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张令昕万般不解地低声对谈思璘道:“我说谈公子,你家的冲喜娘子是不是太自不量力了些,不知道棒打出头鸟吗?何须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出头?瞧她这气势,不知情的还以为她有什么背景来头,是哪家王公贵族的受宠千金才敢如此,且谁不好惹,偏惹了个只会装腔作势的草包恶霸,对方还人多势众,眼下她要如何收拾这场面?”
骆佟是王公贵族的千金没错,但她是庶女,闯了祸,侯府绝不会为她出头,她反而还会被责罚,从此禁足都有可能。
“不是还有我们吗?”谈思璘淡淡地回道。
张令昕把眉毛挑得半天高,错愕道:“谈公子,你该不会想为你家的冲喜娘子出头吧?”
谈思璘轻轻挑眉,一抹笑意划过眼底。“你说的,她不是我的冲喜娘子吗?我为她出头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难道你……你真想娶她?”张令昕又是一阵错愕。
谈思璘淡笑。“是有此意。”
张令昕被谈思璘透露的消息砸得头晕脑胀,他期期艾艾道:“可是、可是,她可是个庶女,而你,你是嫡世子耶,哪有嫡子娶庶女的道理?”
大周朝的规矩,一向是嫡配嫡、庶配庶,没有例外,尤其是贵族之间,更是不能乱了法礼。
“规矩是用来打破的。”谈思璘扬起一抹淡笑。“何况以我这副快病死的身子,还有资格挑人家吗?要是她嫁进门后,我好了起来,她就不是庶女,而是福星了。”
张令昕想了想。
确实,如果骆佟进门后,谈思璘的身子好了,老太君还能不把骆佟当福星吗?哪里还会在乎她庶女的身分?
可是,这件事有哪里不对……
他一拍大腿。
哎呀,自己又差点上当了!
思璘哪里会真的娶骆佟了,不说他根本就没病,压根儿不需要冲喜,就算他真的重病,他身边还有一个赫连迎月,他又怎么会丢下迎月去娶骆佟?
思璘现在绝口不提迎月是还在生她的气,气她的不告而别,等她从塞外回来就没事了,而迎月呢,等她发现思璘的身子根本没病便会开开心心的嫁给他。
两人在一边闲聊看戏时,场上忽然情势一变。
“说的不错!胆敢多管闲事,给我打!”季少瑞发狠说道。
“谁说是闲事了?”骆佟冷笑,她对那早已吓得脸色发青的小姑娘道:“妹妹,你这么出来做生意?娘怎么办?谁照看着娘?快把东西收一收,回家去,以后不许你再出来做生意了。”
那小姑娘也甚为机灵,愣了一下后便冲着骆佟喊,“哥哥!”
季少瑞有些傻眼的瞪着骆佟。“你你——你是她哥哥?”
骆佟冷睨着季少瑞。“你有别的意见?”
季少瑞当街调戏姑娘也不是第一次了,但从没遇过这样的情况。
他也曾在调戏姑娘时遇到那姑娘的爹娘家人赶来,但他们不是忍气吞声就是向他求情,一迳的求他放过,这是他生平第一次遇到有人敢直接与他对着干。
哥哥保护妹妹天经地义,这下,他要动手打人变得站不住脚了,恐怕他一动手,便会换来众人挞伐。
“你还不走吗?”骆佟奇怪的看着季少瑞。“还是你仍要当着我的面,对我妹妹行不轨之举?”
几句话说得季少瑞这等横行霸道之人也没脸再留下了,他恨恨的往地上吐了口口水,骂了句晦气便带着人离开。
季少瑞一走,知道没热闹好看,人群便一哄而散,原本杂夹在人群里的骆菲这才惊魂未定的现身。
“佟……佟弟,你到底在干么啊?”她原想喊佟儿的,但想到她们的男装打扮,连忙改口。
刚才她死命拉着骆佟,骆佟却甩开她的手,硬是要出头,可真把她吓死了。
要是那帮人真动手该如何是好?要是骆佟被打伤了,她们又要如何回府?要是伤在脸上,明日又要如何去向太太请安?让她越想越是心惊,越是心惊便越是后怕。
“是我鲁莽了。”骆佟也知道自己不对,要是打起来,闹到侯府去,光是她们两个擅自出府就无法收拾,还会连累放她们出门的大顺。
那小姑娘双唇已经抿得有几分苍白了,她愁眉苦脸地道:“都是我不好……”
“你没有不好。”骆佟柔声对她说:“今天是没法做生意了,你收拾收拾,我们送你回去。”
小姑娘泫然欲泣的盈盈一福,满满担心全写在圆圆的脸上。“我叫青儿,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可如今公子好心帮了我,怕那季十八爷会再找上公子,对公子不利。”
骆佟一凛。“你说他姓季?你认得他?”
青儿点点头。“这条街上人人都认得他,他是忠勇伯府的十八爷,名叫季少瑞。”
忠勇侯府的十八爷?
骆佟、骆菲对看一眼,骆菲神色瞬间变得十分紧张。
她们自然都耳闻了太太要把骆佟嫁给季家十八爷之事,没想到今天会在大街上遇到,还正面交锋了。
想到季少瑞那德性,骆佟的眉蹙得更深了。
她绝不嫁给那个人,绝不!
“佟弟,你听到没有,是忠勇侯府的十八爷啊……”骆菲不断扯着骆佟衣袖,这不是男子之间该有的行为,她紧张到都忘了在扮男人了。
“我听到了。”骆佟若无其事的对青儿道:“姑娘的绣件还是找间铺子寄卖为好,你一个姑娘家,难免再遇到同样的事。”
青儿幽幽地叹道:“公子有所不知,铺子都要抽六成利,我一个人没法做多,若是再被抽走六成,便无法给弟弟买药了。”
骆佟一怔,顿时瞬也不瞬的看着青儿。“你弟弟病了?”
前生她也有个生病的弟弟,姊弟俩相依为命,因为弟弟病得太重,她自愿卖了自己给弟弟治病,最后弟弟还是病死了,她也无处可去,便一直在挽香坊待下来。
青儿眼眶一红。“病得很重。”
骆佟迅速拿起青儿收拾好的布包往肩上一背,催道:“你家在哪儿?快带路!”
在不远处看着的张令昕满头雾水。“她们要做什么?八姑娘怎么背起了那小姑娘的布包?”
谈思璘凝目,倒是气定神闲。“跟去看看不就知道。”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决定了一件事。
骆佟既然是“他的”冲喜娘子,那就不能嫁给季少瑞,她得嫁给他,她是第一个亲口说愿意为他冲喜,且不嫌弃他克母克妻名声的女子,他这一辈子都不会辜负她。
张令昕自作多情,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怎么知道我想跟去看?真是知我者思璘也。”
直到此时,他还认为他们之所以会一直跟着骆家两位姑娘是因为他,因为他对骆菲有莫名的挂念才会跟着她们,而谈思璘是局外人,纯粹是讲义气在陪他。
青儿领着骆佟、骆菲走街串巷来到小胡同,小巷中不但脏乱,还有异臭,一整排的低矮小屋,在此地出入的百姓也都一副穷酸样。
青儿推开一间小屋的破门,门也没上锁,因为小偷根本不会来这里。
“小飞鱼,姊姊回来了。”
屋里有浓浓的腐臭味,到处都破旧不堪,屋顶好像随时会塌下来,骆菲进门后就掩着口鼻不敢走动,骆佟快步来到床边,看清那是一个十一、二岁左右的孩子,因为生病,抑或是穷到没钱吃饭的关系,非常瘦弱。
她看着小飞鱼的眼睛,尚未混浊,还隐约透着一丝清澈,表示仍未病入膏肓,还有救。
她不懂医,但前生照顾弟弟好几年,也算久病成良医了,弟弟的双眼开始显得混浊之后,渐渐睡的时间越来越长,醒来也不认得人,最后就走了……
想到受尽病痛折磨的弟弟,她胸口一痛,二话不说把怀里的银袋取出来。“青儿姑娘,这里有三百两银子,小飞鱼还有救,你快请城里最好的大夫来给他诊治。”
刘掌柜说这么多银子带着不方便,要给她银票,是她说要现银,她擅出侯府已是犯了侯府规矩,哪里还能出入钱庄。
“三、三百两?!”青儿吓得目瞪口呆,她一幅绣件也卖不了十文钱,买只鸡都不够,三百两……这是多少银子啊?“我……我怎么能平白无故的要公子的银子……”
骆佟很干脆的说道:“那就当我借你的好了,眼下先把小飞鱼的病医好,至于你要怎么还我,日后再议。”
骆菲在后面猛翻白眼,这个佟儿真是的……
“公子的大恩大德,青儿没齿难忘!”青儿忽然激动的向骆佟跪了下去,还一连磕了三个头。“既是如此,青儿随公子回去给公子为奴为婢,给公子报恩!”
骆佟莞尔。“你要是跟我走了,小飞鱼谁来照顾?”
青儿一愣。
说的也是,小飞鱼连坐起来的气力都没有了,自然不可能自己打理生活起居。
骆佟把青儿扶起来。“你暂时不要出去做生意,先把小飞鱼医好再说,要是有什么困难,你就到宁远侯府后门找一个叫大顺的人,跟他说你要找小八便可以了。”
青儿的眼睛越瞪越大。“宁、宁远侯府吗?”
对她来说,那样的高门大户是穷她一生都可望不可及的,眼前这位贵人究竟是谁啊?
快塌的屋顶上有两个人正在增加屋檐的重量,随时有从人家屋顶边缘掉下去的可能。
张令昕搓着下巴。“思璘,你说,这八姑娘是特别大胆还是特别没脑子?就是自个儿捉襟见肘了才出来卖字画,现在却把银子白白送给陌生人不说,居然还自报家门,让人家有困难去找她,还有,看看这屋里脏的,她也不嫌污秽?”在他看来,那不敢走动的骆菲反应才算正常。
“我这京城知名的克母克妻之人她都不嫌了,还肯为我冲喜,会这么做也不奇怪了。”谈思璘淡淡一笑,越发觉得想将骆佟留在身边。
在青儿感激不尽的千谢万谢之中,骆佟和骆菲离开了小屋。
出了小巷胡同,骆菲不以为然的翘高了嘴。“佟儿,我真不懂你耶,好不容易出来把画卖掉了,却将银子全给了那个小姑娘,咱们这趟不是白白出来了?”
骆佟笑了笑。“花钱花在刀口上,钱应当给最需要的人,没有那些银子,我也不会死,可那孩子会死,自然先给孩子用。”她别无所求,只希望那孩子能有救。
“好吧,反正每回说来说去,你都有理。”骆菲是个性格大剌剌的姑娘,注意力转移的很快。“那现在呢?我肚子可是饿得慌了,不管,你说今天要请我上绿水楼大吃一顿的,一定要去,不然我就不回去。”
骆菲使出了胡搅蛮缠的赖字诀,谁叫她贪吃,最受不了吃的引诱,知道今天要上绿水楼,昨晚已经口水流一地了,要是没吃到就叫她回去,她怎么能甘心?
骆佟笑着掂了掂另一只小钱袋的重量。“大吃一顿没法子,小吃一顿倒是可以。”
骆菲欢呼一声。“我就知道你预留了银子。”
骆佟一笑。“那是自然了,说好要请你的,怎么可以食言而肥,再说还要买点心给大顺哥家的孩子,留下够用的银子是一定要的,助人之余,也不能让自己没饭吃是不?”
骆菲把脸一扬。“要我说,你应该把字画卖得贵些,你没瞧见你每回上门,那刘掌柜就眼里放光,像见到一棵摇钱树走进去吗?可见你的字画很值钱。”
“菲儿,俗话说,难得糊涂,糊涂点过日子,糊涂点幸福。”她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字画值钱,反正再画就有了,她根本不想计较。
“咱们还不够糊涂吗?”骆菲嘿嘿笑道:“你没见咱们每回跟骆芙那死丫头打迷糊仗时,她都像棒打棉花,恨得牙痒痒却又拿咱们无可奈何。”
“忍一时风平浪静,骆芙就要嫁人了,到时咱们也不必再看她的脸色。”她其实并没有把骆芙当一回事,是因为要给骆菲解气才同仇敌忾,要是她没有两世为人的智慧,她也会像骆菲一样的讨厌骆芙。
“是啊,她快嫁人了,快点嫁出去祸害夫家吧!”骆菲犹自恨声道:“那死丫头,真是讨厌,老是看自己,一朵花,看别人,豆腐渣。”
瞧着两人手挽着手越走越远,张令昕不由得失笑。“叫人看见成什么样子了,还女扮男装呢,肯定要被误会是断袖了。”
谈思璘不着痕迹地退开一步。
“难道我会对你有意思吗病猫!”看出他的嫌弃,张令昕故意飞扑,搂住谈思璘的脖颈。“咱们现在上哪呀谈公子?”
“还能上哪,张公子不是想上绿水楼吗?!”谈思璘一语道破好友心思,嘴角隐隐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