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喆绎回去换了一套轻松休闲服,手上握着一大把花店买来的野姜花,另外还提了一盒要送给老人家养气的极品人参。
他照着地址,找到姜舒涵的住处,在老旧公寓大门外站了半晌,油漆斑驳的红色铁栏杆,几乎快看不出原本颜色的陈旧铁门,灰扑扑的水泥墙。
这是姜舒涵现在的“家”,他忽然……莫名的替她觉得痛。
他还记得姜家过去的奢华,两百多坪的花园别墅,挑高气派的客厅,光是一盏水晶吊灯,恐怕就价值上百万。
梁喆绎理了理心情,按下门铃。
“是谁啊?”陈旧的对讲机,吱吱沙沙传来外国腔中文。
“我是梁喆绎。”
“梁先生,等一下喔。”
没多久,玛莎开了门满脸笑的迎接他,“梁先生请进,小姐在煮晚餐,她说再多一个菜,就吃饭了。”
梁喆绎点头,随玛莎进屋,穿上室内拖鞋,此时一位老人家拄着助行器,从一扇房门走出来。
梁喆绎立刻迎上前,摆出所向披靡的迷人笑脸,热络说:“奶奶,祝你生日快乐!”
何秀花特地戴上老花眼镜,要好好看看宝贝孙女的老板,没想到居然真是个俊俏年轻人,一时间呆住。
“奶奶,我是舒涵的老板,听她说你今天过八十岁生日,所以来沾沾奶奶的福气。”他搀着老人家的手,扶她在藤椅上坐下,紧接着送上带来的花束、人参。
“这是我送奶奶的生日礼物。”
这孩子奶奶长、奶奶短的,叫得她心花朵朵开,她把人参往茶几上搁,捧着花嗅闻,“以前我老伴都送我野姜花,好怀念。梁老板,你一定听我家宝贝孙女说过我爱野姜花吧?谢谢你。”
“奶奶,叫我喆绎就好,梁老板听起来见外。”
“好,喆绎。”何秀花笑了笑,心里却拈出一份担忧。这小子实在太俊挺,又对她宝贝孙女这么殷勤,他们俩该不会有什么吧?
她瞥一眼桌上的人参盒。以前姜家风光时,那人参是一盒盒叠在厨房里当茶水喝,她识货,这盒极品人参少说也要几万块。
唉,不要钱的最好……
“坐啊,别蹲着。”她招呼蹲在她身旁的小伙子。
梁喆绎拉了张椅子,坐到老人家身旁。
“奶奶,最近身体都好吧?”
“托你的福,很好很好。”何秀花看他眼神诚恳,叹了口气,问:“喆绎啊,老奶奶问你一句话,你老实回答我好吗?”
“当然好。”
“你对我宝贝孙女,是不是有什么企图啊?”
没料到老奶奶说话这么直接,梁喆绎一愣,想了会,才回答,“我是很喜欢舒涵,不过目前不是奶奶担心的那种喜欢。”
“你知道我担心的是哪种喜欢?”何秀花笑了,这孩子倒也诚实。
“男人喜欢女人的那种喜欢,对不对?”梁喆绎说白了。
“是啊,我希望我宝贝孙女能有个踏踏实实的归宿。”何秀花也挑明说。
“我知道。舒涵一定告诉过奶奶,我的女朋友一大难。”
“对啊,你这小子这么花心,也不怕得病!”她是挺喜欢这孩子,但喜欢是一回事,要当她孙女婿可不成。活到这把年纪,她没什么话不敢说。
“哈哈……”老奶奶说话又直又逗,梁喆绎哈哈大笑,“奶奶,你放心,我安全措施做得很好。况且我那些女朋友其实都不坏,不像我乱交女朋友。”他笑意盎然,明白了姜舒涵的一针见血遗传自谁。
“你们这一代的年轻人啊……啧啧,跟我们那一代真是没得比!我们那候纯情又干净,哪像你们乱交乱来?都不怕病的!你啊,要玩到几时才回头?就不怕你回头,没好女孩肯要你?”何秀花忍不住训活。
“是,奶奶,我知道错了。”梁喆绎还是笑,没有丝毫不耐烦。
“你知道错了?我看你只有嘴皮知道错了。”
梁喆绎又哈哈笑,拿老奶奶没辙。果然很像姜舒涵,说话不留余地啊。
“光是笑!没诚意。你说,你知道错了,那你会改吗?从今天起不乱交女朋友了?”何秀花瞪他。
他笑眯眯的说。“唉,好奶奶啊,对不起,但我暂时是改不掉了。”
“好吧、好吧,反正你诚实,也算是个好孩子,我喜欢你。不过你别肖想我的宝贝啊。”她摸摸茶几上的人参,问:“这盒人参抵我家宝贝两、三个月薪水,对吧?”
“嗯……差不多。”三个月薪水,奶奶果然好眼力,识货。
“你别以为一个玛莎、一盒人参就能收买我,我宝贝孙女在我眼里,是无价的,懂吗?”
“懂。”梁喆绎乖乖应答,“奶奶,我保证,所有舒涵不愿意做的事,我都不会让她做。”
“啊?你这小子,意思是倘若我家舒涵自己爱上你,你答应我的事就不算数了是吗?”
梁喆绎又是笑。奶奶年轻时,一定跟舒涵同模样。
“奶奶,万一我爱上舒涵,她也爱上我,怎么控制嘛?人生什么事都好计划、好控制,只有感情最难控制,没办法的!”他说着笑着。
“去,你小子懂什么爱?懂爱的人,才不像你乱交女朋友……”
“是是,奶奶说得对。”梁喆绎仍是笑。
这时厨房抽油烟机运转的轰轰声骤停,不大的老公寓忽然变得安静,姜舒涵从厨房端出最后一道菜,这才朝客厅的梁喆绎打招呼,“梁先生,不好意思,现在才煮好晚餐,洗个手准备吃饭吧,洗手间在那里。”她指着客厅另一边。
“好。奶奶,我先去洗手。”梁喆绎从椅子上站起来。
何秀花点点头,她缓慢起身,玛莎赶紧过来照应她握稳助行器往餐桌走。
晚餐的气氛很融洽,出乎姜舒涵意料之外,梁喆绎居然很会搞笑,把奶奶逗得笑声连连。
她心头感激,自从家道中落、爸妈死后,几乎没见奶奶如此开心过。
幸好,今天她答应让他来家里晚餐……
她笑着,眼里有浅浅泪光闪烁,梁喆绎朝她望一眼,默默夹了块起司龙虾,递进她碗中。
何秀花瞧着这幕,温温吞乔吃口饭,咽下未出口的叹息。
唉,她一个老太婆,挡得了吗?
梁喆绎这孩子,也不是不好,打进门到现在,他脸上的笑没断过,有耐心地逗着她这个老太婆说笑,其实是个好孩子,只可惜,他有钱又太花心……
何秀花把一切收进心底,在说说笑笑中,吃完愉快的八十岁庆生晚餐。
***
在奶奶的坚持下,姜舒涵送梁喆绎出门,打算陪他走到附近停车场。
接近夜晚十点,大马路上来往的车辆还多着,他们走在相形之下显得安静的巷弄里,漫步过街灯与街灯的区间,两人并肩的身影忽明忽暗。
“梁先生,我没想到你记得奶奶喜欢野姜花……”姜舒涵开口,打破沉默。将近一年前她带了两枝野姜花到公司,就说过那么一次,他便记住。
“我的记忆力……其实超强。”他偏头看她,若有所思的说。
姜舒涵心头震了震。他记忆力超强吗?会不会强到不只能记住一年前她提过一回的事,其实还记住她是那个势利现实的千金?
她侧过头,正好对上他那双若有所思的眼。
“梁先生……”要说什么呢?问他,你是不是记得我?
“嗯?”他催促地应声,希望她继续未出口的话。
姜舒涵抿抿唇,她想,要是他真记得,她也希望他假装忘了。
“谢谢你让我奶奶度过一个快乐的生日。”
“不客气。”他笑得很淡,“你刚才想说的,不是这个吧?”
“呃……是啊,本来想说,我没想到梁先生那么会搞笑,能把奶奶逗得哈哈笑。但想想,又觉得说梁先生搞笑,好像不恰当,所以没说……”转得真硬。
梁喆绎停下来,眸光转为深浓:“大学时期,我有好长一阵子帮好朋友跑育幼院送小额捐款。每次去育幼院,都会想些点子逗孩子们开心,我的搞笑本事大概是在那时候培养的吧。那个好朋友现在已经接手远良集团,常上财经新闻,陆行洲这个人你听过吧?”
“听过……”她低声说。
“改天我找他,我们一块吃饭,那家伙现在单身,搞不好你有机会麻雀变凤凰。”
“不用了。”她连忙摇头,她拒绝得太急,仿佛在心虚什么。
“怎么?对钻石贵公子没兴趣?”梁喆绎不以为意地笑。
“我喜欢平凡一点的男人。”
陆大哥不可能不记得她,好歹,姜陆两家当年往来密切,虽然自姜家衰败后,她没再跟陆家有任何往来,但陆大哥绝对还记得她,比起那时候只跟她见过几次的梁喆绎,她跟陆大哥的情谊深多了。
唉,她不希望再见故人,她喜欢平静生活,不想有人记起她的过去。
“多平凡?朝九晚五的上班族?还是公务员?”梁喆绎睐着她。
“都可以啊。”她垂下头。
“我想想我有什么公务员朋友,能帮你介绍……”
“梁先生好像急着帮我介绍对象?”她故作轻松的笑。
“唔……大概吧。”两人站在街灯下,就这么各怀心思地聊起来。
“为什么?”她不解,微微皱起眉头。
“这是个好问题,你不知道答案吗?”梁喆绎笑眯眼,反问她。
姜舒涵叹气,摇摇头,忽然间不想知道答案了,他眼里藏着的火光太危险,恐怕有燎原的通天本领。
她害怕她一向宁静的小花园要漫起大火。
“不知道吗?”他收起笑,微俯弯身,锁紧她的视线,宣告道:“我担心,不赶快把你介绍出去,我会无法控制……”
姜舒涵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见的。
也许……她听错了……或者……他说的,不是她想的那层暧昧意思……无法控制?是什么无法控制?她呆住好久。
“吓到你了吗?”他头俯得更低。
“梁先生,你别开我玩笑了。”她不想知道答案,不该知道答案的。
姜舒涵一双眼睛反射着街上灯光,昏黄灯光在她眼瞳里凝成比天上繁星还灿烂的光,纯真而无措,梁喆绎心神一阵晃荡,像飘摇在茫茫夜海的小舟,有刹那寻不到岸。
姜舒涵漾着灵秀清丽的气质,干净纯粹得如上等无瑕的羊脂白玉,他恍惚地想,究竟哪个才是真实的她?
是眼前这个灵秀清丽,仿佛不把世俗名利看在眼里的她?
还是多年前,那个仰着势利目光指定名车华服才入得了眼的她?
他恍惚又困惑……
此刻的她穿一件黑色底简单图样的印花T恤,及膝五分米白色短裤,素净的肌肤、直长发,她身上没有任何多余饰品,手链、耳环、项链,或者戒指通通没有,就是干干净净的朴素模样。
会不会是这些年的困苦生活改变了她?
他不懂究竟哪里出错?
眼前这个跟从前完全不同的姜舒涵,用将近两年的时间一寸一寸进占他的生活、一寸一寸侵蚀他空旷好些年的心……
他啊……其实好喜欢这个穿扮朴素、做事俐落、说话常一针见血的姜舒涵。
他克制过,真的努力过了,但徒劳无功。
晚餐前,他对老奶奶说的是真心话,感情最难控制。
要是他爱上姜舒涵,而姜舒涵也爱上他……他不敢保证,他控制得住自己……
“要是我说的不是玩笑呢?你要不要我赶快帮你介绍对象?”
姜舒涵惊愕,这样明显直接的探问,是要她做决定吗?要她摊开来说,她对他有没有相同感觉?
对上梁喆绎的眼,她像是掉入一潭不见底的深渊,心如擂鼓的慌张漫了开来,她惊愣半晌后,淡淡地说:“梁先生,如果有不错的对象,麻烦帮我介绍吧。”
这就是她的答案?她不要他?
不要有一整柜亚曼尼、一辆高级法拉利的他?
唉,这个姜舒涵究竟是笨?还是聪明?
是真不想要他?或者欲擒故纵?
他心头烧着的那把火,非得要她急切虚荣地巴上他,才能被狠狠浇灭。她不明白吗?她这推拒、不恋慕浮华的模样,是在他心火上添油加柴,只会让他更渴望她……
这个姜舒涵,跟那个在树荫下讲故事给育幼院孩童听的姜舒涵,合而为一了,是他当初喜欢上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