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擦黑,耿氏的丫头婉儿便过来邀四爷和五福参加她的生辰宴,五福没出面,直接让嫣红拒绝,说四爷下午喝多了醉得厉害,已经上床歇下。
不意外地,一盏茶功夫后,耿氏亲自出马。
她穿着一袭水云色长衫,合宜的剪裁将她的身段衬得更加玲珑有致,腮边涂上两抹胭红,微嘟的小嘴上带着让人想要品尝的浓郁香气,为着今晚的生辰宴,她花不少心思打扮。
五福不免悄悄替耿氏叫屈,她的辛苦尽付水流,人家大爷办事儿去啦,把她的生辰抛诸脑后,女人呐,这么努力所为何来?
此事可以证得,倘若男人的心思不在自己身上,做什么都是多余。
五福把这句拿来暗暗警惕自己,他日四爷不再需要帮忙,她得学会理解释怀,学会云淡风轻、笑谈人生,否则……凝目望向耿氏,心底升起微微的悲哀,这样的努力会让自己看起来很可笑。
“福妹妹,今儿个是莲姊姊的生辰,不是说好要到我那里吃顿便饭的,怎么还文风不动待在这里?快点吧,姊姊怕是快到了,万一让她等咱们可就失礼了,姊姊可是砸重本请来京里有名的说书人呢。咦,四爷呢?”
她嘴里说着话,眼睛上下打量五福,也就一件简单的白底绣蓝花褙子,素底挑线裙,也不见配戴什么首饰,整个人却风采光华,莹然若灿。
怎地见一次,好看一次?是因为身材清减,身形脸形渐渐露出来吗?女人只有往老里长,哪有往美里长的?
“莲姊姊,妹妹要向你告个歉,四爷醉得厉害,五福得留下服侍,今儿个就不过去了,错过姊姊生辰,待四爷清醒定会补偿姊姊,今儿个两位姊姊玩得开心些吧!嫣红。”
“是,主子。”
“你把妆台上给莲姊姊备下的生辰礼拿出来。”
五福的话让耿氏撂下脸子,她冷了声音问:“福妹妹这是不肯赏脸?”
“莲姊姊误会,着实是四爷醉得厉害,妹妹走不开。”
“走不开?是妹妹不想让四爷走开的吧,否则……”她看一眼桌上的杯杯盘盘,冷讽,“怎地姊姊晚上设宴,妹妹下午先把四爷给灌醉。”
连这样也能算到她头上,五福无语,但没关系,四爷就是要她当恶人、当妒妇、当妖妃,有什么黑锅尽管扣上吧,她早晚得习惯这个重量。
于是她笑得越发灿烂,唇畔含春,眉目间带起化不开的娇态,讨厌得让人恨不得拿根棒子往她头上敲。
“姊姊别生气,四爷今儿个收到父皇赏赐,心里头高兴,不免多喝几杯,这才睡下了,回头我让四爷到姊姊那里赔声不是。”
“她让”?意思是,曾五福肯让,她才得以见四爷一面?她不肯让,她就得乖乖在唐院孤寡一生?!
她凭什么?曾家是什么家世、什么门风,拿什么和她耿家比?四爷的前程还得靠她耿家支持呢。
耿氏捏着帕子的手指关节都白了,一张脸涨成紫色,眼睛射出凌厉光芒。
五福却是神色自若、文风不动地拨着碗里的茶叶,但心里却是叹息,到皇陵已经月余,四爷的态度就算再蠢的女人也都该看清楚了,他对李氏、耿氏根本是当成空气,绝对的视而不见。
她们有没有失望?肯定有的,只不过已经嫁入这扇大门,就不能轻易放弃,于是手段频频、法子尽出,花园巧遇、端汤送水、乔装生病……可惜春花落泥,郎心不归。
是啊,熙风是铁了心,全力栽培妖妃。
于是信从府里频频往外递,会传到哪里不用想也知道,所以京城送来的赏赐里,夹着皇后与玥贵妃的来信。
皇后教导熙风,平衡后院的重要性;玥贵妃直斥他的荒唐,还逼他早点生下子嗣,否则还得多赏几个美人过来。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玥贵妃是熙风的亲娘呢,对他的子嗣竟然关心成这样。
四爷解释,耿秋兰已表明态度,不与玥贵妃周旋,她才会想让自己早点把耿秋莲收下,好抓牢耿秋兰。
玥贵妃想利用人,是不是该先弄清楚关系?耿秋莲性子嚣张傲慢,与秋兰姊姊之间水火不容,就算四爷收下耿秋莲也无益于她呀。
四爷已经告诉自己,避到皇陵的真正原因,所以玥贵妃、熙华、熙明、褚家的下场,很快就会清楚,这时候耿秋莲应避开玥贵妃才对,而不是处处拉拢,以为玥贵妃真能替自己撑腰。
想起玥贵妃,五福心生欷吁。
多可悲!想当初,玥贵妃定也是一个温柔可爱、活泼聪敏的小姑娘,只是这世界由男人定下规则,女人要在里头生存就得放弃自己原来天生的模样,经过一道道的打磨、一次次锤炼,把自己扭曲成男人想要的模样。
但当终于符合了,男人又觉得千篇一律、索然无味,另寻其它刺激。
当年的男人不再爱惜自己,还要去求另一个被男人爱惜的女子来连手,这算什么夫妻?
“曾五福,你别当我是傻子,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真以为四爷醉了?”
“莲姊姊信也好、不信也好,总之今晚的生辰宴,爷是不能过去了,至于愿不愿意见谅,就但凭姊姊了,妹妹不勉强。嫣红,送客!”
五福把姿态摆高,轻轻放下茶盏,笑着起身准备往屋里走,不管对方怎么闹,她都态度不变,不卑不亢、不急不躁,反倒耿氏相比之下更像个疯婆子似的。
“曾五福,你给我站住!”眼见五福要离开,耿氏大喝一声。
“姊姊还有指教?”她侧过脸,笑得千娇百媚。
“我再问你一句,四爷果真醉了?”
“妹妹不敢欺瞒姊姊。”
“行,我进去看一眼,倘若四爷真的在里面,我马上离开。”
耿氏的话让五福多留一分心,如果她撒泼胡闹,想办法把四爷给吵醒,五福还不会多想,但她居然是要进去看四爷一眼,就鸣金息兵?所以她听到什么、知道什么、又是谁唆使了她?
倘若没猜错的话,耿氏只是今天晚上的前哨兵,后头需要应付的才是主角。
所以四爷出门是做什么去了,他的行踪泄露了吗?否则为什么连耿秋莲都能听到风声、企图试探?她开始为他的安危担忧。
耿氏向前走两步,企图要闯进内室,但嫣红动作快,一把抢在前头挡在耿氏身前,不让她越雷池一步。
五福绷起脸道:“姊姊留步,这里是妹妹的院子,还请姊姊尊重。”
“尊重?一个不知上下尊卑的女人,好意思开口要尊重。”她推开嫣红,硬要往里头闯,但碧丝飞快接替上,依旧挡在门口。
“上下尊卑?莲姊姊说笑,倘若说话的是李姊姊还有几分道理,莲姊姊与五福都是侧妃,可没什么高低上下之分,喊一声姊姊,不过是见你年纪大、给几分客气罢了,千万别误会自己比妹妹尊贵。”
五福刻意激怒对方,她必须知道耿秋莲有多想进她的房,是怎样的耳语让耿秋莲不怕惹火四爷,胆敢硬闯。
“曾五福,你有种把刚才的话再讲一次!”耿秋莲怒目圆瞠,她没想到曾五福胆敢挑战自己,印象中那个唯唯诺诺、胆小傻气的女人变了,她第一次这样犀利反驳自己。
凭什么啊她,就算得到四爷的宠爱,也不过是一时的事儿,四爷是男人,男人就会对女人腻味,舍弃曾五福不过是早晚。曾五福本该对她恭敬谦和,本该卑躬屈膝,可她竟然……耿氏一口气差点喘不上,美丽的容貌变得狰狞。
五福勾起嘴角,笑得碍人眼睛,她抬高下巴,缓缓走到耿氏面前,冷笑道:“怎么,姊姊听不得道理?难道赐婚圣旨上头,将你我二人的身分分了高低?”
“好、你很好!四爷把你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了。”
“是啊,那也得男人愿意宠啊,不知道打姊姊进门,爷宠姊姊几回,要是有本事的话,姊姊大可以像妹妹这般恃宠而骄、不知天高地厚呀。”
耿氏打出娘胎,还没这般被羞辱过,直气得浑身发抖,几乎瘫坐不起,她指着五福,好不容易换过气来,大声道:“曾五福……你好样的,十年风水轮流转,你就认定自己有本事一路张扬?!”
“姊姊说得对,十年风水轮流转,眼下这风水在河东这儿,倘若哪日风水转到河西,姊姊再来与妹妹讨论上下尊卑的问题,届时,妹妹一定会洗耳恭听。”
几句话说得耿氏脑仁发疼,胸口涨得快要裂开似的。她想不出话了,只能反复说道:“我要见四爷。”
“行,方才不是说了吗?待四爷醒来,自会去姊姊那里赔礼。”
她拿四爷挡在前头,看看耿氏想进那扇门的决心有多大,倘若她依然坚持,便可证明自己所料无差。
“不,我现在就要进去让四爷评评理。”说着,她一把抓起五福的手便往里头冲。
很好、确定了,所以背后那个人是谁?
眼神示意,嫣红、碧丝连忙挡在前面,果果也拿着柄扫帚站在嫣红她们身后。
耿氏怒道:“主子不懂上下、奴婢也不分尊卑,这院子还有谁有规矩?”
“这规矩是人定的,我这院子里呢,只讲道理不讲身分。”
“奴才不让主子进屋,这是哪门子道理,我见识不够还没听说过呐。”
“天下之大,姊姊没听说过的事可多了。”五福凉凉道,把自己的手抽回来,腕间已是一片通红,耿氏这决心下得挺大。
“为什么拦着不让我见四爷?你们是何居心?莫非里头藏了什么野男人?”
答案出炉,这就是耿氏听到的耳语?!五福眼睛一亮。
没错,李彤桦的丫头银双、银叶在园子门口私语,说四爷前脚出门,曾侧妃就迎男人进屋子,她们得赶紧回禀主子。
耿氏闻言冷笑,回禀有用吗?她敢上门去抓曾五福的错?
这些日子李彤桦白白糟蹋正妃身分,什么事都不敢做,只会夹着尾巴做人,就算曾五福真的在床上和男人翻云覆雨,她怕也只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什么屁都不敢放。
所以她绝对不能错过这个机会,非得把野男人给揪出来,把事情闹大闹臭,让曾五福从天上跌进泥里,她不信到时四爷还会想要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她只是万万没想到,曾五福竟敢摆出这个阵仗来挡自己,做贼心虚呐,她们越是这样,里面越是可疑。
回望耿氏,五福轻叹,她被人利用了,几句谣言让她迫不及待上门寻衅,而那个藏在幕后的人肯定躲在哪个角落等待结果。想至此,五福忍不住皱眉,四爷此行必定危险重重……
“莲姊姊何等家教,怎能口出秽言?事关妹妹的名节、四爷的名誉,还望莲姊姊慎言。”
“是我需要慎言还是妹妹该慎行?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咱们一起进屋里看看躺在床上的男人是四爷还是旁人,不就清楚了?”
“四爷交代,谁都不能打扰,莲姊姊胆子大敢冒犯四爷,妹妹胆子小可不敢做这种事,宫里嬷嬷教的,夫为天、妻为地,夫为尊、妾为卑,四爷交办之事,妹妹自该尽全力办到。至于姊姊的指控,待四爷清醒自可真相大白。”
“说到底,你就是不敢让我进屋。”
“是,万望姊姊原谅。”她给碧丝一个眼神,她会意,连忙进屋从里头把门给闩上。
“如果我偏不见谅呢。”五福越是阻挡,她越相信门后藏的不是四爷而是某个野男人。
她的口气大声音粗,态度坚持,快步上前伸手用力往嫣红头发扯去,婉儿见状也冲过来加入战局,顿时,厅里乱成一团。
“放开我!”五福突然放声大叫。
果果转头,看见耿氏的爪子扯着小姐的头发往后拉,果果是个胆大、不顾后果的,一把拽下耿氏的手臂,用力把她往后一推,砰地,她的背撞上茶几,上头的花瓶掉落碎了一地。
一阵火烧似的疼痛,自耿氏后背窜起,果果还指着她的鼻子怒道:“你把我家小姐弄痛了,你知不知道!”
方才嫣红、碧丝挡在自己前面,已令她怒火中烧,若非碍于她们服侍四爷多年,她老早狠狠扇两人巴掌,没想到果果比她们更大胆,竟然推她去撞茶几?
想也不想,耿氏一巴掌往果果脸上狠狠打下,那是使足力气的,打得自己的掌心隐隐作痛,而果果脸上瞬间出现一大片红肿。
五福等的就是这个!
她算准嫣红、碧丝不敢冲动,而她家忠心的果果可不会想太多,耿氏敢弄痛她,果果就敢弄死耿氏。
五福抓起桌上的酒壶,狠狠往地上一摔。
声响不够大,五福有点后悔自己的小家子气,应该找大一点的东西来摔,制造更大的声势,才能吓住对方。
不过还好,声势虽然不大,耿氏还是停下动作。
“莲姊姊好大的气势,跑到妹妹屋子里造谣诬蔑、责打下人,姊姊这是存心和妹妹过不去吗?行!既然姊姊这般鲁莽,便也怨不得妹妹无礼,来人!把耿侧妃给请出去,我这里庙小,容不下大神!”
她一喊,原本等在外面,没有主人下令不敢进门的粗使婆子和丫头蜂拥进来,一群人扯住耿秋莲、婉儿,把她们往外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