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幸运,让黎心薇兴起了想哭的冲动。
她幸运吗?看似拥有一切,心却空空洞洞,被思念火焰烧得只剩灰烬,这样的她,幸运吗?
至少在外人面前,她是幸运的吧。
黎心薇扬起淡淡的笑,美得朦胧,眼底却凝着心碎的绝望。
“滕总裁也喜欢我的设计吗?”他假装互不相识,那她只好配合。
“喜欢。”他垂眸,不看她。
“这次的个展,主题是‘焚心’,滕总裁看过简介了吗?”她的心被血淋淋的撕裂了,连呼吸都痛,目辉却依然紧锁那张俊颜。
“还没。”他说。
“简介部分刚送印,还没出来。”顾经理出声解释。
迟钝的美珍总算也看出这两人不对劲,不敢多话,安静夹菜,默默观察。
啊,滕总裁高大英猛,黎小姐古典细致,两人站在一起,就如同战神与维纳斯,多美丽迷人的画面啊!只是不懂,为何他们言语间有浓浓的冷战味?
“其实,我也谈不上是真正的粉丝,我的未婚妻才是。”滕以聿淡淡又说,却像一把尖锐的刀,划破了黎心薇的胸口。
她痛得快不能呼吸,整个人严重缺氧,只手紧捂在左胸,狼狈低垂眉眼,不让眼底凝聚的泪雾被谁瞧见。
幸好,包厢内灯光昏暗,她又坐在暗处,只要低头,没人会发现她目眶含泪。对了,刚才顾经理与助理美珍谈话时,似乎就曾提过他有未婚妻……
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台湾,又为什么会成为一个集团总裁?曾经亲口告诉她,他不喜被拘束,爱好自由的他,又为什么会有未婚妻?
思绪混乱纠结,太多的困惑使她晕眩,可是强烈的意志力支撑着,不让她倒下,她必须弄清楚这一切。
“你有未婚妻了?”理智出现裂痕,她无法再伪装,更管不了外人在场,她颤抖着嗓音问,即便她根本没质问的资格。
“是。”滕以聿扬眸,面容冷峻,眼神充满嘲讽意味。
“什么时候的事?”长睫轻颤,她复又追问。
“去年。”
“你的手上没戴订婚戒指。”她曾经送他的,由她亲手设计,完美切割成心形,红宝石边镶碎钻的对戒,记得当初送时,他嫌可笑,却也收下了,如今他还留着吗?或者早已扔弃?
“没这习惯。”他扬唇,似笑非笑,眼神酷寒。
“原来你们两位认识?”挑准时间点,顾经理笑笑插话。再不插话不行啊,气氛僵得可怕,他们两人之间流动着强烈的负面情绪,超吓人。
黎心薇不语,因为她不清楚,他想不想承认彼此认识这件事。她几乎快认不得他了……滕以聿挑了下唇,与记忆中无异的俊脸,棱角分明,英挺俊朗,却像冻结着一层冰,深邃的眸,冷辉如刃,将她的心一刀刀地割,剧痛钳住了她的意识。
他拿出烟盒,无视这是包厢,将烟点上。她还记得,他的烟瘾很大,只要离他近一些,便会全身熏染上烟香。
“是,我认识黎小姐,就在三年前。当时我还没回台湾,刚离开海豹部队,打算到处流浪旅行,但是临时受到朋友委托,当起了黎小姐的贴身保镳。”
顾经理虽惊诧,到底也是风浪见多,只是扬扬眉,点头聆听。
一旁的助理却沉不住气,头一次听见神秘沉默的滕总裁侃侃而谈,双眼一亮,表情满满崇拜。“哇,海豹部队耶!”
TheUnitedStatesNavy"sSea,Air,Landteams简称SEAL的海豹部队,可是美国最神秘英勇的特种部队呢!难怪啊,滕总裁这么有男人味,高大精壮的体格让人好有安全感,能被这样的男人贴身保护,多么幸福啊!
顾经理撇头,横瞪助理一眼,助理吐吐舌,不敢再发出夸张惊呼。
“想不到滕总裁过去经历这么多采多姿,难怪才接下‘南威’集团的总裁位置不到两年,就扩大了保全业这一块。”
滕以聿抽了口烟,熏人的热雾从口鼻拂出,一如往事,如烟缠绕,光影朦胧中,他眼中只有她。
三年前,曾经承诺会丢下一切与他离开的女人,如今指上戴着与他人承诺永远的婚戒,与他同桌而坐,相对而望。
他们之间隔着一张桌,却像是隔着海角天涯。三年多光阴,像三世纪这么长,可是记忆的温度,始终冷却不下,依然烫着体内每条神经。
“黎小姐现在不随身带保镳了?”又抽了口烟,滕以聿声嗓极冷的问。
“没必要。”黎心微垂下双眸,左手已伸到桌下,搁在腿上,冰冷的钻戒闪烁着光芒,像是在嘲笑她的软弱,更像无形的锁,囚着她。
为了换取安全华美的牢笼,被剪断翅膀的金丝雀,已学不会飞翔,又有什么资格渴望蔚蓝无垠的天空?
“黎小姐的丈夫不担心吗?你的仰慕者这么多,万一又像三年前,出现了盲目的疯狂粉丝扬言要与你同归于尽,你的安全堪虞。”
“我自己会注意安全。”柔美的嗓音轻颤,面对眼前处处充满敌意的他,她感到无比陌生。
气氛僵滞,饭桌上无人言语,浓浓的烟味如迷雾,把他和她缠绕,时间仿佛静止,目光相融,一如三年前相爱时那样。
可如今,他们已经分属两个世界。她有“名义”上的丈夫,而他有了未婚妻。
顾经理尴尬笑了笑,正想扬声打圆场,包厢的黑底漆金门忽被拉开,一名身形娇小、容貌清丽,笑颜如花的女人走进来。
她穿着轻便,利落时髦,弯领无袖上衣配贴身窄管牛仔裤,全身滚动着温暖的气息。
“呼,抱歉我来晚了。”女人一进包厢就挨着滕以聿身旁坐下,依序向顾经理及助理美珍打招呼,然后满脸惊艳的瞪着黎心薇。“噢!我的天啊!你一定就是ViVi!”
ViVi,黎心薇的英文名,也是她个人的同名珠宝品牌。
黎心薇目光幽冷,落在女人亲昵挽住滕以聿的手臂上,鲜血淋漓的心,已经跌成万千碎片。
察觉她的异状,顾经理赶紧转移话题:“黎小姐,这位是蓝可瑄小姐……她是滕总裁的未婚妻。”
见到仰慕已久的设计师,蓝可瑄惊喜得哇哇叫。“我真的好喜欢你设计的珠宝,每一件都有自己的灵魂,跟其他商业取向太浓厚的设计师完全不同,你的风格好棒,好独特,每次展出还配合主题故事,好美好有意义!”
黎心薇不笑不语,美眸低垂,目光幽幽,像失去光泽蒙尘的宝石,璀璨不再。
“黎小姐?”蓝可瑄的笑容因尴尬而渐冷。
“对不起,我人不太舒服。”顾不得名媛风范,也管不着自小被严格教导的礼仪,黎心薇仓皇离席,逃出包厢。
滕以聿仍抽着烟,幽深似海的墨瞳,在烟雾遮掩中,看不清焦距落在何方。
汹涌如潮的泪,在踏出餐厅门口的那一刻,倾眶而出。黎心薇以手心捂脸,踩着急沓脚步,漫无目的往前跑。
一个转弯,她被迎面驶来的机车擦撞,跌坐地上,美目怔然,泪雾模糊了视线,也不在乎膝盖跌伤了,手肘破皮渗血,精致刺绣的古董洋装磨破勾纱。
“小姐,你还好吗?站得起来吗?”机车骑士上前搀扶,却被她挥手拒绝。
倚靠自己的力量,她撑起娇柔身躯。长发被风打散,丝丝缕缕飘过苍白脸颊,精致丽容像弄丢了魂,木然如娃娃。
她不认得回饭店的路,浑身狼狈的往前走,不理会路人的注目与关切,美眸空洞的流着泪,传自胸口的撕裂痛楚,胜过身上鲜血渗流的真实伤口。
盲目、漫无目的地一直走,走到脚底发麻,膝盖也在发抖,她才蹲下来,从缝满宝石珍珠的手拿包中掏出手机。
“ViVi?”虽是堂妹,但其实黎兆雪只小她半岁,两人习惯以英文名相称。
“雪侬……我见到他了……”黎心薇环住发抖的双膝,却没发现身后不远处,一抹高大傲岸的男人身影,始终一路如影相随。
“你在哭吗?”手机那头的黎兆雪紧张追问。
“我见到他了……我见到Lou了……”像是终于找到宣泄口,哽咽在喉头的悲伤霎时决堤。
“他在台湾?”
“嗯……他知道我结婚了。雪侬,我该怎么办?我该告诉他实情吗?”
“告诉他又如何,你终究还是嫁给了杰恩。”黎兆雪在那头叹气。
黎心薇一怔,心口狠狠抽痛,忽然耳鸣得厉害。
是呀,三年前,她背弃了承诺,软弱失约,没有勇气飞翔的她,早亲手把自由的翅膀剪断,她哪里还有资格告诉他,其实她和杰恩是有名无实的夫妻关系。
“告诉我,你人在哪里,我派司机过去接你。”黎兆雪安抚地柔声道。
“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她沮丧的闭起美眸,泪水滑过脸颊,无声落地。
她人在哪里?英国伦敦、巴黎蒙马特,还是北欧丹麦?三年时光,她旅行过太多地方,假装身旁还跟着他,其实全是美好的幻想。
“ViVi,你冷静下来,好好看清楚路标。ViVi?”手机忽然失讯,黎兆雪的声音跟着被切断。
黎心薇关掉手机,手背抹去脸上交错斑斑的泪痕,重新站起身,裙摆拂过膝盖血红的伤口,尖锐的痛楚刺醒了她。
她抚着膝盖,狼狈蹲下。好痛!
但就是这痛,清楚提醒她,与他相逢不是梦,也并非自己的假想,是绝对的真实。
像一艘触礁的船只搁浅,她静止不动,任随泪雾糊透眼眶,木然抬手擦去,然后新一波水雾又酝酿,反覆着悲伤的旋律。
三年啊……这段背叛爱人而得来的安稳时光,她快乐吗?幸运吗?总是问自己,如果时光重新倒转,她能有足够勇气,抛下一切跟他离开吗?
站在她身后的男人,冷目垂视蹲坐在路旁的纤瘦身影,片刻,终于迈开脚步走向她……
察觉庞然阴影笼罩而来,黎心薇顺势抬头,对上那双深邃似海的墨眸,泪水悬在眼角,嘴唇颤不成声。
时光,仿佛在他们沉默的凝视中,一寸寸倒回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