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的下午,兆敏从宫里回来了。
自从三位顾命大臣之中最难缠的阿克敦被囚禁,还列出三十条罪名,皇上并下旨抄了家,不过并没有处死,而是将他终生关在禁所,但这些都不是兆敏眼下最关心的事,要是乌兰晓得她的兄长为了要娶阿克敦的女儿,连性命都可以豁出去,一定会很担心。
才要回房换下蟒袍,兆敏就见乌兰一个人坐在庭院里的石凳上,脸上带着淡淡的轻愁,于是走向她。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巴特尔没有陪你?」兆敏状若无事地问。
乌兰昂起小脸,朝他挤出一抹笑。「我只是有点担心阿哥,这几天一直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再怎么说,格日勒也是皇上身边的人,自有皇上顶着,不会有事的。」兆敏心里也很清楚祖母有多恨阿克敦,只因为他对皇上的态度向来最无礼,也最藐视,若是知道格日勒爱上阿克敦的女儿这件事,绝对不会容许它的存在。
闻言,乌兰马上露出了笑脸。「说得也是,阿哥跟着皇上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有皇上这座靠山,一定不会有事的。」
「嗯。」兆敏颔首。
「我从早上到现在都还没吃东西,肚子好饿……」乌兰放下心来,这才听到肚子发出叫声。
兆敏扬声唤来奴才,要他去准备一些吃的。
「你陪我吃。」乌兰不想一个人用膳,感觉好寂寞。
「那我先回房换件袍子。」兆敏因她这个要求,表情变得柔和。「等我一会儿,很快就好。」
乌兰用力点头。
才走没几步,兆敏又回头看她,见乌兰也冲着自己笑,他更不想让她晓得格日勒的事,说他自私也好,他只是想留住所爱的女人。
不过这个念头在三天后有了变化。
太皇太后在得知格日勒和阿克敦的女儿相爱,还为了保护她,不惜违逆自己的懿旨,一怒之下,命人将格日勒关在武英殿,甚至要皇上将他处死,兆敏早就知道祖母必定不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皇上想要救格日勒,也必须要先过太皇太后那一关才行。
待兆敏从宫里头回来,便一个人在书房里来回踱着步子,想着该怎么跟乌兰开口才好,她若是知道,一定会马上进宫见太皇太后,依她冲动的个性,只怕会把事情弄得更糟。
「乌兰格格在哪里?」兆敏踱出书房,问了在外头听候差遣的奴才。
奴才恭谨地说:「回王爷,方才见到她往羊舍那儿去了。」
「嗯。」深吸了口气,兆敏还是去找她了。
当兆敏来到羊舍,见乌兰正在喂羊,脸上堆满了笑意,差点让他又把话给吞了回去。
「乌兰!」兆敏唤道。
乌兰抬起螓首,笑容灿烂。「你看巴特尔好像又长大了……」
「乌兰,我有话跟你说,不过你听了之后一定要冷静。」兆敏正色地说。
闻言,乌兰脸上的笑倏地消失了,也开始紧张起来。「发生什么事了?你快点说……」
兆敏于是将格日勒的事告诉她,见乌兰脸色愈来愈苍白,想要伸手碰她,却被她躲开了。
「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要瞒着我?」乌兰红着眼眶对他吼道。「事情都这么严重了才跟我说……」
「我……」兆敏为之语塞。
乌兰气得眼泪直掉。「要是知道太皇太后会气得要砍他的脑袋,我一定会拚命地阻止阿哥跟阿克敦的女儿在一起……他是我阿哥……我只有这么一个阿哥……」
「乌兰……」就是因为格日勒是她的兄长,兆敏才希望她能冷静些,事情还没到最后关头,依然有转圜的余地。
「你从来只会想到自己……」乌兰真的太气愤太失望了。
这句指控就像乌兰亲手拿了一把蒙古刀,狠狠地插进自己的心口,让兆敏顿时尝到什么叫痛彻心肺的滋味。
「你先听我说……」兆敏强忍受伤的情绪,握着她的肩头说。
用袖口抹去满脸的泪水,乌兰不想再跟这个男人说上半个字。「我不要听……我现在就要进宫去求太皇太后饶了我阿哥……」
兆敏低吼一声。「你现在进宫也见不到太皇太后的……」
「放开我!」乌兰哭喊。
「我不会让你出去!」不在乎乌兰怎么误解,兆敏就是不放。
「你……我再也不要看到你了!」乌兰吼完这句话,便冲回自己的寝房,心里只想着,她一定要想办法逃走,这次绝对不会再心软。
来到房门外,兆敏可以听见她嚎啕大哭的声音,哭得他的心也揪成一团,想推门进去,也知道自己不受欢迎。
不知过了多久,里头的哭声变小,乌兰总算哭累了,好半晌都没有动静,这才移动身躯,并吩附几名侍卫看守,因为知道她绝对会想办法逃出去。
这一天下来,整座怡亲王府的气氛十分凝重,奴仆们个个是如履薄冰,就像回到以前,连喘气声都不敢太大。
到了晚上,哭肿了眼皮的乌兰冲进书房,不想再等下去。
「只要你想办法救我阿哥,我……答应你一辈子留在这里……你跟皇上是亲兄弟,说不定他会听你的话……」说到这儿,乌兰哽咽得更厉害了。「只要你答应帮忙……我保证不会再逃走了……」
听完这番话,兆敏的心在滴血,原来在乌兰眼里,他真的是这么极度自私的男人。「我明天一早就进宫,不过只会跟皇上提出谏言,但绝不会左右他的意志,至于结果如何,我也不能保证。」
「只要你……尽力就好……呜……」乌兰抽抽噎噎地说。
兆敏上前一步,她马上往后退,让他不得不停下来。
「我回房去了……」乌兰抹着脸上的泪水,一面哭一面往外走。
站了好久、好久,兆敏才慢慢地跌坐在座椅上,表情木然地看着前方,眼底有着深刻的绝望。
他最终还是得不到乌兰的心……
★★★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了,乌兰呆坐在炕床上,一整晚睡睡醒醒的,现在头好痛,精神也很不好。
「格格先吃点东西吧。」婢女端了早膳进来。
乌兰摇了摇头。「我吃不下……王爷呢?」
「王爷天还没亮就进宫去了。」婢女说。
「真的吗?太好了……」乌兰脸上总算露出一些喜色。「希望他可以说服皇上放了阿哥,一定要让他活着。」
终于稍稍宽了心,乌兰才吃了一点东西,又去看了巴特尔,可是一颗心还是放在兄长的安危上。
接下来的时间真的很难熬,乌兰左等右等,还是等不到怡亲王回来,不禁开始胡思乱想。
「不会的,皇上不会真的要了阿哥的脑袋……」乌兰坐立难安地低喃,在心中不停的祈求长生天保佑兄长平安无事。
小羊似乎察觉到主人忐忑不安的心情,安安静静地蹲跪在身边陪伴。
眼看一个早上过去了,怡亲王还是没有回来。
「难道连他也救不了阿哥?」乌兰再也等不下去,可是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跟在后头。「不要跟着我!」
侍卫们只能低着头,承受乌兰的怒气,但是王爷的命令有谁敢不听,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跟下去。
时间过得好慢,乌兰心急如焚地走了一个下午,走到脚都酸了,再也走不动了,太阳已经下山,天色也暗了。
乌兰连晚膳也没动,想到怡亲王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只怕情况不乐观,也就不得不往坏的方向去想。
一直捱到亥时,兆敏这才回府。
听婢女说怡亲王已经回来了,乌兰马上冲出寝房,想要知道结果如何。
「王爷!」待乌兰一口气跑到正厅,那儿灯火通明,奴仆们忙着伺候晚归的主子,她很快地找到那道精瘦修长的男性身影。
兆敏正在交代总管一些事情,听到乌兰的叫唤,很快地说完。
「怎么样?我阿哥没事吧?皇上不会砍他的脑袋对不对?」乌兰焦急地问。
「嗯,他没事。」兆敏深深地看她一眼,然后说出乌兰最想听的话。「皇上已经免了他的死罪。」
「真的?你真的没有骗我?」乌兰的泪水霎时夺眶而出。
「我没有骗你,他是真的没事,只不过……」兆敏之所以在宫里待到这么晚,就是想要早一步得知皇帝最后的决定,好让乌兰能够安心。「皇上要他今晚即刻返回蒙古,两年之内都不准回京。」
「阿哥要回蒙古了……」乌兰怔怔地喃道。
兆敏瞅着她的表情有着渴望和思念,一颗心顿时揪紧,知道乌兰有多么想跟着兄长一起回家。
看来他还是不得不放手了,兆敏握紧袖中的双手,将它抡得好紧,只有这样才能不去抓住乌兰。
「王爷,马匹已经准备好了。」总管跨进大厅说道。
看着近在眼前的娇颜,兆敏必须费好大的力气才能说出这句话。「你现在骑马去贝勒府,应该还来得及。」
乌兰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你、你说什么?」
「你不是想回家吗?」兆敏嗓音更为沙哑了。「我现在让你走……马已经备妥了,快去吧!」
「为什么?」乌兰惊愕地问。「我不是说只要你肯帮忙,我愿意留下来……」
兆敏昂高下颚,自嘲地说:「抓得住你的人,却抓不住你的心又有何用?本王没那么可怜,非得用这种方式来得到一个女人。」
「你真的……要让我走?」乌兰没想到他会主动放了她,可是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连自己都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你不是也不想再看到我吗?」兆敏俊脸一撇,但是眼底的痛苦却怎么也藏不住。「那就如你所愿,我让你回到朝思暮想的科尔沁草原,不用勉强待在这儿,陪在一个只想到自己的男人身边。」
「可是……」乌兰这才忆起昨天的争吵,她的话真的刺伤了他的心,才让这个男人决定放自己走。
「明知道你不是真的过得很快乐,还假装没看见,故意忽视它的存在,你骂得没错,我是真的很自私。」兆敏眼底闪过一道泪光,不过很快又隐去了。「所以我决定让你走了。」
「王爷……」乌兰喉头一梗。
兆敏抬起手掌,想要触摸她的脸颊,不过伸到一半又缩回去。「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还愿意接受这样的我,下一次换你来找我,要是不愿意,也不用担心我会再去抓你回来。」
这番话听得乌兰的心真的好疼、好疼,险些就走不开了。
「时间不多了,快走吧!」兆敏再次催促。
「那……我走了……」乌兰抿紧了红唇,泪水还是滑下了面颊。
「嗯。」兆敏发出单音。
「巴特尔……你要帮我照顾它……」乌兰呜咽地说。
兆敏两手背在身后,努力保持声调的平稳。「你不用担心,本王还没有饥不择食到吃它的地步。」
「那……你……要保重……」乌兰欲走还留,讨厌这样矛盾的自己。
见乌兰转身冲出大厅,兆敏身躯一晃,身边的宝公公及时搀住他,才让他很快地站稳了脚步。
「图沙!」兆敏声音嗄哑地唤来了侍卫。「跟在乌兰格格后头,直到确定她平安的和格日勒贝勒他们会合为止。」
图沙衔命飞快地出去了。
「王爷……」宝公公用袖口拭了下眼角,疼惜的看着自小带大的主子。「真是难为你了。」
兆敏露出想哭又想笑的悲恸神情。「要找到一个全心全意来爱我的人……真的好难好难……」
闻言,宝公公再也憋不住地哭了出来。
就在这天深夜,乌兰跟着兄长踏上回家的路途。
终于可以回家了,她是真的很开心,但是又忍不住牵挂着一个男人,这样反覆的心情让她既旁徨又迷惘,又找不出原因。
到底谁才能给她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