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臣未禀告皇上,实是臣的未婚妻身体有恙,所以才未禀报。」
「所以,接下来爱卿准备成亲了?」
「皇上,时候未到。」
「爱卿今年已是二十有四,合该成亲了,要不是周氏一族非得要卜卦寻找命定之人,朕早就赐婚了,岂会等到现在。朕可是盼着周氏血脉延续,大燕不能没有周氏血脉。」
「皇上既知周氏一族娶妻必得透过卜卦,如此一来生下的孩子才能延续血脉,自然也该明白成亲吉日亦是依卦象而订。」
「那还要多久?」
「卦象未现。」
燕竞虽有不快,但还是隐忍住,使了个眼色,身旁的贴身太监立刻将所捧之物呈给周奉言。
「皇上,这是——」周奉言接过描金髹盒,不解的抬眼。
「这是朕送给你的成亲礼,是三皇子尚在北方大郡时,从大丹人手中购得的火树,回宫时交由宫中玉匠雕成三件饰品。」
火树?周奉言微眯起眼,心中隐隐不安。
「爱卿,打开来瞧瞧吧,这火树可是极为珍贵之物,是佛典七宝之一,能辟邪保平安,朕十分喜爱,但近来爱卿连连出事,教朕十分不安,所以特地赠与爱卿。」
周奉言眉头微蹙,翻开盒面,就见里头躺着一支以火树装饰的短匕、腰带和金钗……他死死瞪着以火树雕成串串红穗装饰的金钗,手不自觉地颤抖着,一股怒气突生。
老天这是在嘲笑他吗?嘲笑他不自量力,想以己力逆天改命!
上一世,丫儿就是死在这把金钗之下,那时,金钗是他亲手赠与,从大丹购得……
这一世,他避开任何可能,牙行里不做火树的买卖,不碰火树,岂料绕了一圈,这把金钗竟用另一种方式送到他手中!
「爱卿可喜欢?」燕竞见他动也不动,心想他定是被这罕见宝物给震慑住。「这短匕是要让爱卿护身用的,爱卿可别胡思乱想。」
「皇上,臣十分喜爱,明白皇上心意。」他咬着牙道。「不过,臣有一事不得不禀报皇上。」
「喔?」燕竞摆了摆手,御书房里的宫人,就连最亲近的贴身太监都跟着退出门外。「爱卿,说吧。」
「皇上,虽说火树是佛典七宝之一,但是……臣却在这上头感受到强烈的法力。」
燕竞心头一跳,急忙问:「爱卿此话是何意?」
「有人在上头施法,得到这火树之人恐在一年内就会……」
「大胆!」燕竞怒拍黑檀大案。
「皇上,臣不曾虚言,言必有据,要是皇上不信,可以试试臣所言虚实。」周奉言双手高举着髹盒。
燕竞怒眯着眼,思索再三,滔天怒火转为无奈叹息。「依爱卿所言,这火树又该如何处置?」
「交由臣,一切无碍。」
「那就交给爱卿了。」燕竞疲惫地道。
「臣遵旨。」话落,周奉言正要告退,却又被燕竞唤住。
「爱卿认为,呈上此物者,究竟是何居心?」
「皇上心如明镜,不须臣多言。」话落,他以处理火树饰品为由,告假回府。
他没有先到后院探视于丫儿,反倒是先回主屋寝房,让拾藏有些意外。
进房后,他将髹盒搁在桌面,褪下官袍,换了常服,回头瞪着那只髹盒。
果真是他……垂敛的长睫掩不去他眸底深凝的恨与怒。
走到桌边,他取出火树金钗。
舞叶说,放完纸鸢后,丫儿的神情就十分紧绷恐惧,到了奉茶亭时,她突然拔腿往回跑,如果他没记错,放纸鸢后,他脱口说出现的是三皇子的马车,但后来才发觉里头是三皇子妃,于是他赶着下山。
而丫儿惊恐失控是在奉茶亭遇到三皇子后,换言之,丫儿记得上一世的记忆,所以一开始她待他的冷漠,并非是陌生,而是恨,丫儿记得他的无情,记得那一晚是谁欺凌她!
而这一回,三皇子还可能拆散他俩?
不!这第六次的重生,第七次的相守,谁也拆散不得!
他和丫儿的缘很深,是以周家的契作合婚的,六岁那年,她进了周府,讨喜娇俏的她以为自己是进周府为奴,殊不知她是他命定的妻,而他亲自教养她,爱意在日积月累下化为他心底的一滩春水,他爱她更胜自己,全然忘了周家人无姻缘。
他忘了无姻缘注定无妻无嗣,忘了强求来的姻缘以契作之力,会让入门的妻子产子后香消玉殒……成亲的隔日,她死在他的怀里。
幸福时间太短暂,他不甘心,硬是强求,拿黑牙里交易的一世荣华加身交易重生。
这一次,他将她收为义妹带在身边,她却在送他新衣后,因朝中局势不明,将她送回东江村避祸,在西江村遇山贼打劫而亡。
第二次,他拿黑牙里交易的首辅一族兴盛交易重生,不敢再接近她,就盼她能脱离既定的命运,岂料美貌是祸水,引来纨裤子弟觊觎,她死命抵抗,最终却落得淫乱勾人的可笑罪名,教东江村的村民以乱石砸死。
于是他明白了,当她成为他的妻子之后,不管重生几次,在契作之下,她永远也跳脱不出既定命运,哪怕如此,他还是不肯认命。第三次,他拿帝王之气交易重生,将她收进周府当丫鬟,岂料却被于一偷偷地卖进花楼,自尽而亡。
再也没有等值的无形之气可交易,第四次,他出卖了自己与生倶来的预知能力,将她寄养在周呈晔的府上,然而一次偶遇,她对他倾心,两人书信往来,每日等候她的来信,成为他最为期待之事。深陷情爱之间,教他忘了书信往来引人注意,她和周呈晔被冠上了罪名,在他来不及阻止时,她已被斩杀……
他不服气,无法认命,豁出去地出卖与生倶有的卜算能力,换得第五次的重生,在她十岁时便带进周府,他不给她名分,利用身边所有的人,甚至和公主成亲,企图以公主的死成全他俩的姻缘,然而就在成亲当晚,有人妄想染指她,逼得她为保贞节而死火树金钗在他紧握的手中变形扭曲,以火树雕成的穗一一掉落在髹盒里,丫儿历世死去的模样印在他的脑海,她的委屈她的泪,教他气愤的拿起髹盒砸向墙侧,巨大声响让守在门外的拾藏怔了下。
「爷?」
「没事,别进来。」周奉言落坐在锦榻上,轻声令下。
第六次的重生,是他用他的魂魄换来的……他把自己的魂给卖了,挣来最后一次机会,他必须冷静,他没有后路了。
目光落在脚边的火树碎片,他眸色逐渐清明。想来,这火树金钗也可视为老天给他的警讯,让他知道凶手到底是谁,如今他毁去这金钗,煽动皇上处置三皇子,也算是暂缓了危机。
尽管他没能见到最终的结局,但这大燕的江山必定是由三皇子继承无误,先前他便知晓燕禄成是个貌似无害,实则凶残之人,所以才会在二皇子欲栽赃三皇子时帮上一把,就为了让三皇子可以暂离京城。
如今,他所记得的历史已经有变,因为他事先改变了每一步棋,然而看似有所改变的一切,命运又用不同的方式回到原本的走势里。
现在的他已经没有任何能力,仅存过往的记忆,如果在他动了如此多的手脚之后,契机依旧未现,他到底该如何是好?
宫闱的平和顶多只能再撑上四年,四年内他必须想到法子不可,否则丫儿依旧跳不出既定的命运。
「喔……哥哥好心疼,哥哥真的好心疼……」
一旁的舞叶冷眼看着巴律蹲在于丫儿面前,满脸痛苦地看着于丫儿还未消肿的脚踩,忍不住一脚将他踢开。
「你你你你居然打哥哥,你不怕天打雷劈啊!」巴律一时失察,差点跌得狗吃屎,气呼呼地骂着。
舞叶指着自己青黑的眼下。「你对丫儿心疼,我呢?」
「多睡两个时辰就没事了,你怎么跟丫儿的脚踝比?」最重要的是,丫儿绝对不会对他拳脚相向,瞧瞧,这恬柔乖巧的俏模样,才是当人家妹妹的样子嘛!见舞叶冷着脸,他马上抱着脸。「不可以打脸,我靠脸吃饭的!」
要知道他每天要面对多少人,用他这张脸安抚多少不安的心灵,把他打得鼻青脸肿出现在牙行大厅里,大伙都很丢脸好不好。
「你可以滚了。」舞叶直接一踹。
「你吃味是不是,我每每来探病,你就赶我走。」
「滚。」她的回答简洁有力。
巴律很识时务地脚底抹油要溜,一旁看戏的于丫儿赶忙道:「舞姊,我有点饿了,你能不能去厨房帮我找找有什么吃的?」
「你刚刚才用过膳的。」舞叶狐疑地扬眉问。
「我……饿了嘛。」
舞叶撅了撅嘴,对着巴律道:「把丫儿看好,我去去就来。」
待舞叶一走远,巴律才掸了掸被她踢黑的袍角。「她到底知不知道我是她的兄长,亲生的大哥?一点规矩都没有,这种妹妹走到外面我哪敢跟人家说她是我妹妹,对不?」
于丫儿只是抿唇漾着笑,喜欢看他们兄妹斗嘴,是说她今儿个有件事想要私下请教他,才会先把舞叶调到一旁。
「说吧,丫儿,你有什么事要问我?」
还思索着该怎么问的于丫儿吓得瞠圆了眼,呐呐地道:「巴哥哥,你怎么知道我有事要问你?」
「因为我有潘安的外貌,诸葛孔明的脑袋。」他潇洒地拨开刘海,朝她眨动俊眸。
于丫儿本是隐忍笑意,最后还是破功地笑露编贝,甚至放声大笑。
「我不是在说笑话。」巴律很认真地强调着,面无表情地威胁她。「再笑我走了。」
「巴哥哥,别走,我真的有要紧事要问你。」于丫儿赶忙抓着他。
「什么事?」基于刚才被笑,巴律的自尊受损,态度有点不爽。
「那个……」她咬了咬下唇,斟酌着字眼,「巴哥哥,如果有一天你娶妻,可是你的妻子有残缺,你介意吗?」
巴律眨了眨眼,明白了她的意思。「这得要看我喜欢得够不够深。」虽说她的脚还不能走,得靠双叶和舞叶抱着她到外头透气,但她应该已经知道就算她的脚治好了,也肯定会跛着脚行走。
听说,那是她为了救爷,硬使用伤脚,毁了筋络所致。真是个傻丫头,要说她对爷一点心意都无,又怎会做到这种地步?
于丫儿低头思忖。其实,她觉得爷不会在意,舞姊和双姊也都是这么说的,可是她已经很不讨喜了,又身带残缺,怎配站在他的身边?
「爷要不是真爱惨了你,又怎会随你坠崖呢?」
于丫儿直瞅着他,小脸微皱着。「可是,我不讨喜……」哪怕她从现在开始改变,也抹不去先前她待他的冷漠。
「什么讨喜不讨喜来着?姑娘家的杀手锏就是撒娇嘛,你只要对着爷撒娇,还有什么不讨喜的。」
「巴哥哥,你知道要怎么跟人撒娇吗?」她没经验耶,不管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她都没机会对人撒娇。
兄长不疼她,她也不会拿热脸去贴冷屁股,而上一世初入周府,她忙着学习,哪里懂得撒娇,哪怕与爷相许了,她也不知道怎么撒娇,觉得只要天天能和他见上一面就已经很好了。
巴律无言看着,忍不住摇头叹气。「撒娇是一种本能,不需要天分,这很简单的,要是你俩坐在一块时,你就偷偷地把头靠在他肩上,偶尔耍点小性子,我要买这,我要买那,我好想你,我要你陪等等,要不就蹲在地上画圈圈,说我好可怜,你都不理我……会不会?」
他示范完毕,就见于丫儿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喔,不,说是面无表情客气了,其实好像有一点点的嫌恶或者是鄙夷之类的。
「你知不知道这是精髓,是最上乘的招式,我愿意传授给你,你却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心都快碎了!」有没有搞错,他已经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了,她还嫌弃!
「……所以,现在说的这一段也算是在撒娇吗?」太恶心了,她肯定学不来。
巴律用力地叹了口气,实在不想骂她孺子不可教也。「你只要学这一招就好。」他把头靠在她的肩上。「然后什么话都不要说,无声胜有声,懂不?」
「喔。」这就简单多了。
要是她真学巴哥哥的撒娇方式,她还真怕爷会笑翻呢。如果有机会的话,就先试这一招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