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收拾了轻便包袱,两人告别了参叶,沿着陆得当初所带的路走,行车再转舟,到了巴乌城城郊外的船埠时,已是细雨蒙蒙的十月。
巴乌城开始锁城,出入的时间有所限定,而且严加盘查。
晌午过后,两人等到了城门开,发现出城的人远多于进城的人,守城兵在城门前后戒备着,一一详查出入城门的百姓。
「你们两位要进城,路引呢?」
舞叶赶忙取出之前陆得为她们备好的出入路引,士兵瞧了眼,诧道:「周家的?」
目光随即落在舞叶腰间的五串玉穗。
舞叶戒备着,思忖着要是守城兵有动作,她要先带于丫儿往哪跑。丫儿的脚跑不动,就近能躲到哪去?舞叶环顾四周,忖着因为巴乌城锁城,她们前来的路上,压根打探不到半点巴乌城里的消息,只知道两军交战激烈,目前在巴乌的东西两边数百里处厮杀。
巴乌城里,周家的状况不明朗,亦不知爷的处境。要是周家叛国的事被揭发,恐怕她们连周府都还没踏进就会出事。
「周夫人?」
不远处有人轻唤着,于丫儿抬眼望去,在细雨中认出来人。「周将军。」
周呈晔一身军戎走来,朝守城兵摆了摆手。「我送周夫人。」
「多谢。」于丫儿感激不尽地道。
三人走了一段路,远离了城门,于丫儿发现街道两旁的铺子像是早已歇业,甚至是无人居住,启口要问,被周呈晔抢先了一步——
「周夫人此时怎会在巴乌城,奉言说已经将你送到西枫了。」周呈晔压低嗓音问。
「情况有变,奉行要我回巴乌城。」
「奉行?奉言的双生妹妹?」
「嗯。」既然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就当是如此吧。
「我先送你回周府再说。」
「奉言人呢?」
「在宫里。」
于丫儿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把话咽下。
一回到周府,戚行才见到她,恼怒地瞪向舞叶,像是气她抗令。
「戚哥,不要怪舞姊,是我逼舞姊带我回来的。」
「先进门再说。」戚行让两人先进门,见护送两人的是周呈晔,正要开口招呼,周呈晔已经微颔首,转身离去。
一进主屋大厅,于丫儿便问:「现在情况如何了?爷还是日日进宫吗?他可有日日回府?」
「前几日皇上龙体有恙,爷在宫里待了三天才回府,除此外,爷是日日回府。」戚行知道她挂念周奉言,便一五一十地道出。「夫人尽管放心,爷的计划无人识破,不会有事的。」
「爷可有说何时动手?」
「爷说约莫是这几日,他在等城里的百姓离开。」
于丫儿闻言欣慰地展笑。她的爷性情是变了,但本质未变。
「爷备好的兵马都在牙行里,留在这儿的兵马不多,但都是最精锐的,就等爷派拾藏吩咐,届时便可动手。」
「人手大约多少?」
「五百。」
「可是宫中禁卫和皇城兵……」
突地外头传来脚步声,戚行走到厅外一瞧,低斥道:「肆衍,你慌慌张张的到底在做什么?」
「戚行,今儿个我等不到拾藏。」肆衍一张老实脸喘得快成包子脸。「不清楚宫里的状况到底如何。」
「怎会如此?」
「发生什么事了?」于丫儿急忙走到厅外问。
「这……」戚行面有难色地看着她。
周奉言吩咐,一旦进宫,每日会让拾藏定时与其他人报备,要是没有报备,意味着周奉言出事。
约莫一个时辰前,周府围墙外出现了宫中禁卫。
戚行见情况危急,让肆衍联络了牙行那头,由巴律和陆得带着高钰避开禁卫耳目进入周府。
未及掌灯时分,滂沱大雨让天色暗如深夜。
「所以说,你们认为周奉言出事了?」高钰口气满不在乎地问。
戚行神色凝重。他一直不懂爷为何非得拱这个人为帝,他不在乎谁当皇帝,他只在乎他家的爷能否安好,可偏偏爷像是铁了心,不灭了燕氏便如鲠在喉,难以平静。
而这位大定仅剩的高氏皇族,则成了爷的首选人物。原以为是个颇出色有能耐的,可几次见面,总被他的吊儿郎当给气得快内伤。
什么事都是他家爷在张罗,高钰只管坐享其成,既是如此,干脆这龙椅也给他家爷不就得了丨
「奉言出事了。」周呈晔冒着大雨,大步从外头走来。
于丫儿闻言,浑身一颤,急声问:「周将军,爷现在情况如何?」
「被押进刑部大牢,我没法子见他。」周呈晔入内,先朝高钰点了个头,目光落在脸色苍白的于丫儿身上。
「是何罪名?」戚行再问。
「弑君。」
「怎么可能!」
「我找了几个人问,探得是皇上这几日每况愈下,今日已经陷入昏迷,所以靖王便用这名义将他押进大牢,但我认为内情不单纯。」周呈晔在高钰身旁坐下。「最糟的是,靖王现在人就在大牢里审奉言。」
于丫儿猛地抬眼,对上周呈晔黑沉的眸,一颗心被拽得死紧。
那个疯子……他会如何凌迟爷?
「眼下该怎么办才好?」戚行低声呢喃。
「高钰,眼下你觉得该怎么着?」周呈晔问着身旁啜茶不语的高钰。
高钰笑了笑,睨他一眼。「杀了大燕皇帝,你觉得如何?」
周呈晔尚未开口,戚行已经沉不住气地道:「我倒认为应该要先救我家爷才是眼下最重要的。」
「人家分明就是布了个局等你自投罗网,你还要傻傻地去吗?刑部大牢外必定布下重兵,相形之下,说不准皇帝寝宫出现了漏洞,要动手可就容易多了。」高钰像是压根没将戚行看在眼里,径自问着周呈晔。「呈晔,你认为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这个嘛……」周呈晔垂眼沉吟着,像是思索可行性。
戚行难以置信他俩想趁宫中禁卫分布不均,舍爷弑君,正要开口时,瞥见于丫儿站起身,不容置喙地道:「就照高爷的意思去做。」
「夫人!」戚行瞠目结舌。
「爷说过,他不在,周府就听我的命令行事,对不?」于丫儿瞅着他,神色平淡地道。
「是如此没错,但是——」
「先杀了皇帝。」于丫儿平静的眸色燃着冷冷的杀机。「我记得爷说过,皇上的命和靖王相繋,皇上一死,说不准靖王也会跟着丧命,况且只要高挂皇上首级,宫中禁卫群龙无首,也会乱成一团。」
高钰颇为赞赏地打量着于丫儿。「那咱们就试试吧。」
于丫儿看着他和周呈晔,低声问:「周将军,你真要背叛大燕?」
周呈晔不禁失笑。「我只忠于自己,我入朝为官,为的不是大燕,也不是百姓,而是我的家人。」
于丫儿轻点着头,心想爷既找上周呈晔,自然是不会出什么问题,而高钰身为大定皇族,想取回江山的野心肯定势在必得,那么接下来——
「咱们先来谈谈如何拿下大燕皇帝的项上人头。」于丫儿看着高钰拿出皇宫配置图摊开,沉定地细谈兵马人数,询问周呈晔从哪座门而入,又该要如何避开禁卫,其沉着的表现,让周家家奴们惊愕。
于丫儿此刻什么都不想,她只做该做的事,只要能将爷救出,杀了谁都无所谓!突然间,她明白了爷的残忍,只是为了顾全她。
「高爷和周将军带着精锐五百潜入,我和舞叶则扮宫女混进宫中,确定爷是否真在刑部大牢。」
「不成!」从头到尾都保持沉默的巴律,强硬地驳回。「爷交代过,夫人才是最重要的。」
「没错,要扮宫女的话,我和巴律去就行了。」舞叶没了平常爱闹的心情,始终冷着脸。
「我和爷是夫妻,爷在哪,我就在哪,生死相随。」于丫儿说着已站起身。「戚哥和巴哥哥进宫先找拾哥,陆哥和肆哥跟着高爷和周将军,听着,谁要是先发现爷,谁就先发梨花枪,我要尽快把爷带回来。」
爷看重的事不能不管,但对她而言最重要的是爷,不管怎样,一定要在三更之前找到爷!
「夫人……」
「舞姊,你会保护我吧。」
「当然。」
「那我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周呈晔以职务之便,让高钰等人扮成禁卫入宫,再让其他五百精锐错开禁卫巡逻的时间分批潜进,最终在干天宫外找暗处躲藏,听信号行事。
至于于丫儿和舞叶则是扮成宫女,从东南角门入宫。于丫儿记住周呈晔告知的路线,沿着六部办公处往北走,目标是刑部大牢,然而明明离刑部大牢还有一段距离,戒备竟森严到每个转角都设下哨口,经过的禁卫都得说出密语,就连宫女也得经过盘查。
舞叶拉着于丫儿躲进树丛暗处,暗暗观察,记下宫女们的职称和所任处所。
「夫人,待会我——」
「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舞叶戒备地回头,惊见是双叶,不禁拉下她。「双叶,你跑哪去了?我问了戚行他也不说。」
「我在牙行里,那头总得有人打理才成。」双叶笑眯细长的眸。「你们就不能稍等我一下吗?」
「双姊……」于丫儿心喜。能多见一张熟面孔,她的心里就更踏实一点。
「夫人别怕,待会呢跟着我走就对了。」双叶拉着两人,闪进后头树丛,穿过了园子,往一条僻静小道走去。
然,走了一小段路后,于丫儿不禁问:「双姊,你是要带咱们去哪?」
「当然是去刑部大牢。」双叶头也没回地道。
「方向走错了,该往北才是。」
舞叶闻言,戒备地看着双叶徐徐转过身,目光落在她的腰间,「双叶,你的玉穗串呢?」
双叶故作惊讶地往腰间一按,低喊着,「什么时候掉的?」出口的瞬间,她已经抽出腰间的软剑,不由分说地朝舞叶面门攻去。
舞叶及时拔出长剑格开,难以置信地瞪着她。「你疯了吗,双叶!」
「我疯了?」双叶笑了笑,手上软剑连连挑刺,在昏暗之间疾如闪电。「疯的是爷,他竟然赶我出周家!」
「好端端的爷怎会赶你走。」舞叶只守不攻,任由软剑挑过她的发和脸,渗出点点血珠。
「不就是因为她!」剑锋一转,竟跃过她,直刺向于丫儿。
舞叶回身下劈她的剑刃,身手飞快地将呆若木鸡的于丫儿护在身后。「双叶,你要是再不住手,休怪我不留情!」
「来呀,咱们比试时你赢过我的次数屈指可数呢。」双叶笑着说,软剑毫不客气地朝她攻去。
「你……」舞叶护着于丫儿,臂上腿上被划开一道道的口子,血染红衣裙。「双叶,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姊妹!」
舞叶声嘶力竭地吼着,不敢相信她们姊妹俩竟会有短兵相接的一天。
「所以你应该站在我这边的,不是吗?」
「双姊……你到底怎么了?」于丫儿按住舞叶臂上的伤口,血水在瞬间就浸湿了她的掌心。
「我怎么了,我没打算如何,只要你乖乖地跟我走,我就可以放过舞叶。」双叶敛去笑意,冷若冰霜地瞅着她。
「我……」
「双叶,难道你是叛徒?」舞叶心痛得无以复加。「你被靖王给收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