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青灯依旧。
她苍白的脸色,逐渐好转,却尚未转醒。
他坐在渡世台上,对她体内那五内俱焚的状态,感到不解。
“爷。”
他回头,看见魅童。
“这是您要的纪录。”魅童跪坐在地,将玉牌以双手奉上。
玉牌只有巴掌大小,通体皆白,微微泛着荧光。
他接过手,看见上书着龚齐的名号,是这块没错了。他欲解开玉牌的禁制,抬首却见魅童尚杵在原地。
“还有事吗?”
“二爷请爷勿忘了大王的冥诞宴。”
他颔首,“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魅童低头,下一瞬,便消失无踪。
看着手中的玉牌,他眼神不觉幽暗。
在之前,他曾看过,一次。
那不是很愉快的记忆,却是少数让他深深记在心中的一个。
因为她。
多数的罪人,都有着黑暗的过去,在他们的生命中,良善虽不至于全然未见,但很少有像她这样的人出现。
所以他记得。
记得那极为少见稀有,美丽而善良的灵魂。
他将手掌摊开,玉牌从掌心浮起,停在半空,然后幻化成水光,旋即如光幕一般展开。
渡世台黑色的夜空中,人生的悲喜起落,如浮光掠影般,不断上演迅速变幻着,从龚齐的出生,到死亡,尽皆其中。
然后,她出现了。
他完全不用特别寻找,在她出现的那一瞬间,所有的景物都亮了起来,万物因她的出现而欣欣向荣,人们因她的出现露出微笑。
在龚齐的记忆里,她的一颦一笑,都在发亮。
她以自己与生俱来的能力,带走了人们的苦痛,一次又一次的,她用温柔的触摸将病痛转入己身,以甜美的笑容抚慰人心。
凡是她触碰过的伤口病痛,尽皆愈合。
凡是她走过的地方,花儿便会绽放,只为了博她一笑。
尘世中的她,一如现在。
一个干净、美丽的灵魂,宁愿自身受苦,也不忍旁人受痛。
正因为如此,当她无法阻止龚齐和澪引起的战争爆发时,她走出了衣食丰足的宫殿,到战场上去救人,不眠不休的将所有的伤痛往身上揽,但伤者太多、亡者太多,她救了一个,又会出现更多。
她力尽而亡。
龚齐慢了一步才找到她,当他发现她已死去,便陷入了完全的疯狂——
在那之后的影像,全变成罩着一层血雾般的红。
原来,她在世时,便已能将苦厄病痛渡化于己,难怪她会认为自己能救龚齐,难怪她会遭业火所伤,伤她的并非业火,她只是将龚齐所受的,转化至己身。
第一次看时,他只注意到她的美丽,未曾多加注意她的作为,直到现在。
“那……是他的记忆吗?”
他回身,看见她醒了,她以手撑起了身子,脸色苍白的仰望着那在半空中的影像。
“是吗?”
她的声音,在颤。
视线,依然盯着那闪动的画面。
在失去她之后的景象,是黑暗的,残缺的,破灭的,血腥的。
他伸出手,光影消失,一切复归于终,浮在空中的玉牌回到了他手中。
她将视线拉回到他身上,仍不肯放弃,坚持地问了第三遍。
“是吗?”
他注视着苍白虚弱,却意志坚决的她,开口回答。
“是。”
“要……要如何做,才能救他?”
看来,她终于体认到自己的能力不足,可惜她却依然不肯放弃。
“没有。”他看着终于愿意将话听进去的她,淡淡道:“天地有规,凡罪业果报,必皆回返己身。龚齐罪业深重,又不求悔改,才被拘至无间。至无间者,时无间,罚无间,万死万生,旁人不得代其受过,除非造业者醒觉业尽,方得受生。”
“果若他无法醒觉呢?”她胆寒再问。
“那便永世不得超生。”
她一凛,不禁闭上了眼,好半晌,才含泪再问:“若有人因他而无法解脱呢?”
“凡事皆有因果,因至而果来,时间到了,必会有解。”
时间到了,必会有解?
何时?要等到何时?永世吗?
他这淡漠如水的回答,教她心冷,再顾不得一切,她猝然上前,伸手捧住他的脸,将眉心印在他之上。
没料到她会突然动作,他欲将她拉开,却已是不及,排山倒海的景象和情感,全在眨眼间流入他脑海。
杀戮、痛苦——
愤恨、诅咒——
无止境的悲伤!
那些情感是如此强烈鲜明,如飞瀑水流般,冲刷过他全身上下,她的悲伤、她的心痛、她的无奈,尽数奔窜冲击他如止水般的心神,她纷乱鲜明的感受,全成了他的,那样激昂的情绪教他几乎无法承受——
下一瞬间,她被弹了开来,差点掉入那无止境的黑暗虚空之中。
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回过种来,忙飞身出手将她拉了回来。
她的魂魄几乎散去,他立时将手压在她的头顶,帮她定神。
“你不该这么做的。”他从未想伤她,那只是反射动作。
但即使遭此重击,她在极为虚弱的状态下,仍攀着他的肩,坚持要开口,“他被诅咒了,除非他重生为人,否则那咒怨必无法开解。澪以神女之尊,庇佑万民,若论功德,她比我要多,若非……若非哥违背天理,将其送与魔物,换得非人之力,她不会……心性大变……”
她喘着气,魂魄几欲溃散。
“别说了。”他飞身将她带回居所。
可她却不肯放弃的继续道:“他一日无法为人,蝶舞便一日无法解脱……蝶舞罪不至此,澪更是因他而受罪,才有后来之果……”
这女人的意志未免也太过坚决,都快要魂飞魄散了,还不肯放弃。
莫名的,有些恼。
他从未曾伤过无罪之人,偏偏就伤了她。
“就算他……有罪,但她们是受累的……不是吗?”
“你若不想魂飞魄散,最好安静点。”他警告她。
可他将她放到床榻上时,她仍在说:“天有规,世无常……凡事总有例外的,不……不是吗?”
她要不行了。
她变得十分透明,他可以看见她身下的床榻。
眼见她要再次开口,他忙将另一只手覆上了她的唇。
“别再说了,你若散了魂,便万事皆休,届时谁也无法得救,懂吗?”
这一回,她终于不再坚持,闭上眼,微弱的点了点头。
他伸手招来定魂珠,安入她眉心中,定了她的神,她四散溃离的魂魄这才终于合而为一。
她昏了过去,可虽然脸色依然苍白,但形体总算是维持住了。
直到此时,他方松了口气。
天知道他有多久没这般狼狈了,早知如此,他该在一发现她时,便让人送她回天界才是。
这样一来,什么麻烦也没有了。
但她是如此温暖、如此美丽……
他的手从她的眉心,滑至她柔嫩的脸颊。
在这里待了如此久,他已许久没见过如此无私美丽的魂魄,在好奇的一念之差中,他让她留了下来。
初时,是想为她开解。
但知道的越多,他却越加好奇。
好奇她为何宁愿受罚也要救人,好奇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好奇她如何能这般坚持,他好奇她所遇到的事,更加好奇被她全心全意所爱是什么样的感觉。
然而,越是好奇,越是了解,他就越想得到——
那禁忌的念头教他猛然抽回了手。
远处,幽远的钟声响起,提醒着他,大王的冥诞已至。
他应该要去的,十殿阎罗、十八狱王皆会到场,他若不到,必会引起震怒。
门外,魅童再现踪影。
“爷,时辰已至。”
他起身,临到门口,又回头看了那躺在床上的天女一眼。
她静静的躺着,看起来如此娇小而脆弱。
虽然如此,他还是抬起手,在这间房下了禁制,防止她在醒来后,又冲动的跑去找龚齐,她已伤得太重,再来一次,必会教她魂飞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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诅咒吗?
虽然身在玄冥宫内,她强烈的情感和记忆依然残留着,在他的脑海中、在他的血脉里,隐隐颤动。
阎罗、狱王们,以及鬼差夜叉全在宫中正殿里,他却在正礼完后,退出殿外,去找应在醒世阁的三弟。
因大王冥诞,醒世阁这儿,一个人都没有。
她说,龚齐和夜蝶舞被巫女澪所诅咒。
稍早,他在生死簿的死簿上,的确查不到夜蝶舞的名字,连巫女澪的名字也不在其中,所以他才来这。
他敲了敲楼门,门内传来一句。
“进来。”
他走进门内,只见一书生坐在案桌后埋首书写。
见人进来,书生抬首,见是他,吓了一跳。“大哥?你怎么有空过来?”
书生话方落,这才猛然醒悟自家老哥成年都守在无间,只有一日会来,他吓得脸色发白,慌忙将桌上东西收好,紧张的说:“惨了,今日是大王冥诞吗?可恶,我都忘了,他们拜寿拜完了没?”
“还没。”
“好险!这次再没到,我会被娘念死!”他匆匆将所有的东西都塞进他的布袋里,跟着三步两并就要冲出去。
“等等,玉成。”
听到兄长叫唤,书生紧急在门边煞住脚,“怎么了?什么事?”
“我有事想借你的醒世镜。”
“在书桌后面,被布盖起来的那个就是。”丢下这句话,书生便转身往正殿跑去。
他转身看向书桌后方,果然有以蓝色长布盖起来的物体。
他上前将长布拉下,长布之后,是高有两丈的水晶,水晶正面无比平滑,却未映照出他的身影。
他拿起三弟的笔,在水晶镜上,写下夜蝶舞的名字及生辰。
他笔尖方离,镜面就出现了尘世间的景物——
河岸缤纷的落英下,一名女子提着水,进了间老旧的屋子,阴暗的屋子里,躺着一个又一个的病人。
她一一替那些人擦洗身体,一边柔声安慰。
他见过这名女子,在龚齐的记忆中,她是除了云梦最常出现的人,但自龚齐死后,世间早已过了数百年,她却仍在凡界,容貌一如当年。
她的确是那位名唤夜蝶舞的女子。
早该死去的她,依然活着。
他拧眉,在镜上写下阿塔萨古·澪。
水晶镜的画面骤改,一名黑衣女子出现其中。
她趴在枝干粗大的千年神木上,似在歇息,但下一瞬,她猛然回首,直勾勾的看着他,那双黑眸里隐含着憎恨和不耐,跟着她抬起手,忽然隔着镜子攻击他。
一头凶猛的黑狼从镜中冲出,它张着血盆大嘴里的尖利白牙,对着他咆哮,然后当头就咬。
他在千钧一发之际,闪电出手,一把逮住了黑狼的颈项。
黑狼幻化成灰,眨眼消失无踪,而原本明亮的水晶镜,也在瞬间黑成一片,再看不到其它。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灰,眉头更深。
诅咒吗?
“哇,好凶的女人,她是谁?”
他回头,看见一身白衣的老七,一边啃着粉色蜜桃,一边一屁股坐到了三弟的案桌上。
那粉色的桃子如碗般大,透着诱人的香气。
“我以为那蟠桃是给爹的献礼。”
“是啊。”他再咬了饱满的仙桃一大口,嚼了几口,才道:“不过因为我上回帮了娘娘一点小忙,所以她方才来时,顺道送了我一篮,你要吗?我还有很多。”
“不用了,你自己留着吧。”他回身,伸手触碰发黑的水日阳镜,他的手一抚过平滑的镜面,染黑的水晶镜,便渐渐清净起来,不一会儿,水晶镜便再次清透澄净。
“那个女的不是凡人吧?是妖怪吗?”老七好奇的凑上前,他们家老大做事一向一板一眼,自从他接管无间后,就很少离开那死气沉沉的地方,对凡间的事更是没什么兴趣,这回却特别到醒世阁来和三哥借能窥视人间的醒世镜,教他怎能不好奇。
“不是。”他将长布盖回镜子上,转身走出门去。
“不是?”老七跳下桌,脚步轻快的跟上。“不是妖怪,难不成是人?”
“不是。”他来到那一墙又一墙的木柜旁,搜寻着。
“不是?”这不可把老七给弄胡涂了。“不是人。也不是妖。那她是哈?”
“我不确定。”他伸手拿出柜子里其中一只薄如蝉翼的水晶,“不过我想,她是天女。”
老七日瞪口呆的看着他。
“你开玩笑?”
“没有。”他将水晶放到掌上,被载入的影像便闪现在半空。
“可是方才那……那那那……那是妖术啊!”老七无法理解的说:“天女怎会使妖术?”
他伸出手,指着半空中,那水晶所记载的景象。
“入魔的就会。”
老七抬起头来,一看之下,吓得脸色发白,差点把方才吃下的桃子全都给吐了出来。
只见醒世阁的空中,一轮明月当空。
明月下,石台上,如兽般的妖魔争先恐后的嘶咬着石台上,被绑缚住的祭品。
那仰天哭喊,被咬得血肉横飞的祭品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在醒世镜中,放黑狼的凶狠女子。
他伸手将水晶收回,影像倏然消失无踪,但老七依然脸色死白的瞪着半空,好半晌,才回过头来。
“那是什么?”
“魔人的祭典。”他将水晶放回原位。“记得之前被押入无间的阿塔萨古·龚齐吗?”
“那个从头到尾,不断咆哮,还打倒好几个夜叉鬼将的那位?”他当然记得那家伙。
世上恶人多,可像他这么狂妄大胆,死后见阎王还如此嚣张的,可真是没几个,那家伙把森罗大殿搞得鸡飞狗跳,后来还是二哥亲自出马,才将他制服的。
“她是他妹妹。”
“那个救人无数,死后成仙的天女妹妹?”
“不是,她是另一个。”
“另一个?”老七又愣住了,“我怎么记得他只有一个妹妹。”
“阿塔萨古王族的人流有仙人的血源,虽然经过数代的传承,血源变淡了,但他们仍有特殊的能力,为了维护王朝,王族的人之中,最有天分的,就会成为祭司或巫女。”
“她是龚齐那一代的巫女?”
“对。”
“那怎么会变成……那样?”想到刚刚那个恐怖的画面,还是让他觉得有些反胃想吐。
“龚齐将她送给魔人,交换了非人的力量,以求战争的胜利。”
“他把妹妹当活祭品?”老七这下大怒了起来,“混账东西!”
“他不知道巫女是他妹妹,他们从出生就分开了。”他看着震怒的七弟道:“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巫女澪为仙人之后,在出事之前,她尽责守分,活人无数,甚至能祈福通天。她本应在百岁之后修成正果,不该遭此劫难。”
百岁?但龚齐被抓来已好一阵子了,人间早已过了数百年,她应该早死了才对,可他刚刚才在醒世镜里看见她,醒世镜只映照凡间事,那不就表示——
“她还活着?”老七愣了一愣。“不会吧?生死簿上没她的名字吗?”
“有生无死。”
“有生无死?”老七正色道:“不可能!生死簿是二哥管的,他绝不会让这事发生。”
“我去查过了,老二也确认了,这中间恐怕出了些问题。”他若有所思的看着七弟,“天宫,你说你才帮了娘娘的忙,你常上去吗?”
“上面吗?是还满常的啦。”
“你有空帮我跑一趟吗?”
“当然。”老大的忙帮了准有好处。“要做什么?”
“去查水月镜的看守人,是否换过。”
水月镜?那不是能照出过去、现在、未来的天镜?
哎呀,他想到了,那面镜子的看守人,还是负责听取凡音的,照说那个天女!巫女若无罪,她出了事,应会求天祈福,那个守镜人该从镜中看到才是,怎还会让她出事?又怎会让她惹出后来那么大的事?
“你怀疑那个守镜的疏子职守?”他挑眉看向兄长。
“是不是失职还不晓得,但出了问题是一定的。”他交代七弟道:“这事你别张扬,我得先知道因果,才能决定。”
“决定?决定什么?”
“等你查回来了再说。”他走出醒世阁,临到门口,又想起一件事,便停了下来,跟在他身后的老七差点一头撞了上来。
“哇,大哥,又怎么了?”
“你说你那里还有蟠桃?”
“对啊。”
“可以给我一颗吗?”
“当然。”难得大哥会和他拿东西,虽然好奇他为什么改变了主意,老七还是立刻从怀里掏出一颗硕大的蟠桃,边笑着道:“我去去就来,你是要留在玄冥宫,还是会先回去?”
“回去。”
“那好,我回来就直接过去。”
老七说完,便兴匆匆的离开了。
看着七弟消失在回廊上,他将手上的蟠桃收了起来,这才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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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跪坐在门内。
从玄冥宫回来,他就看见她跪在那里。
门外,有一只猫,黑色的猫。
他认得那只猫,或者该说,那只猫原来的魂魄。
它本是该在无间再待上千年,才能消除其罪业,却被她意外救了的灵魂。在离开无间之后,这家伙应是入了畜生道,谁知它啥事没做,在凡间修法成精之后,竟然跑回来了。
察觉他的来到,它转身面对他,露出尖利的牙。
他看着那只猫,良久。
不知怎地,她出现之后,事情似乎开始脱轨。
在她之前,从未有人能擅闯无间,至少在他接管之后,这种事从不曾发生过;在她之前,他也从未伤过无罪之人:在她之前,更从未有谁离开之后,竟然还蠢到自己跑回来。
“你不该回来的。”他说。
黑猫闻言,身上的毛全都竖了起来,连脚掌内的利爪都冒了出来。
看出猫儿的愤怒,怕它攻击他,云梦忙开口喝止。
“不可以。”
她话一出,它的戾气立时消去大半,但仍戒慎的瞪着他。
他挑眉。
“请你不要责怪它。”她开口为猫儿求情,“它只是因为无法进来,所以感到恼怒而已。”
他看着跪在门内的她,听出她言外之意。
她看似平静,但紧抿的唇显示出,她对自己被关在屋子里,也感到相当不满。
“你需要休息。”
她的脸色依然十分苍白,跪坐的身子也一副随时要昏倒的模样,可她还是强撑着起身,开了口。
“我休息得……很足够了……”
他没有多说,只是在她因晕眩,差点一头撞上门柱时,上前再次接住了她。
“你不该下床的。”他淡淡警告,一边将她抱回了床榻上。
“可是……”她难掩焦急的看着他,虚弱的喘着气说:“天上一日,人间三年……我在天上修习了数月,才意外得知澪的诅咒……那时人间早已过了数百年,我好不容易来了黄泉,又在无间找了太久……这样再拖下去,浔和蝶舞要到何时才能解脱?”
她似乎真的不知道放弃是什么。
他应该要强制送她回去的,只要把她送回去,她就不会是他的麻烦了,上面的人,总不会连个小天女都管不了吧?
但是,她个性如此倔强,即使她回去后受了罚,必会再找机会来,思及此,他就难以决定是否该让她回去白受那罚责。
再者,巫女澪的诅咒的确破了生死簿的命定,阿塔萨古·澪和夜蝶舞尚在人世,这确是他们的失职。
但这一切,显然上头的人是知情的,否则她又怎会到这儿来?他得查出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至少不能让这种事再发生。
这也表示,在老七回来让事情明朗之前,她得继续留在这里。
见他不语,云梦坐在床上再接再厉。
“事必有因果,况且,这不只是为了他,也是为了其它受苦的人,他若无法重入轮回,澪的诅咒必不能解。”
“龚齐若想不开,就算让他重世为人,也只会一再犯下相同的错误。”他站在她床边,捺着性子和她解释。
“就像是它。”他伸手指着依然坐在门外,因为无法进门而显得忿忿难平的那只黑猫,“你以非常规的方式,让它重入轮回,但它罪业未完,即便你代它受罪,它也只能堕入畜生道,就算修了法,成了精,却念念不忘前尘旧事,只能再回来找你——”
“但它这次没做坏事了,不是吗?”她仰首看着他,祈求着,“这证明了,即使是在无间的,还是有改过的可能,不是吗?”
他沉默的看着她,好半晌才道。
“它看得到你吗?”
“什么?”她有些疑惑的问。
“你第一次在无间遇见它的时候,它看得到你吗?”
“看……得到……”她瑟缩了一下,几乎在瞬间了解了他的意思。
回答完这句,她脸色又更白了些,他可以看见她清澈的双瞳中,再次涌上了失望,他差点停下来,但为了她好,他还是继续道:“业尽者方能重来,它的罪业几已将完,你只是提早了些许时间,但龚齐却不一样,你见过他,也试过了,该晓得之中的差别。”
是,她是晓得,清清楚楚的晓得,再没有人比她更加清楚了,毕竟她亲身体验过……
不像它未转世之前,哥甚至连她都看不到。
她垂眼看着自己的手,只觉得想哭。
他本欲再说,但最后还是只将怀里的蟠桃拿出来,放到她手中。
“吃吧,吃完你会好一点。”
她捧着仙桃,一语不发,直到他转身走了出去,泪水才再次滚落。
桃子很香、很好吃,她一边哭,一边吃,哭是因为深刻觉得自己的无用,吃则是因为知道这桃子能让她有体力撑下去。
她晓得他一定以为她放弃了,但她不会放弃的。
垂泪再咬一口香甜的蜜桃,她坚定的想着。
在达到目的之前,她绝不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