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娃咬着稞麦饼,其实她不喜欢这种干硬的口感,不过婆婆说只有吃和不吃两种选择。但她明明就有看见肉夹馍,闻起来味道好香,婆婆却说没有这种食物。
娃娃不明白,肉夹馍明明就放在胖小子的包袱里,她闻得到啊!但是提过一次便被婆婆用力的拧了一把,小手臂上的薄肉哪禁得起这种凌虐,迅速浮上一层青紫。
好痛!娃娃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婆婆要这么凶?
“臭小子,你的包袱里还有肉夹馍?”牙婆子狠狠的瞪了儿子一眼。
“就剩两份。”他带着憨气的回答。
“还不快吃完,没瞧见那丫头又一直盯着你的包袱不放!”
“娘为什么要这么介意那个傻丫头?”
“你还敢问!这趟带你出门就是让你好生学习,这牙人的买卖窍门说简单又处处是细节,一个眼生走神,忙了大半年可是蚀掉半辈子老本。”牙婆子说得口沫横飞。
他一双眼珠子却四处溜转,摆明就是没注意在听。
“大个儿……大个儿?”牙婆子发现儿子的注意力早已挂在胸口碎大石的卖艺人身上,顿时流露出狠戾的眼神,贴近他的大腿同时就要祭出大闸蟹绝活,谁晓得这儿子早就练成精,一个眼角瞄到黑影,迅速退后几尺,让她的手落空。
“娘又来这招!”他的语气带着得意,幸好逃得快,他又不是小傻娃,怎么可能一直中招?
“你要是当时有这么眼到,还会招来这一车肺痨痴傻的讨债鬼吗?”牙婆子翻着白眼,没好气的瞪着仅剩的一车残兵,沿途这么吃吃喝喝下来,她稍早赚的银两早就蚀了几把。
不管了!如果在这扬州城还是脱不了手,大伙便一拍两瞪眼,这契纸就当她认赔撕了当草纸,也好过再拖着吃垮自己。
“明明是娘自个儿贪,骗傻娃画押。”大个儿就叫大个儿,沿途早就把傻娃当成亲妹妹在照顾,没办法,谁教傻娃老是挂着两串泪,虽然一张小脸黑得不像话,身材又干瘪如柴,他认为傻娃应该只有十岁,一双大眼睛灵动活现,长长的睫毛不停的煽动着,就把人的心情煽得飞扬,尤其当她定睛凝望着,承载着两泓湖水波光粼粼的黑琉璃,就这么被盯着看,便让大个儿觉得快溺毙了。
每次他都看到快要喘不过气,好不容易转开视线,才能顺畅呼吸。这种异状他可不敢跟娘提,甚至私底下把肉夹馍给傻娃吃。
为什么讲话要压低声音,一副鬼祟的模样?明明还是可以听见啊!娲娃发现这对母子很特殊,虽然她不太理解什么是母子,但看婆婆和大个儿的相处,娘大概就是会给食物又喜欢拧人软胛肉的生物。再者,她明明叫做娲娃,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喊她傻娃?
虽然她也不明白傻娃是什么意思,但是沿途每个人都对着她评头论足,只要发现她的反应迟钝,或者同一句话喜欢重复两三次,便会对着婆婆怒目相向,甚至还有人指着她喊痴儿。
痴儿?明明讲的每个字都懂,但怎么连在一起就让她摸不着头绪?痴是什么?
娲娃只知道自己睡了好久,醒来就觉得肚子饿,然后闻到空气中弥漫着香气,她是循着香气走,接着爬上马车,发现很多人都乖乖的坐着,只要时间到就有人送上一碗米粥,有时候还会混着肉末。
不过越往南走,马车的数量越来越少,甚至人数也开始减少。
娲娃知道他们都跟着主人去干活,主人又是什么?干活才有食物吃,所以主人吩咐要做什么事就得乖乖去做。这是同车的小姑娘告诉她的。所以娲娃一直很听话,因为她也需要食物填饱肚子。可是她不喜欢被人唤叫傻娃,尤其有些人的眼底透出嫌恶,这种厌气让她不舒服。
她只是单纯,但这不是傻。
可是不管她怎么解释,就跟喝醉的人永远不会承认自己喝醉一样,众人对她的严正声明也只是一笑置之。
唉!好干。最后一口稞麦饼差点把她噎死,娲娃连忙拿起放置在身旁的水壶,对嘴呼噜的灌。虽然肚子不饿,但她就是嘴馋。
周遭的杂沓吸引娲娃的注意,尤其是飘散在空气中的各种香气代表着好吃的食物,有些香气甚至让她无法判断是什么,花朵没有这么浓烈的香气,但不是花,又是什么?
唐朝国力鼎盛,朝廷在扬州及广州设置市舶使经管对外友好往来,其间做为对外交通的重要港口也让扬州成为大食、波斯、婆罗门等侨居首选,扬州在此时也达到了极盛的巅峰,大量的工厂和手工作坊提升民众的生活品质,南北粮草、盐、铁的运输中心更奠定了丰足底子。
只要是新鲜有趣的玩意儿,在扬州绝对找得到,就怕客人的口袋不够深。
牙婆子对这扬州城当然心动,曾想过要花些钱打通关,取得官证好营生。但牙人这门生意可不是随便都吃得开,她有几两重可是捏得准。扬州取得官证要付出的银两可是天价,别说交金,她连保人都提不出名堂。
既然没有官证,当然不能在扬州进行人牙活动,但台面下就不一定,没有官证的成交价格便宜,这种杀头的生意还是有人做的。
“杨婆子,今儿个吹什么风,怎么把你吹进扬州城?”缺着门牙的粗汉大声的招呼。
“看见我,还不快点倒杯茶来!”
“你老人家慢慢喝,难得这么久没进扬州城,这次带什么好帮手来?这大个儿也是?”
“他是我的笨儿子,陪我这把老骨头走一趟的。至于人手,就后面那些。”
粗汉瞪大眼,“就这些?杨婆子,你改行当菩萨吗?怎么这回找的人手尽是老弱病残?”
杨婆子赏了大个儿一记白眼,“你就当我老年想积点阴德!”
粗汉看见牙婆子瞪着儿子的狠样,马上就明白是年轻人失手造成的后果。但这些人……“这丫头瘦弱成这样,能做什么事?”眼睛绕了一圈,大概就这黑丫头看起来还健壮。
“瘦不是问题,多加几餐饭就可以长肉,你别看这丫头现在又瘦又黑,她五官可长得清丽标致了。”杨婆子粗鲁的托起娲娃的下巴,要让粗汉看清楚。
“这德行叫清丽?”粗汉皱着眉。
“老庄,你难道还寄望在我这儿找到花魁娘不成?”杨婆子啐了两声。
名唤老庄的粗汉紧蹙眉头,思索半晌,“既然我们没什么交集,这次的买卖我就不加入了。”
“去去去!”杨婆子清楚老庄的心思,抠门得紧,却又爱装阔老,总想着勤快来这儿探寻能挖到什么宝。呿!要是真能有天仙美人儿,还轮得到他吗?
大个儿挠着脑袋瓜。这太阳朝西方渐沉,娘的脸色也跟着沉。他还记得娘在进扬州城门时讲的话——
“别说我不近人情,这扬州偌大的城县,如果咱们真帮不了他们找到好主子,至少也别把他们留在荒郊野外,在城里就算当乞丐也饿不死。”
这话说得确实不厚道,毕竟大老远讲得天花乱坠,直说出了乡下就可以穿得暖、吃得饱,谁晓得离家百里才发现连片栖身的屋瓦都寻遍不着。但她是生养他的娘,他能说什么?只是……
“娘,傻娃是女孩儿,跟着我们也吃不了多少,不如我们就……”
“就什么?难不成你这大个儿喜欢上她?”杨婆子狠狠的瞪着儿子,准备他敢说是,就要用力赏他两记耳刮子。
虽然她杨家称不上什么书香门第,但好歹也是小有田产的正经营生户,这门当户对她不用高攀,也不想低就委屈,再者,她杨家就这根独苗,怎么说也不能娶一名来历不明的女人,更别提还是个痴儿。这沿途她就觉得不对劲,怎么大个儿对傻娃这么照顾,还敢在她的眼皮底下偷拿肉夹馍给她吃?
她全纳进眼底,没出声是不想生端倪,但现下可不对劲。
“我只是把她当妹子。”大个儿再度挠着脑袋,不敢讲自己瞧着傻娃越久,越无法控制心跳的速度。
“当什么妹子?!你娘我可没有这种福气。”杨婆子双手叉腰,大声一喝,“傻娃,你过来。”
“娘,你别这样。”
“大娘。”娲娃晃着脑袋瓜,走到杨婆子的跟前。
“你自个儿也明白,今儿个这牙市算结束了。我们之间的合契就到这里为止,现在开始便各奔东西,算大娘没本事,没法子帮你找到好主家,你另外找个牙人依靠吧!”杨婆子从怀里掏出契纸,拉起娲娃的手,将契纸放在她的掌心间,然后并起手指。
“牙人依靠?”牙人就是杨婆子,不是吗?难道还有另外一位牙人名叫依靠?“依靠住在哪儿?我要上哪儿找?”
杨婆子差点翻白眼。果然是痴儿,她怎么会笨得跟一名痴儿客气,还拐弯抹角的修饰言词?她根本听不懂,简直是对牛弹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