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寝房内,也充斥着药味,当云虹将她推至他的床边,她一看见他沉睡的面容,便心酸得掉泪,哽咽难语。
他看起来好憔悴,脸颊凹陷,可以从单衣领口和袖口,看到他身上也缠着一层层的布条,而他的脸和她一样,也被毁容了,不过他是左脸有疤痕,和她相反。
天啊,为了救她……他变成这样。
她心中一闪而逝一个想法——如果事情可以重来,她宁可他没来救她,她情愿他好好的,也胜过现在半死不活的样子。
她对着他沉睡的脸哽咽道:“王爷是笨蛋……”
“王爷是心甘情愿救白姑娘的,白姑娘别太歉疚。”叶勋劝道。
“太医怎么说?”她虚弱地问道。
“太医说,王爷烧伤的情况尚可,可是内伤太严重,当时他被柱子砸到了,最重要的是头也受伤了,流很多血,这恐怕是昏迷不醒的主因。”叶勋叹道:“要是这几日再不醒,可能一辈子都醒不来了……”
“是吗……”她望着易风行的眼神像寂静的夜色,嘴边的笑淡淡的,“云虹,把我的琴取来吧。”
“可是,小姐,你的手……”
“我知道,不灵巧也没有痛觉,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恢复如常。”白慕巧垂眸说道,语气云淡风轻,“但是……我想唤醒他,虽然不知道这么做有没有用,但我一定要试,不然我一定会后悔,只要他能醒,这双手……不要也没关系。”
云虹闻言,泪如雨下,“小姐……你怎能说这样的话……”抚琴是她的最爱,以后若真的无法弹奏,这不是太可怜了吗?
“云虹,谢谢你,我知道你会为我难过。”白慕巧朝她笑道,眼中全然没有犹豫,“至少……我不会后悔。”
“遵命……小姐。”云虹用袖子擦干自己的泪,便转身去取琴。
叶勋欲言又止地望着白慕巧,而向来不说话的黑重山,难得说话了,“白姑娘,多谢。”
“没什么,这是我唯一能替他做的。”她温声说。
赵宁纯望着白慕巧坚毅的侧脸,觉得此时她眼中的光辉,嘴角的浅笑,让那张未施脂粉的脸变得很美。
勇敢的白杨花,像雪一样,落在见证过他们爱情的人心上,品尝到那份因为磨难而更加甜美的花香,余韵不绝,但也因为带着涩然的苦味,而让人不禁为它落下了眼泪。
易风行好像听见了琴声。
有点熟悉,但又有点陌生
音律没那么流畅,一顿一顿的,但隐约有股温暖的感情传递过来。
他好像知道这首曲子,但又好像不记得,脑子一片混沌,抓不住任何东西。
他现在……是怎么了?
他想思考,却又没有力气,不知不觉间,又陷入沉睡。
琴声,随着他的睡去,渐渐地消失。
然而等他睡够了,又会听见那缭绕的琴声。
他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听见琴声了。
为什么会一直听到呢?他不太明白。
但他好像只要听到琴声,意识就会像被点燃的灯火一样清晰起来,但燃烧殆尽后就会睡去,等待下一次有足够的精神,才会被唤醒。
那琴声是谁在叫他吗?而他又为什么会因为琴声的呼唤,而有意识呢?
难道这琴声对他来说有意义?
当他思考的时候,琴声忽地断了,隐约间,他听见女子哭泣的声音。
谁?你是谁?你……在为我哭吗?
他觉得自己那颗心,因为那哭声紧揪着。
他想叫她别哭了,因为她哭得让他好心慌……也好心痛。
但他被困在黑暗中,连出声都没办法,连看她一眼也无法。
想来她一定是他重要的人吧。
他想冲破黑暗,但他越是挣扎,意识消失得越快,再次沉睡前,他痛恨自己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
真的……好不甘心。
所以一次次的,只要被琴声唤起意识,他就努力想离开黑暗,却总是精疲力竭,失败收场。
不知道是第几次失败了。
他听得出来,她的琴声越来越哀伤。
他很焦急,怕她伤心过度病倒。
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真的好想知道……
这次,在奋力抵抗却还是换得黑暗的吞噬时,他哭了,他真的好想回到她身边。
易风行做了一场梦。
这是一件令他讶异的事情,因为自从发现自己被困在黑暗里开始,他从未做过梦。
那是一场很美的梦,他梦到了自己与一名容貌有毁的女子相处,她深深吸引着他,不管是柔美的笑容,还是动人的琴声,亦是容易害臊不知所措的个性。
他记起她是谁了……
慕巧……他的慕巧……
他的心激动着,也充满喜悦,他感觉得到,自己胸中对她充满了爱意。
然而,梦境突然转换,他身在一场大火中,看见她被绑在柱上,被火渐渐地由下往上吞食时,恐惧感深深地攫住他,让他几乎不能呼吸。
柱上的她垂着脸,彷佛毫无生气,连痛喊的力气也没有。
不!谁也不能从我手上夺走她!
他朝着她狂奔,用尽气力地狂奔。
“慕巧!”
他听见自己的嘶吼充满着脆弱以及害怕失去的沉痛。
在他呼喊她的刹那,他看见了,她抬起了眼和自己对上了视线。
他心中涌上希望,踏过地上每一簇火焰,伸出手,想碰触她,此时,他面前突然出现一道白光,包围了他——
易风行猛然睁开了眼,脸上都是汗,神情有些惊惶。
在旁照料的叶勋一看到他终于睁开眼,惊喜得哽咽着结巴问:“王爷……您……您醒了?”
此时,易风行还没回过神来,望着叶勋一脸快哭的脸,过好一会儿才恢复思考,昏迷时记不得的事情,也逐渐回忆起来。
他了悟到,他是因为那场梦,才成功清醒过来,虽说是梦……但也是他记忆里最惊心动魄的一刻,所以才能唤醒他吧……
他感觉得到自己身体虚弱,声音干哑地问:“本王昏迷很久了,是吗?”
“是的王爷。”看他开口说话了,叶勋立刻哭得淅沥哗啦的。
“多久?”
“今天已经是第九十天了王爷。”
“第九十天……”他不禁错愕,“本王受了很严重的伤吗?”他努力搜寻记忆,好似有被烧毁的柱子砸到,即使痛到快失去意识,他还是用剩下的气力撑着,抱着她冲出火场,那时他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自己一定要保护她平安无事!
叶勋回答他,“很严重,内伤不轻,头也流了很多血,背部有严重的烧伤,手和脚虽也有一些烧伤但不严重,还有……王爷的左脸有一道烧伤疤痕……”最后一段话,叶勋口气有些迟疑,彷佛在顾忌他的感受。
“是吗?”他对自己被毁容一事不是很在意,他觉得自己能活着已经足够,其他的都是其次,“慕巧呢?她也在昏迷中吗?”
“白姑娘比您早醒来。”
“我有听见她的琴声,她常常来看我?”如果他昏迷时的印象没错,她是弹他最喜欢的莫愁前路,只是当时他不太能思考,分辨不出来。
“是的,白姑娘日日来看您,所以安排在隔壁的厢房休息。”
闻言,他想下床到隔壁房看她,但一动身体就痛,连翻身也很费力。
叶勋连忙说:“王爷,想要什么吩咐我就好了,您身体还没康复。”
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叹了口气,看来要休养好身体,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本王要见慕巧。”
“小的待会请她过来,王爷先喝点茶水,歇会儿。”
叶勋扶起他,伺候他喝完茶水后,便离开去隔壁请白慕巧过来。
然而,当易风行看见那抹倩影,是坐着轮椅被云虹推进房内的,他无比的震惊。
白慕巧没注意到他此刻的神情,光是他醒了这件事情,就够令她喜极而泣。
“王爷,你终于醒了……”她眼泪掉个不停。
“为什么你坐着轮椅?!”他的语气急躁又带着气愤。
白慕巧望着他激愤但湿润的眼眸,温声说:“没事的……因为烧伤脚有些萎缩,近日在太医的吩咐下,让云虹搀扶着我开始练走,虽然那很痛,无法练太长的时间,不过我相信,只要持续这样练习下去,以后说不定还能走呢。”
“那你的手呢?怎么白成这样,还一直在发抖?”他有注意到她身上衣物盖得厚实,腿上还有毯子,故她手会发颤实在令他起疑,而那份白也不太自然,像是染料一样泼在她手上。
“这个啊……其实没什么事。”她垂眸浅笑,将手藏进宽袖里。
他看得出来她在说谎,便直接问白慕巧身后的云虹,“你家小姐的手怎么回事?”
云虹不顾白慕巧投来的哀求眼神,坦承地说:“小姐手上的白色是因为烧伤太严重所致,而小姐的手因为烧伤,手指弯曲不顺,暂时不该长时间的抚琴,但她每次都弹好几个时辰还不肯罢休,只因小姐想唤醒王爷,虽然她没有痛觉,但此举无疑对她的手负担太大,造成伤害……像这样抖个不停,也不是一天的事情了,她其实握不住东西,或许之后会更严重。”
她想用琴声唤醒他?难怪他在昏迷中一直有听到琴声……也多亏她,他才有了想清醒的毅力,可这却是以她的手为代价换来的……
“没有痛觉?”易风行嗓音微哑的问,他的背至少还是痛着的。
云虹解释,“太医说烧伤太严重都会没痛觉,小姐的手和脚都是这样。”
“云虹,别再说了。”白慕巧叹气,解释这么清楚实在没必要。
易风行不禁陷入痛苦和自责之中,如果他能更早一点把她救出就好了……
“别露出这样的表情,你救了我,不是吗?”白慕巧微笑说。
易风行望着她平静的笑脸,她竟然就这么坦然地接受了身体的病痛,她为他变得太勇敢,勇敢得他几乎要为她落泪。
“……你实在不该为我这么做。”她是那么喜欢弹琴,如今却……明明是他要保护她的啊……
“没事的,多休息,遵照太医的嘱咐会好的,不过王爷若是一辈子无法醒来,我一定会心痛而死的。”她安抚地说道:“王爷才是……你不该来救我的,我宁愿你好好的,也不要受这么严重的伤。”
“如同你失去我会心痛一样,我也无法失去你。”他眸中满是深深的情意,“虽然我总说要你爱我爱得不能没有我,但我何尝不是如此。”
白慕巧仍然无法放下愧疚,“不过……我竟然害王爷你毁容……我很清楚,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的感觉很不好,我……让你以后都得承受这些……”
他听着她话里的歉意,笑问:“跟你一样,有什么不好的。”
“你……不在乎?”
“为心爱的人而烙印上的伤痕,没什么好羞愧的,而且我左你右,这样别人看我们,会是天生一对。”他深情地说:“我们都有伤疤,浴火生存下来,注定相爱一世,这是一段佳话。”
“你别说这种话让我安心。”
“傻子,我说的是真的,而且如果你不想要接受我的歉意,那么你也不要对我愧疚,好吗?”
“好……”她含泪笑了。
易风行心想,听云虹对她病况的解释,她究竟能不能恢复如常,恐怕连太医都无法保证。
但没关系,她还有他,今后他会让她过得比任何人都要来得幸福,弥补这些身上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