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第四十九天。
藏晴没有忘记,而是不敢面对。
她害怕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就这样静静地断了最后一口气。
所以,她从雷宸飞身边逃开了,她着急掌柜们到山庄里议事,就像是平常的日子一样,说话的口吻冷静而稳重。
“不成,这批阳羡茶的货色不好,值不上这么高的价钱,让人去回话,就说如果要“京盛堂”答应收这批茶叶,就要答应我们开出去的价钱,只有其中三分之一的上等茶叶咱们可以照他们的开价收购,如若他们不答应也没关系,让他们知道咱们“京盛堂”不缺他们这笔买卖,明白了吗?”
“是,夫人的意思奴才明白。”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藏晴转眸望向李伯韬,才想向他确认前些日子交办的一件差事时,耳边传来了唤她名字的声音。
“晴儿。”
一瞬间,藏晴仿佛听见了雷宸飞唤她的嗓音。
她好半响不能动弹,却仍旧坚决这不肯去想,她好怕祥清随时会来告诉她雷宸飞已经断气了。
这时,她苍白的脸色看在李伯韬等人的眼里,都是既心疼且不敢置信的,他们都知道今儿个是第四十九天,但她却不守在自己夫君身边,而是与他们一起讨论公事,难不成这段时日真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
这一段时日,他们每个人都觉得夫人变了,她变得沉着而且冷静,就算是他们主子几度病危,也不曾见到她掉过半滴眼泪,过分的坚强像是她根本就已经不在乎自己夫君的死活了。
在看见她主事的时候,他们会以自己是在与主子应对,同样都是以“京盛堂”的利益为第一优先考虑,谁要是敢动他们商号,她绝对不轻饶,唯一不同的是,比起当初请求赶尽杀绝的宸爷,她会多给对方一份薄而与三分人情,有些时候,原本已经无可挽回的事情反而因此缓和了。
他们在心里都承认了她,但是,他们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请她不要在自欺欺人,请她回到他们主子的身边去。
“爷?”
几个掌柜冷不防脱口而出,不敢置信自己亲眼所见,他们昏迷多月的主子,竟然出现在内室通往厅堂的穿门之间,由祥清搀扶着,在他的身后跟着几名同样也是难以相信的奴仆,似乎是一路尾随他而来的。
藏晴还没意识到掌柜们喊出那一字的意义,人却已经转过身,在见到雷宸飞的那一瞬间,她的心口被一股热气给慢慢地拥塞而上,好半响说不出话。
是他吗?
真的是他吗?
是梦吗?
如果真的是梦,那她心口被紧揪住的感觉为何会如此清晰真切呢?
雷宸飞见到她的脸,不自觉勾唇笑了,感觉像是上一刻才见过她,与她说过话,可是这一刻见到她时,却又觉得好怀念、仿佛与她已经阔别了几百年的岁月,经过万水千山的寻见,如今又再重逢。
终于,又再见到她了。
“真是太好了,爷终于醒了。”李伯韬笑着点头,对藏晴说道:“夫人,真是太好了,决定是对的!是对的!”
藏晴对身旁的人说话恍若未闻,眼前她所能见到的人就只有雷宸飞,只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余下的,她不在乎。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雷宸飞的眼光注意到她身上不寻常的地方,是她的肚子!
她那隆起的肚腹看起来就像是妊娠中的妇人,与他记忆中身形称纤合度的完全不相同!
“你那肚子……是怎么一回事?”他直视着她的眼睛,低沉的嗓音听起来有些迟疑。
藏晴有一刻意会不过来,随即想到他并不知道她有孩子得事情,眼看着教人闻风丧胆的雷宸飞,在见到她怀着他的亲身骨肉时,那表情就像是被吓坏的二愣子,她就忍不住失笑了起来。
在她心里,有一种报复了他的快意!
这些日子以来,他教她所担的心,所流的眼泪,都在这一刻见到他傻愣的表情,取笑他的同时,得到了令人痛快的报复。
听着他们主母开怀的笑声,几个掌柜面面相觑,心里其实也是想笑的,跟随雷宸飞多年,他们从未见他脸上出现过如此令人发嚎的表情,可是他们只能忍住,在心里憋的难受。
“是……我、的?”
“哈哈哈……”藏晴没回答他,笑得更开心了。
而在她身旁的掌柜们见她只是笑着不回答,则替她一古脑儿地点头,他们依旧忍住笑,只是今天主子的表现,足够他们以后茶余饭后笑谈很久了。
雷宸飞得到肯定的答复,不太可能肯定自己心里此刻的感受究竟是压抑或惊喜,但是,在他的眼里,就只能看见他的晴儿,明明是身怀六甲的孕妇,看起来却像只长了肚子,整个人看起来是不盈一握的清瘦。
听着她如银铃般的笑声,雷宸飞心里有着真切切得痛,他觉得不舍而且怜惜,他放开了祥清的手,困难地迈开脚步,一步步地走向她,最后将她整个人抱进怀里。
被拥抱住的藏晴感觉到属于他的体温以及气息,还有活生生的臂膀力道,是那么孱弱,还有着一丝明显的颤抖,终于,她再也不能忍住这段时日藏在心里的痛苦。
一瞬间,她的笑声变成了呜咽,眼泪一颗颗滑落了她的双颊,明明上一刻还笑得花枝乱颤,下一刻却已经在他的怀里哭成了泪人儿。
站在一旁的掌柜们都看了傻眼,不敢相信在主子怀里哭得不能自己的女子,与这段时日强悍果断到令他们都快要觉得可恨的主母是同一人!
藏晴不在乎他们如何看待她,她无法停下眼泪,她已经忍耐太久太久了,所以这一刻,她让眼泪尽情地宣泄。
雷宸飞不发一语,将她哭泣的娇颜按在胸膛上,听着她的哭声,一声声扯痛了他的心脏,令它为之疼痛。
在他的眼神示意之下,掌柜们悄声地离去,这时祥清不放心主子要跟着上前,也在他的暗示之下,点头识趣地悄然离开。
就在众人都离去之后,议事厅里就只剩下藏晴的抽泣声、她双手紧紧地揪住他的袍服,紧到就连手心都开始觉得难受,但是她不想放开,就像是好不容易才攀住的浮木,谁都休想教她放开。
“不哭了,我在这里,不哭了。”他拍着她的背,温柔地笑说道。
“混蛋!雷宸飞,你混蛋!”她抡起拳头轻捶他的胸膛,有着责怪,有着埋怨,还有一点撒娇,“你让我以为自己要害死你了!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你怎么可以让我那么担心……怎么可以!”
他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最后,他闭上了双眸,在她的耳畔沙哑低语,“我回来了,晴儿,这条回到你身边的路我找的好苦,但总算是回来了。”
在“卧云苑”的书房案上,堆着一大落的账册,雷宸飞随意地取过一本翻着,像是在翻着这半年来藏晴完成的功课。
从他清醒到现在已经过了三天了,直至此刻,藏晴的心里还是有着恍惚,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是真实,在他清醒那一日,莲庆也不知去向了。
而此刻在她心里也有忐忑,看这雷宸飞翻着账本,像是一名在给师傅做考核的学生,就怕师傅看了她的成绩之后会不满意。
不过,雷宸飞只是翻了几页就合上了账本,朝她伸出手,拉着她相伴做到身边,“听祥清说,当初是你坚持要让莲庆下猛药医治我的,不管大伙儿怎么阻挡你,你都一意孤行,不听人劝,是这样吗?”
“他们说是就是了,我无话可说。”她别开了美眸,心想就算他责备她的莽撞,她也无话可说。
“做得很好,辛苦你了。”
没想到他会夸她,藏晴回过首,看着他的美眸泛起了一个红润。
雷宸飞失笑,心想他怎么可能责备她呢?她做得很好,无论是哪一件事情,都做得远比他料想中好太多了。
他凑唇轻吻了下她的额心,“我听见了,那天你在我耳边说的话。”
别死,让我爱你,我在这里,睁开你的眼睛看着我,让我爱你,别死啊!不曾被人爱过就死去,你不可惜吗?
她所说的一字一句,都像是刚烙下的字迹,在他的脑海里无比鲜明,“对一个命在旦夕的人说那种激将的话,不觉得过分吗?”
“可有用啊!”她忍住了心酸的哽咽,昂起下颌笑道:“如果早知道这法子有用,再过分的话我都说得出来!”
“喔?更过分的话会是什么呢?”他泛起了一抹似曾相识的挑衅笑容,如果过分的话是要爱他,那他真不能不期待她说出更过分的话呢?
藏晴被他打量的眸光盯得脸儿一阵羞红,咬住了嫩唇,直摇头就是不肯再吐出半句话。
他不放心地捧住了她的脸蛋,“你会说话算话吗?如今我清醒了,你真的会爱我吗?”
“说那什么傻话!”她轻哼了声,看见他紧张又期待的表情,就像是一个渴望着被施舍怜爱的孩子,她每一个细微的举动与表情,都仅仅牵动着他的心,她的一点点拒绝,都可能会教他心碎,有着这样表情的他,令她觉得心疼与不舍,藏晴双手捧着他的脸庞,无比柔和的眸光望进他的眼眸,“还看不出来吗?不是正爱着吗?正爱着啊!”
她的话让他笑了,开心的像是获得天下至宝的孩子,“有些话,我从来没对人说过,可是,现在我想告诉你。”
“什么话?”
“一直以来,人们都觉得我雷宸飞是个赢家,从父兄的手里赢到了家业,是胜利的侥幸者,可是,其实我觉得是输了,而且是输的一无所有,真的,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我真的输的什么都不剩下了。”
此刻,在藏晴的眼里,仿佛看见了当初的十七岁少年,那伤心悲痛的神情教人打从心里干到疼痛。
她不发一语,伸出双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庞,看见他的眼眶有着微微的湿润,她曲起指背,为他揩拭掉那泪水。
“可是,现在我却很庆幸自己活了下来,我很高兴自己活到了这一刻,因为只有活到现在,我才能拥有你,因为你,让我觉得自己什么都有了。”他紧紧地拥住她,心里害怕可能会失去她的恐惧让他感到微颤,“别离开我,晴儿,不要离开,求你。”
他的拥抱让她感觉到他的颤抖,以及深刻得再不能更多的眷恋。
好半响,藏晴才轻轻地挣推开来,纤手轻抚着他的脸庞。
“我怎么会走呢?”她微偏娇颜,好笑地瞅着他,“好不容易把你给救活了,当然是要死皮赖脸的留在你身旁,好让你报答我的恩情,这点简单的道理,还需要我跟你解释吗?”
她话里的俏皮逗笑了他。
“那如果我真的走了呢?你怎么办?”他的眸光一瞬间变得黯然。
“那我跟你一起走,我说过,只是你没听见,如果你真的就这样走了,我会让你后悔,后悔信我这一回。”
“现在我才知道,我原本找了一个跟自己旗鼓相当的狠角色。”他笑噗了声,目光之中却见不到半丝惋惜。
“不够狠,就不能与你并肩较量,不够坚强,就不能在你倒下时为了你一肩扛起,所以,无论你倒下几次,只要赌着你还能站起来的一线希望,再重的担子我都会为你扛。”在她坚定的美眸之中,有着义无反顾的不悔。
好半响,雷宸飞干到胸口被种种地震撼,喉头梗塞无法言语,他牵起了她的手,不能想象如此纤细的一双柔荑,却想为他把天给撑起来!
“别问何德何能,好好待我就好了。”她昂起娇颜,一派的理直气壮,但话才说完,她却自个儿失笑了出声。
但他却没跟着笑,凝视着她的眼眸无比认真,“当然要好好待你,是,应当的,你说的很对,若是没好好待你,我就是罪该万死了。”
“不许提那个字!我忌讳,以后不许宸爷再提。”她飞快地摇头,娇颜跟着闪过一抹苍白。
“好好,不提,以后都不提了!”他将她抱进了怀里,可以感觉到她有些发抖,令他为之心疼不已,“不过,我一直想请你答应我,可不可以就别再叫我宸爷了?我不是你的爷,是你的夫君,现在,你可以改口了吗?”
闻言,藏晴泛起了一抹容情似水的微笑,似乎在取笑他对这称唤的认真,但她只是柔顺意依偎,开口答应。
“是,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