进来。
闻声,裴美乐立刻想起身问安,福姬太后赶紧轻按她的肩膀,慈爱又怜惜地看着面容憔悴的她。
「妳该休息了,孩子。」福姬太后心疼她没日没夜地守在自己儿子床边,柔声劝着。
她摇摇头,两只眼睛一秒钟都不肯离开他。
「语默不累,我想等王爷醒来。」
福姬太后坐了下来,以眼神示意随侍的宫女将手中的汤盅呈上。
「王妃请用。」宫婢将汤盅小心翼翼地递上。
裴美乐微愣了下,福姬太后温柔一笑,「这是哀家亲自为妳炖的鸡汤,快喝了吧。」
看着犹如母亲般爱护自己的福姬太后,她眼眶一热。自己自三岁便失去母亲,继母又待她冷漠,「母爱」这玩意儿,她没真正感受过多少。
可如今穿越而来,福姬太后却给了她满满的母爱。
「妳接连受了这么多折腾,哀家真是舍不得。」二次政变结束后,福姬太后才慢慢地知道了一些事情。
她被范娇儿挟持时,范娇儿曾戳了她一刀,虽未致命,但也让她吃了苦头。她伤口未愈,如今又没日没夜地守候着天与,情深意浓,不言可喻。
「哀家可是用好几样补身益气的药材炖了几个时辰,才成就出这一小盅的汤,妳赶紧趁热喝了吧。」福姬太后亲自端过汤盅,打开盅盖递给她。
裴美乐眼里盈着热泪,用力点了点头,接下汤盅,以盅就口,慢慢喝下。
看着她听话地喝下鸡汤,福姬太后满意了,「这才乖,没有好身子,哪来的体力照顾天与呢?要是天与醒来,见妳憔悴消瘦,可是会怪我这个娘亲没好好照顾他的媳妇儿呢。」
她将汤盅里的鸡汤喝得一滴不剩,一旁的宫婢接过汤盅,先行退下。
福姬太后执起她的手,爱怜地端视着她,「语默,别担心,妳跟天与经历了这么多事,老天爷不会将你们拆散的。」
这话,福姬太后其实也只是安慰,虽然太医院诊断之后,打包票说不会危及性命。但眼下,天与可已经昏迷三天了。
那毒药极为阴邪,哪怕露儿已有动了手脚,还是无法保证不会对天与造成其他影响及伤害,身为母亲,她哪能不担心?只是面对语默,她不忍表现出那忧心焦虑的样子。
「太后,您不怪我吗?」
「怪妳?」福姬太后疑惑,「哀家为何要怪妳呢?」
裴美乐思及此事,潸然泪下。
「若不是语默一时大意心软,给了范娇儿机会,王爷也不会为了救我而喝下毒药,是我害了他。」她忍不住嘤嘤低泣。
福姬太后叹了口气,伸出手轻轻将她揽在怀中。
「语默,哀家不怪妳。」福姬太后轻拍着她的背,话声温柔地说,「纵使天与是为了皇上、为了社稷百姓而不得不欺尽天下人,甚至伤透了妳,但他让妳吃苦却也是不争的事实,哀家明白他的性情,他对妳一定深感歉疚,无时无刻不想着要弥补妳、回报妳。」
福姬太后微顿,轻轻一叹,「妳遇险,他不会视而不见、置身事外的。就算是为妳死,他都愿意,这是他的选择及决定,不管结果是什么,哀家都不怨谁。」
「可是语默不要他死,」她哽咽地说,「我忍受了一切,就是为了要跟他一起百头到老,我不要他死……」
见她流泪,听她哭泣,福姬太后再坚强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不会的,天与不会丢下妳的。瞧妳,几天几夜不吃不睡,又瘦了一圈,要是天与醒来,看了不知有多心疼。」
「太后……」
「听哀家的话,去休息一下吧。要不,哀家亲自替妳守着天与,他一醒来,哀家立刻通知妳,嗯?」
裴美乐毫不考虑就摇头拒绝,「不,我不要离开他,我要他醒来的第一眼看见的便是我。我要他知道,我从来没离开过。」
见她意志坚决,福姬太后也不好再劝。
「好吧,哀家就不勉强妳,不过……」她温柔地抚着她的脸,「累了就在旁边睡一下,千万别逞强,好吗?」
裴美乐点点头,温顺一笑,「语默知道。」
※※※※
黑暗中,邢天与隐隐约约听到了一点声音,有人说话,有人哭泣,有人不断唤着他的名,那是岑语默的声音。
知道她安好,他放心了。他知道自己还活着,也知道自己该快点睁开眼睛。可他的眼睛睁不开,他的身体好沈、好重,他的喉咙也犹如着火般灼热。
他深陷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明明听见了她的声音,却寻不到出口。
偶尔听见她伤心的啜泣声,他感到心疼,却无力为她做些什么。他深觉懊恼,他多么想回到她身边,从此不再离开她。
好长一段时间,他都昏昏沉沉,时有意识,时又不省人事。
失去意识的时间愈久,他就越发现自己不能随心所欲的动,他的身体彷佛不属于他,再也不听使唤。
他知道不能这么继续下去,他得试着让自己的身体动起来、活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感觉得到自己的指尖末梢。随着感觉得到自己的手脚末端,他拥有意识的时间也变多、变长了。
四周好寂静,他努力试着抬起眼皮。费了好一番功夫,他渐渐感觉到幽微的光线。循着光线,他终于找到出口,自黑暗中脱身——
刚睁开眼,他又瞇起了眼睛。
周围的光线虽不刺眼,但对刚睁眼的他来说还是刺激。他稍稍习惯了下光线,也终于看见自己身在何处。
这是太医院吧?岑语默那次摔伤腿时,便是住在这房间。
他想起自己喝了毒药的事,很快便明白自己为何身在太医院。这时,他因昏迷过久而僵化麻木的身体及手脚慢慢有了感觉,他发现自己的手被握着。
他转动眼珠,瞥见坐在床缘,靠着床柱而睡的岑语默。
他不确定自己昏迷了多久,但他相信她一直没离开过他。想起她挨了范娇儿一刀,又不眠不休地守在他身边,他虽欢喜,却也揪心不舍。
端详着她的脸,他看得出来她又瘦了,也是,被范娇儿挟持五日,后又为喝下毒药的他担心受怕,想必她的身心都饱受煎熬吧?
忖着,他胸口又一紧,发出了低低的闷哼声,「唔……」
听见声音,裴美乐倏地睁开眼,惊慌及忧心全写在脸上。
她立刻注视着床上的邢天与,看见他已睁开眼睛时,她瞪大眼眸,难以置信。
「王爷?」
邢天与深深注视着她,努力扬起唇角、对着她温柔一笑,艰难而虚弱地喊她,「语默……」
他醒了?而且叫了她的名字?裴美乐用力的拧了自己的大腿一下,疼得她皱起眉头。这不是梦,他真的醒过来了。
「王爷!」她喜极而泣,紧紧抓着他的手,「你终于醒了!」说着,她忍不住低声哭了起来。
见她哭,他充满不舍。「别哭。」
他气若游丝,可她却清楚的听见他艰难说出的每一个字。
裴美乐牢牢地抓住他的手,泪如雨下,「好,我不哭,我不哭了……」嘴里说不哭,可却怎么都停不下眼泪。
「说了不哭,怎么还哭呢?」
「那是因为我太高兴了,」她泪眼汪汪,「你昏迷了好多天,我怕您从此不再醒来,明知道要心怀希望,可是我……我……」说着,她恨恨地看着他,「我好气您!」
邢天邢虚弱地说:「为何?」
「您为什么那么傻?您为什么要喝下毒药?」
「因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妳死……我不想看着妳又在我眼前死去,一次……已经够了。」
「那您就让我眼睁睁看着您在我面前死去吗?」
她知道自己不该怪他,可是想起他喝下毒药的那一幕,她至今还是心惊。
裴美乐泪流满面,语气有丝怨怼地说道,「您忍心让我难过?你好狠的心,您好自私。」
「不是自私,」他蹙起眉头,无奈苦笑,「我身强体壮,总比妳多出一些存活的机会。」
「如果您死了呢?您不怕死吗?」
「为妳,死有何惧?没妳,生又何欢?」
她不舍又气愤地瞪着他,「要是你死了,我也活不成,您知道吗?」
邢天与太虚弱,稍微缓了一口气才续道,「语默,我只是想替我们争取一点点的机会。」
这些她都明白,他的用心她比谁都能体会,只是这对她来说真是太煎熬了。低着头,裴美乐不停掉泪,抽抽噎噎地说,这次要不是露儿机灵,在毒药里加水稀释,我们……我们就真的只能在黄泉相聚了……」
闻言,邢天与恍然。「妳已经知道露儿是我的人?」
她点头,「我都听露儿说了。」
他淡淡一笑,「看来这回我得好好的奖赏她……」
「您怎么奖赏她都行,但绝对不能纳她为妾喔。」她当然知道他不会这么做,故意说这种醋劲十足的话,只是为了闹他。
邢天与蹙眉一笑,「本王只要一个妳就够……」话未说完,他似乎感到不适,皱起眉头。
见状,裴美乐忧心问:「怎么?哪里疼吗?」
「没什么,只是体内还有些热。」
「您刚醒来,还很虚弱,别说太多话,您先休息一下,我去请高太医来。」说完,她便要起身。
「不。」邢天与抓住她的手,「有些话,我想跟妳说。」
「我们以后多得是时间说话。」
「就是要现在。」他很固执。
裴美乐笑叹,「好吧,您想跟我说什么?」
邢天与定定地凝望着她,眼底满是浓情,「语默,我爱妳,哪怕沧海桑田,人事全非也不会改变。」
听着他这番话,她原已暂歇的眼泪再度溃堤。「我想信,我知道,我、我也好爱您……」
她靠近他,泪水滴落在他脸颊的同时,深情的唇瓣也已印在他的嘴唇上。
「谢谢您,谢谢您回到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