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缓缓落下,绿中带着一点黄,微风吹过,落叶在钟怡仁肩头轻跃而过,她弯下身,在树旁摸索,身旁的马尔济斯抬腿蹭着树干,另一只棕色土狗正忙碌地刨着土。
很快地,她在几片枯叶下找到一枚白金戒指。
她举高戒指,阳光在边缘折射出几许金黄亮光,她笑着将戒指装进透明夹链袋内,心情愉快地起身。
“美波、阿宝,该走了。”她拉了下狗链。
小狗们摇头晃脑地往前走,她带着它们在公园绕了一圈后,走到街上果汁店买了一杯西瓜汁,拉着两条狗回家。
她在附近大楼租了一层独门独户的小套房,差不多有十一、二坪左右,虽然住得舒适,但租金有点贵,再加上这四个月来她都没去找工作,已开始有些捉襟见肘。
昨天隔壁栋的邻居提供了一个工作机会给她,不过她还在考虑。回到家后,她习惯性地先在玄关处将两只狗整理干净,免得它们将外头的沙尘带进来,而后走到浴室把手洗干净,拿着抹布把客厅的茶几抹过一遍后,才在沙发上躺下,满足地喝着果汁。美波与她一块儿窝在沙发上休息,土狗阿宝则是趴在落地窗前打盹。
从落地窗望出去,隐约可见公园一角。电铃响起时,阿宝抬起脸,低鸣一声,美波跳下沙发,跟着钟怡仁起身去开门。
门外的女子游幸芳有张娇俏的脸,身材玲珑有致,留着一头乌黑的秀发,让钟怡仁嫉妒不已。自己的头发总是乱翘乱鬈,看着就烦,每天早上起来都得花时间把头发吹直了才能见人。
她瞄了眼手表,诧异道:“今天怎么这么早?”游幸芳一向六点来接美波,现在才五点。
美波高兴地在游幸芳脚边磨蹭,她笑着走进屋里,弯身抱起小狗在沙发上坐下。
“Case提前结束,我就先回来了。”游幸芳抚着小狗的背。“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打算去我干哥的公司上班吗?”
两个月前她带着美波去公园散步,正好遇上带着拉布拉多与阿宝的钟怡仁,几次接触攀谈后,两人慢慢熟悉起来。
那时才晓得原来她只养了阿宝一只宠物,拉布拉多是邻居的,她常帮附近有需要的民众遛狗,或是照顾宠物甚至帮他们寻找走失的爱犬爱猫,当然这些都不是免费的,怡仁会依照项目不同收取费用,只是收入不稳定。
找走失的宠物是最好赚的,报酬也多,但不可能天天有猫狗走失,一个月有一、两件已经算不错的了。
昨天闲聊时,怡仁提到想出去找工作,正巧她干哥最近要开公司,便提议她去试试。
“他们有什么缺?”钟怡仁问道,她是挺心动的,但又觉得靠关系走后门有些别扭,所以昨天提到这件事时,她只回了说要考虑,也不好细问。
“会计什么的我没办法,我只做过行销企划。”零散的打工经历她就不提了,只讲重点。“那时整天就想怎么经营市场、推销产品,因为公司不大,老板又小气,所以还要兼公关、美工,真的不是人干的,所以我不想再碰这一块……”
“放心。”游幸芳咧嘴而笑。“轻松得很。”
钟怡仁满脸困惑,正想再问,游幸芳忽然将脸凑近,神秘地说:“别担心,是你擅长的,跟你现在做的差不了多少。”
“跟我现在做的……”
“就是帮人找走失的宠物。”
钟怡仁惊讶地张大嘴。她晓得日本有宠物侦探公司,法国、美国、新加坡有宠物私家侦探,台湾则没听说过,不过也可能是她孤陋寡闻。
“来,给你看名片。”她从皮包里拿出一盒名片。“这是刚从印刷厂拿来的,还热腾腾的。”
紫色的名片上印着“包君满意 委托社”七个大字,下面是连络电话与网址。
“委托社?”钟怡仁疑惑道。“是征信社吗?”
“不是,但差不多,不过用征信社讲比较好理解,征信社一般的印象都是调查外遇、抓奸之类的,但他们其实还有其他业务,比如调查信用、监听、讨债、感情挽回等等,社里除了外遇搜证组还有国际贸易组、诈领保险组、特殊疑难组、专利仿冒组等。我干哥对外遇抓奸没兴趣,他只想接一些特殊的委托,宠物协寻只是其中一个服务,还有催生植物……我不能透露太多,现在还是商业机密。”
“你干哥为什么要开这种公司?”钟怡仁脱口而出。催生植物听起来好诡异……
“他就是个怪人,我也搞不懂他,前几天我偶然跟他提到你很会找宠物,他觉得有前景,就叫我来问问你的意思,你不是说你是宠物侦探吗?”
钟怡仁干笑两声,其实“宠物侦探”这词是她上网时无意中看到的,是日本的新兴行业,专门寻找走失的宠物,除了最常见的猫狗,还有老鼠、兔子、鸟跟貂。
他们办案不是靠第六感,而是理性地研究各种走失可能性和寻找的方式,比如狗儿走失后,他们会先去捕狗大队跟流浪狗中心寻找,然后看看狗是不是发情走失,拟定搜索地图。
狗跟人的思维方式不一样,他们会以狗可能行进的路线还有特性去寻找,还会看天气、风向,然后根据狗儿的行为预测行径路线。
总而言之专业到不行,为此她还特地去寻找“宠物侦探”的办案方法,牢记在心,以便别人问她时,她也能专业回答。
后来她在网路上看到更快速的方法,一个法国女人利用自己的狗找回同事失踪的爱犬──她拿失踪狗儿使用过的餐具跟衣服让自家的狗嗅闻,然后拍拍它的头,带着它去搜寻,后来果真找到,同事还包了五百欧元给她,最后她索性开了一家宠物侦探公司,找回失踪宠物的成功率大约百分之七十五,说起来也算高的。
与宠物侦探不同的是,她找宠物完全是非理性的,靠的是强烈的第六感,从小时候开始她就对“找东西”非常在行,妈妈找不到的项链、钥匙、印章……她总是立刻就晓得东西在哪儿,直到在小学里发生了不愉快的事后,才在母亲的忠告下隐藏能力。
离开上一个工作后,她决定采用法国女士的办法,养只狗在身边作为掩护。狗鼻子灵敏是公认的事实,能在特殊训练下成为警犭找出毒品,所以不会有人怀疑到她身上。
“怎么样?”见她出神,游幸芳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先去谈谈,不喜欢再拒绝,没什么损失。”
钟怡仁颔首,的确是没什么损失,反正她也该找个工作。“我要不要带阿宝过去?”
阿宝是她帮人找宠物时最好的挡箭牌,说不定他们会想测试阿宝。
“没差,你就带着,反正以后上班也要带着它,不然你怎么帮委托人找宠物。”游幸芳说道。
钟怡仁露出笑。这倒是不错,以后上班还能带着阿宝。
“你要自己打电话给我干哥还是我打电话跟他说?他明后天都有空。”
“还是你打给他好了,我不认识他,觉得怪怪的,我们约后天十点,如果他想改时间也可以,到时候你把我的电话给他,让他自己跟我联络。”她说。
“好。”游幸芳颔首。怡仁其实是挺好相处的人,面对陌生人时却很拘谨不自在,她们会认识也是她主动攀谈,她不想主动连络也在意料之中。
“对了。”钟怡仁从茶几上的置物篮里拿出方才捡到的戒指。“昨天淑青不是说戒指不小心掉了,我刚刚带阿宝去公园散步的时候特意找了一下,运气好,被我找到了,你再拿给她。”张淑青与幸芳住隔壁栋,晚上七、八点才会回来,她懒得过去,干脆让幸芳带给她。
“你真厉害。”游幸芳赞叹道。
“哪有,是瞎猫碰到死老鼠。”她谦虚道。
“你是灵猫,不是瞎猫。”游幸芳笑道。
“没这回事。”她转个话题。“要不要喝茶?”
“好。”游幸芳点头。
钟怡仁起身走向小厨房。那戒指是淑青父母送她的二十岁生日礼物,意义重大,再加上淑青前几天刚与男友分手,闹得很不愉快,心情已经够低落了,戒指又在此时弄丢,她的难过可想而知。
若不是这样,她也不会替她寻回戒指,只希望不要再有下次,总不能老用运气好这理由蒙混过去。
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一次、两次旁人还不会怀疑,频率多了总会疑心。戒指又不是毒品有特殊气味,即使抬出阿宝也难以蒙骗过去,除非她想帮阿宝造神。
自己为什么会有此能力呢?她不止一次这样问过自己,但没有人能回答她的问题。
“包君满意 委托社”位在市区商业大楼十楼,门面普通,没有任何特殊之处,看起来与一般的公司行号并无二致。
幸芳说她干哥是个怪人,钟怡仁还以为会看到反常异象,比如门口摆个石狮子、长颈鹿,再不然也该有个招财猫或盆栽,结果什么都没有。
阿宝抬腿想撒尿标记领域,她赶忙出声喝止。“不可以。”她拉紧狗链警告地看它一眼,阿宝讪讪地低喘两声,尾巴下垂。
她按铃后,一个五十多岁穿着米黄polo衫与黑色运动裤的大婶来开门,圆圆的脸上是亲切的笑容。
“来应征的吗?”
“是。”她跟着大婶从玄关走进办公室。
三十几坪的办公室摆了六、七张办公桌,两侧的墙边摆放了许多盆栽,各个绿意盎然,甚至有开花结果的;另一面墙则装饰了大幅挂毯与画作,空间宽敞而且看起来温暖。
办公桌不是一般的铁桌,而是质感相当好的咖啡色桌椅,她对家具没研究,只觉得典雅大方,应该花了不少钱。
办公室没半个人,大婶领她走到右边的会客室,也没敲门,直接闯了进去。
会客室摆了张长桌,诡异的是桌上有一叠堆成金字塔的水果,后头坐了个跷脚在看GQ杂志的男人,不时发出啧啧的笑声。
“老板,有人来应征。”大婶喊了一声。
男子停住笑声,从杂志上抬起眼,钟怡仁这才看清他的容貌,他有张棱角分明的脸,下巴有个浅浅的凹痕,一双浓眉像老鹰展翅,单眼皮的双眸带着兴味与笑意,鼻子高挺,头发是利落的五分头,不是帅美型的人,比较像性格小生,外表完全符合幸芳告诉她的模样,想来他应该就是方羲和。
在她打量的同时,对方也从头到脚把她看了一遍。眼前的女人身材丰满,肌肤如蜜,颧骨与鼻头有些小雀斑,想来是不喜欢防晒,一头利落的短发,只是右边的发丝不听话地勾起一道NIKE。
大概是因为没睡饱的关系,眼神有点迷蒙,但圆润的大眼睛让她看起来像好奇宝宝。
钟怡仁觉得他的眼神太过直率无礼,但因为不带色情,所以还在她能忍受的范围。今天与往常一样,她穿了舒适简单的棉 ,下半身是牛仔裤,甚至还穿了双布鞋。这装扮不够正式,她原本是想穿黑色短靴的,但今早起来才发现鞋子被邻居的猫抓花了。衣柜里还留着以前常穿的套装,可又觉得宠物侦探穿成那样不大适合,最后决定以舒适为主。
“坐。”方羲和朝她挥手,而后示意打扫的大婶可以下班了。
钟怡仁本来想坐在他对面,但他比了下旁边的椅子,她只好听从安坐,拿出履历表递给他,阿宝乖乖地趴在地上,意兴阑珊。
他接过一张A4大的纸张,快速扫了一眼,而后将注意力移到地上的狗。“就是这只狗吗?”
“对。”她颔首。幸芳应该跟他说了不少事。
他从金字塔上拿了一颗莲雾,望向她。“要吃吗?”
“不用。”她婉拒。有人在面试的时候吃水果吗?
还有从一开始进来,她就觉得桌面十分凌乱,虽然水果摆成金字塔形,但香蕉皮、苹果核还有枣子核都没扔在垃圾桶内,三本杂志散乱地放在一角,让她很有想整理的冲动。
朋友总是调侃她有洁癖,但她觉得爱干净不是大毛病,杂乱无章让她神经紧绷。
“来。”方羲和对阿宝说道。“给你。”
阿宝起身移到他膝盖前,嗅了嗅他手上的莲雾,钟怡仁想阻止,他却先一步道:“以后你就是公司的一分子,吃吧,这是员工福利。”
阿宝立刻咬住,方羲和笑着松手,另外拿了枣子咬一口。“你想要这个工作吗?我听阿芳说你之前在考虑。”他说道,一双眼睛盯着她。
她迟疑了几秒才道:“休息久了,要工作心里难免有点抗拒。”
想到要脱离目前悠哉的生活还是有点不情愿,她再也不能赖床睡到中午,然后优闲地上上网、看看书、听听音乐,无聊的时候就带猫狗去散步,可不找工作又不行,存款快见底了。
不过她不否认自己对这次的面试十分不积极,就像不舍得暑假结束的学生,明知已经开学了,心态上还是想逃避,不停幻想如果现在还是暑假多好。
他审视地盯着她踌躇的表情。“阿芳说你很会找走失的猫狗。”
她颔首。“还是要看运气。”她摸摸阿宝的头。“是它厉害。”
他微微一笑,勾起嘴角。“那好,光说不练看不出你的本事。”他从西装口袋拿出一张照片,递到她面前。“我的仓鼠在大楼某个角落,现在把它找出来。”
他随手将枣核往旁一扔,进了墙角的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