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请我暂代夫子一职?”
乍听这请求,江半壁有些愕然,擅于谋划的他从未为人师表,这妇人提出这种叫人匪夷所思的要求。
他要教什么?
难道教心计和攻守策略?
此时的罗琉玉并没有想到自己的一时之念,竟让未来的首辅大人非常苦恼,而且也为儿子找了一座强而有力的靠山,成为日后皇上跟前第一红人唯一的入室弟子。
“莫非你以为自己无法胜任?”请将不如激将。
这是绝大的羞辱,他会无法胜任?“承蒙夫人的信任,令郎的天资尚堪造就,不才便教导他一二。”
“你也别吊书袋,咬文嚼字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找点事才不会长霉,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你就这点长处了。”既然是国子监出身,好歹有点文墨,放着不用有点可惜。
听到这话的江半壁差点要吐血,什么叫也就这点长处了?他是堂堂三皇子跟前的第一幕僚,连生性高傲的六皇子都相当忌惮,在这妇人口中竟成了闲人一个,还人尽其才?
罢了、罢了,虎洛平阳被犬欺,妇人无知,头发长见识短,他不与之计较,当是还收留之恩。
江半壁不晓得他以为的无知妇人实则学富五车,前一世的她可是博览群书,看过的书足以开座小型图书馆。
“你在我这儿吃穿不用付银子,束修就用你的药费来抵,相信你也知晓自己伤得有多重,我们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你救回来,施恩不望图报,但你也要心存感激。”她可不想救一头白眼狼,认为她的所做所为都是应该的。
“嫂夫人所言甚是……”东承兄,这是你夫人?算得可真精呀,一点亏也不肯吃!
看到江半壁投而来的嘲讽眼神,与有荣焉的陆东承眼露宠溺地回他,“家有贤妻,吾心悦之。”
贤妻?江半壁看了一眼算盘打得好的明丽女子,不由得觉得陆东承病入膏肓,没得救了,明明是悍妻一个却说贤妻,他那只眼睛是怎么长的,瞎得太厉害,墙边小花看成盛世幽兰。
他不知道陷入爱河中的男人是多么不理智,看什么都是好的,在陆东承眼睛里再也没有比妻子更好、更善解人意的女人了。
反正他是着魔了,一切以妻子为主,不管她做什么都是对的,他心悦之,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嫣然一笑。
“那就从今天开始吧!别浪费大好时光,红颜易老,少年转眼白发苍苍,你要珍惜这明媚光景。”
学习要趁早。
“我是红颜?”江半壁错愕地看向陆东承。
陆东承同情地拍拍他肩膀以示安慰,“至少表示你这张脸还能看,不像我一开始被她嫌弃到想打个地洞钻进去。”
“你确定这不是讽刺?”他深感怀疑。
“不,是对你的嘉许。”陆东承闷笑。
看到同窗好友抖动的双肩,江半壁头一回有想翻白眼的冲动,这一对夫妻真是绝配,坑人绝不手软,他是幸还是不幸,落入他俩手中,日后的日子是福或水深火热?
他已有认命的觉悟,自己这条命是捡回来的,那就……人尽其才吧!暂时他也没什么事好做。
没半点挣扎,江半壁手持一本论语,开始孔孟学说的教导,望着曾经熟悉的书册,他感慨万千。
就在孩童稚气的朗读声中,罗琉玉也开始了对后山的规划,这块地弃之不用可非她本意,她大有用处。
首先她先建设,雇了一群人盖屋子,一整排砖瓦屋子矗立在半山腰,四周树木林立,红瓦白墙在绿意盎然中忽隐忽现,若不细察还真看不出那是屋子,与山势融合为一体。
山不高占地却很辽阔,她以无毒农业耕作法种上各种药草,除了一开始的施肥外便放置不理,任其野生野长。因为她不缺银子了,不用种药草赚钱,她遍植药草种子,用意是把整座山当成她家的药园,有需要就去采摘,不用担心药源断绝,随时想用随时有。
以多年生药草为主,还种了不少人参苗、黄芪、当归、天麻、白术、黄精、何首乌等。
这是一个天然药库,现采现制,罗琉玉未雨绸缪,为儿女们的未来弄了个天然宝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生生不息。
可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她一个无心之举竟造就出一座“百草山庄”,这也是她始料未及。
“婉娘,留心……”
山上山下来回不知几百趟,自认为已把整座山都摸透的罗琉玉太过自信,没发现前几日一场大雨将地上的泥土冲掉一些,露出埋在地下的树根,她一脚踩下绊了一下,差点整个人往前扑倒。
多亏一只长臂及时伸出,搅住她细腰,将她往回拉,不然她真要出事了,跌个满嘴泥!
“陆东承,你可以松开了,我站稳了。”一股男子的阳刚味传来,目中一眩的罗琉玉牙一紧,忍着不受他的影响,暗恼这人真是无孔不入,一逮到机会便肆无忌惮用男色弓诱她,
不时挑战她的忍耐性,太犯规了。
“谨之。”他改扶为搀。
“你还丢不掉你的化名吗?”她冷讽。
“那是我的字,我没有骗你,于是我娘的姓,因本姓有所不便而借用。”于谨之不算假名,半真半假。
“倒是方便了,把我耍得团团转,看我傻子似的,你就乐了。”
陆东承一脸无辜,“我哪晓得你认不出我,也就多了一把胡子而已,而且我当时想着不拖累你,才脱口而出一个拼凑来的名字。”
本以为谨之是他的字,她多少会有点联想,可她没有,就当他是初识的陌生人,将他当成劳力使唤。
她不是原主自是认不得他。她记仇的回道:“你的不拖累就是给我带了一个更大的麻烦。”
好在她的庄子离京远,又地处偏僻,不然早就被这两人祸害了,她想过个清静日子有这么难吗?”
他讪然一笑,面颊红了一下,“事出突然,我也没想过会多出一人,可是不救他我良心过不去。”
在将军府的地牢中见到相识之人,顺手为之的事当仁不让,他不想将军府以后万劫不复,成了残害人命的地方。
“你的没想到给我添了多少负担,害我得想办法把他藏起来。”劳心劳力又不讨好,她何苦来哉?
“所以你让他当教年哥儿的夫子?”他恍然大悟,蓦地了解她的用心良苦,想到这法子掩人耳目,不愧是太傅之女,机敏多智。
看来这人还不笨,一点即通。罗琉玉没好气的横他一眼,“你的手可以放开了吧!这条山路我很熟,闭着眼也能走得比你快又稳。”
“可我路不熟,你要拉紧我才不会走丢了。”他大手握小手,理直气壮,毫不脸红。
闻言,她脚下一踉跄,差点扑倒,“你的脸皮可以再厚一点,这么不要脸的话说得像吃饭喝水,你爹娘知不知道你的脸皮比城墙还厚,用十根破城大柱也砸不破?”
遇到这种不顾脸面纠缠的人,她着实拿他没辙。
罗琉玉一方面不想与他太过接近,一方面又要顾及他是孩子的爹,看了那张少了胡子的俊颜,她承认是有所动摇,毕竟身旁有一名美男子又怎会不心动?
可要把持得住真的很难,面对如此的诱惑真是考验人性,她的矜持快要荡然无存了。
“重九快到了,我们一起到爹娘坟头上香,我再问他们介不介意。”他说得一表正经,彷佛脸皮厚是家学渊源。
陆家先祖若是地下有知必是颜面无光,没能教好顽劣子孙,为了追妻连祖宗脸面都不要了。
“谁跟你是‘我们’了,你不要再死缠不放,让我们一再提醒你我们和离了,不再是夫妻。”他们的关系是前夫和前妻,覆水难收、破镜难重圆,一颗花生两个仁,剥开了便各自为政。
“婉娘,‘和离’两个字不要一直挂在嘴边,这对你的名声不好。”不管她是对是错,都会被认为德行有亏。
她一听,差点要气炸了,“你若不跟前跟后的缠着我,逢人便说你是孩子的爹,我的名声会不好吗?”
搬来庄子时,她是以寡妇自称,丈夫战死沙场一事虽非众所皆知,可起码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大家体恤他们孤儿蠢,能帮忙的尽量帮忙,帮不上忙的也不为难人,让娘仨有个安乐窝。
除了几次小冲突外,她和邻居们的相处还算和睦,偶尔还会有所往来,互送一些糕饼、水果什么的。
可是自从他恢复本来的面目后,她的麻烦也尾随而来,不少待嫁姑娘就冲着他那张脸来,有人还扬言非他不嫁。
陆东承对外是冷着脸、不苟言笑,眼神凌厉得像头恶狼似,叫人看了心生寒意,偏偏一到了她面前便忠犬似地寸步不离,冰脸瞬间融化,春意融融,若他身后多了一条尾巴,肯定拚命地甩来甩去,在她身边话多如牛毛,做这做那的极尽讨好。
孩子们追着他喊爹,他也乐呵呵地一手一个吊手臂,人家问他是亲爹吗?他面一凝说是亲的。
不是死了丈夫吗?怎么多了个亲爹。
那真是有理说不清了,任她怎么解释都得了一个异样眼光,认为她妇德有损,丈夫刚死就找了男人。
“我不是孩子的爹吗?这话不假吧!你总不能让孩子不认爹。”他实话实说,不掺一点假。
“可你那语气太认真了,反而让人觉得假,认为你是心虚才装模作样,拿你当奸夫看待。”她好不容易累积的好人缘因他而一夕瓦解,被人指指点点。
丈夫变奸夫,他不怒反笑,“既然都背了锅,那就偷人吧!两个孩子太少了,我们再多生一点。”
“滚远点,你这头猪!”她想将人推开,反而跌入他怀中,两人先天体力上的差距,她这个亏是吃定了。
“我是猪,你就是母猪,年哥儿和莲姐儿是小猪崽。”
“你才是猪、全家都是……”她气得口不择言,但一说出口后,看到对方越咧越开的笑脸,她才懊恼口太快,骂到自己了,他是猪,生下的孩子难道能是蛇鼠牛羊吗?当然也是猪。
而她是孩子的娘,不是母猪是什么?
“猪婆娘,你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猪屎味,香得很。”陆东承凑近一嗅,露出陶醉的神情。
“你……算了,打嘴仗没意思,我忍了,你接下来要等三皇子回京吗?”他一恢复身分,她就能光明正大的赶他离开,他再待下去,连她都想跟他走了。
她就是肤浅的人,看脸能多吃几碗饭,可是她接收了原主的儿女,却不想连人家的丈夫也收了,屡占了原主的东西,心里老有个疙瘩在,时时提醒着她做人要有分寸,不可得什么好处都让她一人得了,老天爷不会打雷劈她吗?
“不,我过两天还要进京一趟,看看情况,不能只依赖三皇子这条线。”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三皇子不是唯一选择,他们要另辟蹊径,找条后路。
陆、陈两家还是有不少故交旧友,看在父执辈的分上,还是会有所帮助,只是不像三皇子能直接面圣,是最便利的捷径。
“你要进京?”一听他又要深入虎穴,罗琉玉并不赞同,虽然认定两人没有夫妻缘分,可也不想让孩子少个爹,看年哥儿近日来活泼了不少,就知道他也想有个爹。
“看看将军府的动静,是否又在往你身上打歪主意,秋收季节又快到了,还有朝廷的动向也要心里有数,我出事时战事已进入尾声,就看双方肯不肯退让一方谈和,又是派谁出面议和,我对陆家军还有一份责任在……”
他不能任其落入皇子的争斗中,成为他人手中的刀,沦为最先被牺牲的棋子。
“以你这副尊容?”那是送肉入虎口,给人添菜,即便他多年未回京,还是有不少人认得他的模样。
陆东承知道妻子的意思,心里高兴她为自己担心,“我会做些修饰,乔装改扮一番,人母家看了只会觉得眼熟,不会认出我是谁。”
她给他剃的柳叶眉给了他灵感,女子的胭脂水粉能使她们添彩,同样地也能改变一个人的样貌吧!
台上的戏子都能男扮女,雌雄莫辨,他在脸上涂涂抹抹也不差,大不了扮个菜贩进京,菜园子的菜很多,随便一拔便能装满一车,沿街叫卖也能和其他小贩打打交情,从中套取小道消息,贩夫走卒接触的人最多,同时听得闻言碎语也不少,大户人家的婆子、小厮常往外观跑,没把门的嘴就关不住了,往往这些人知道的私密事比一般人多。
“你想做什么就去吧!出门在外,多想想你是两个孩子的爹,凡事不要太冒险,我不是每一次都来得及救你。”她指的是灵液,它能救急,却不好依赖成性。
“婉娘,你对我真好……”陆东承执起她的手,不免真情流露。
“去,少恶心。”她脸一红,装作不为所动。
口是心非。他低笑,“对了,你要带我到哪去?”
“到了。”其实不远,只是弯道多,弯弯曲曲看似迷障,不熟路的人根本找不到出路,迷失其中,所以罗琉玉给庄子每一个人发一只竹哨,一有紧急状况便可吹响,不论多远都能听得见,循音寻人。
“到了?”眼前满是杂草的山壁,让人撞墙也太狠了。
“就是这里。”她带人往山壁的夹缝钻过去,一入其中才知别有洞天。
“咦!这是……”山洞?居然有光。
“我无意间发现的,这儿有个天然洞穴,上面开了十尺宽的口,下雨会从口落下,形成底下一个水潭,也不知哪来的鱼,在潭底游来游去,还长了不少水草。”她捞过鱼来吃,肉算鲜美。
“这里倒是很好躲藏的地方。”他一看就明白了。
罗琉玉嘴角噙笑地带他往深处走去,“这里的山洞是一个串一个,能住人也能储物,原来的洞壁本就有许多像蜂巢一般的小坑洞,我让二牛、四喜把小坑洞挖大,每个坑洞口留个可供攀爬的石梯,你看像不像卧铺?”
抬头一看后,陆东承惊讶极了,形成对立的两边洞壁上各有十来个像是炕的坑洞,一层一层高低不等,一共有三层,人能踩着突出壁面的石柱往上爬,就能住在里面。
他爬进其中一个坑洞往内看,发现里面其实很大,就算住进一家人也绰绰有余,走到最后面还有一道小门,打开门一看,竟是阶梯,能通向每一个坑道。
她那脑子到底装了什么,居然想到这种穴居法,山洞很大,住再多人也不是个事儿,隐密性高,也很安全。
“本来我想把这里弄成避暑胜地,天儿太热就带孩子来避避热,住上几天,让他们开心,后来陆家人来了……”
她便改了主意弄成可住人的石屋,多储备一些粮食和日常用品就可长期居住,一出夹缝便在山中,想摘野果或打猎都十分方便,只要做好遮掩,不会有人发现山洞里面能藏人。
而她又让人种下药草,一有头疼脑热的,葛根、柴胡、黄花地丁满山遍野,都能解毒清热。
若是只有她一个人是不会费这么多心思,真遇到解决不了的事,一走了之便是,天下之大还没容身之地吗?不行就避开,不用以卵击石,换个地方重新开始,可是多了两个孩子就不得不多想想,年哥儿、莲姐儿都还小,以他们的脚程走不快也走不远,甚至一有不慎就会病倒,所以她只能想尽办法给他们一个安全无虞的小窝。
“我也是陆家人。”陆东承的愧疚更深了。
“你也知道自己是个麻烦。”罗琉玉的埋怨中多了对家人的关心,她自己却察觉不到。
“我会用一辈子补偿你,不让你再为一些琐事烦心。”男儿在世,当为妻小支柱,支起大伞挡住外头的风风雨雨。
闻言,她心口一乱,避开他深情的双眸。“别说废话了,你听仔细了,下面有一条通向庄子的地道,我让二牛挖的,他一身蛮力挺能干的,一个月就挖通了,这地道宽度能容一个人通行。”
“你做得真多……”他苦笑,又有点骄傲,这个女人是他的,在越困苦的环境中越显见不凡。
“不然呢?差点被你陆家人削骨切肉的吞下腹,我这是被逼出来的……唔、唔……”
他太小人了,居然俯下身覆住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