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三 夏
沈睿言手握水管,仔细的为顶楼花园中一株一株生长茂密的茉莉花丛浇溉,给予了充足水分。他熟练地拿起花剪修剪枯黄枝叶,惊喜的发现今年结的花苞特别多,虽然茉莉花个头不大,却完全不减迷人丰采。
眼底映着娇小的雪白花苞,让他想起韩时雨那教人难以忘怀的甜美笑靥,不由得跟着扬起嘴角,拉开一抹夹带悔恨的酸楚浅笑。
“睿言,又在想时雨了?”穿着轻便的李淑云悄悄来到儿子身后拍拍他的肩,一语道中心事。
这辽阔天地间,能让儿子陷入思念浪潮的,也就只有她那个无缘的可怜媳妇──韩时雨了。
两年多前,时雨为救儿子伤重不治,离开人世之际,也一并带走了他的心,令他彻底成了一部工作的机器,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妈。”没料到母亲会突然来访,沈睿言来不及收起眼底的悲伤,只能默默地垂下视线,阖上手中锋利花剪。
看着宝贝儿子为情所困,李淑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低语道:“睿言,当初你决定娶时雨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爱她,对不对?”
听母亲这么问,沈睿言落寞脸庞上显露一抹诧异色彩,半晌,懊悔地点点头。
没错!当初他会答应与韩时雨结婚,有赌气,有不甘心,有种种理由,唯独缺了爱……
尽管情况早在他尚未洞察之际便悄悄的改变了,但是,却再也没有人愿意相信他诚挚剖白的真心。
韩时雨过世并不影响沈韩两家的情谊,唯独将沈睿言列为拒绝往来户,非但没给过他好脸色,而且封锁一切讯息,不论沈睿言怎么查就是查不出她葬在哪里。
两年过去了,他就连一次也没祭拜过她,只能将对韩时雨的深深思念寄予这一大片她最爱的茉莉花园中。
“睿言,我们都是平凡人,无法阻止遗憾发生。虽然当你终于发现对她的爱时已经太晚了,心中难免满是悔恨,但你想想看,时雨那么爱你,若是在天上看到你就这么消沉过一辈子,她会开心吗?一定不会,对不对?妈妈没有要你忘记时雨,只是希望你完成和时雨的约定,从希腊回来后,可以重新面对人生,振作起来。”李淑云眼眶含泪地紧握住儿子的手,希望唯一的儿子能回到她身边。
“妈,对不起,我不会再让您操心了。我出国这段期间,这片茉莉花园就麻烦您帮忙照顾。”这里是时雨最喜休憩的一隅,他希望能尽可能保持原貌,就像时雨悉心照料时一样,欣欣向荣。
瞥见儿子晦暗无神的眼瞳中终于展露一抹许久未见的耀眼光彩,李淑云知道她的儿子回来了,不禁欣慰地红了眼眶,紧紧握住他的手不断微微颤抖。
“你尽管放心交给我。我帮你煮了粥,赶快进来吃,等会儿还要去赶飞机呢。”
“好,我收妥东西就进去。”
听儿子这么说,李淑云点点头,转身下楼之际,一滴来不及拭去的泪水跌落眼眶,渲染扬起的温柔嘴角。
沈睿言弯腰收拾园艺用品,毫无预警地,一道茉莉花的沁人芳香随着微风混入鼻息。
已经有花开了?
沈睿言在园中绕了绕,不放过一枝一叶的拨开花丛搜寻,好不容易发现羞涩隐于遮蔽枝叶后,今年拔得头筹盛开的第一朵花。
他忍不住低头撷取娇俏花儿散发而出的甜美香氛,这教人怀念的气味,让他想起三年前初次与她相遇的那一刻,那一个午后……
二○一○ 夏
沈睿言跟着父亲一踏进韩家占地近千坪的私人招待所中,阵阵甜腻诱人的茉莉浓香便毫不客气地侵袭鼻腔,尽管芳香宜人,却抵挡不了父亲恍若连珠炮似的,他足足听了十五年以上,听到都会背的“韩神论”不断袭来。
“想当年所有人都看衰我们公司,不肯伸出援手,如果不是政宏兄愿意独排众议,资助我们那么一大笔钱,让公司度过难关,别说栽培你出国读书了,恐怕连饭都没得吃,而且还会负债累累,颠沛流离。睿言,你知不知道,像你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新律师所成立的事务所,便立刻被宏大金融集团这种大企业钦点加入法律顾问团是多大的殊荣?简直是替你拍胸脯、挂保证,所以你等一下一定要跟政宏兄好好道谢才行,懂不懂?”
随着脚步不断向前,沈哲修不禁想起十五年前,那时没人看好他一手创立的欣欣电子公司所研发的3 C产业,就在他求助无门、公司面临倒闭之际,幸亏韩政宏拉了他一把,让公司可以继续经营下去,否则他们沈家的事业版图也不会如现在蓬勃发展,进而成为国内3 C产业龙头。知恩惜福的他,不但时时铭记韩政宏施与的恩惠,更无时无刻不想着要回报。
“是是是,遵命。”见父亲把发言权丢给他,沈睿言连忙作揖答话。虽然明白父亲所言不假,但同样的话听了十五年,他不免有些厌烦。
“哲修兄、睿言,欢迎欢迎!”正在宴客厅内接待友人的韩政宏一见好友来到,立马开心的快步出来迎接。
“政宏兄,近来可好?距离上次聚会,一眨眼也过了两个月了。”沈哲修紧紧握住韩政宏朝自己伸来的手,对这次久违的聚首,发自内心感到欢喜。
“托您的福,一切都很好。”
两人松开了手,韩政宏转而拍拍沈睿言的宽肩,看他越发出类拔萃,下意识露出欣慰笑容。
“睿言,你也有空来,真是太好了。自从你去了美国读书,考上律师,接着进入纽约胜诉率第一的麦肯律师事务所实习,我们也有将近十年没有好好聚聚了。”尽管两人见面的机会不多,但沈睿言在韩政宏印象中是个难得的好青年,懂事又自律,身富才能,却又谦虚非常,他由衷喜欢这个孩子。
“是啊,韩伯伯,时间真的过得很快呢。”沈睿言点点头,对韩政宏这名宛若隔壁老邻居般亲切慈祥的长者露出尊敬笑容,但他对他的敬意并非因为他是拯救沈家的贵人,或对他个人的提拔,而是源自韩政宏一手创立的宏大金融集团虽然早已是个足以撼动金融界,连政治势力都想拉拢的大财团,但他从不以权势压人,凡事行之以理,令人打从心底敬佩。
“韩伯伯,谢谢您提名我加入宏大的法律顾问团。”说着,沈睿言深深一鞠躬。
“别这么说,也要你够好,才能顺利通过股东会那一关。好了,我们快往餐厅移动吧,这次我可是特地找来了国宴主厨,就是为了端出最道地的台菜好好慰劳你。在美国住这么久,应该很怀念台式料理吧?”
想到各式各样喷香的着名台菜,沈睿言老实地点点头。
“走吧走吧!我们边吃边聊,顺便把你介绍给其他业界的大老。”
三人并肩步入室内,同时也悄悄推动从不由人的命运巨轮……
自到场以来就一直跟着韩政宏见见这位、认识那位,说着应酬话的沈睿言趁着空档,悄悄远离宾客人群,本想找个地方抽根烟放松一下,却不由得被浓郁花香吸引,依循香氛信步来到宅邸后方花园,踩着悠闲步伐,恣意欣赏争相怒放,如耀眼繁星般点缀花丛的小巧白花。
沈睿言伸出手轻轻触摸丛间盛开茉莉的坚挺花瓣,倾身凑近鼻下一嗅,这花虽然小小的,并不起眼,但散发而出的香甜气息却是迷人而浓郁,沁入心扉,教人为之着迷。
才直起腰,围墙边一道宛若茉莉精灵般,身着白色礼服的娇小身影顿时吸引他的注意,只见她双手奋力搬着木椅沿着围墙前进,那偷偷摸摸的有趣身影,让他不禁与她保持着不被发现的有效距离,好奇地默默尾随。
她身着一袭珍珠白的公主袖连身洋装,下摆是别出心裁的仿花苞剪裁,以挺立布料仿制花瓣裙摆,片片交叠的设计恰如含苞茉莉,典雅又不失可爱。
虽然刚刚在会场中并没有瞧见她,但看她的打扮应该也是餐会邀请的宾客之一,为什么会独自搬着椅子出现在杳无人迹的后花园?她到底想做什么?
韩时雨选定了一个有大树遮蔽的隐密角落,紧挨着围墙放下椅子,左顾右盼了下,确定自己没被发现后,迅速踩上椅子,卯足全力往墙头奋力一跳,没想到不但没成功构到墙头,反而还重心不稳差点跌到地上,幸亏她反应不差,立马平举双手发挥还算不错的平衡感稳住身子,不至于直接吻上覆盖着青翠草皮的土壤,但此惊险画面倒也教一旁偷偷观察的沈睿言倒抽口气,几乎要冲出去施以救援。
接着她重重地吁了一口气,一副有惊无险的模样自顾自地拍了拍胸口,沈睿言本以为她会知难而退,没想到眼前这小小的无畏身影竟再接再厉,再来一次!
虽然这回总算如愿攀上围墙,但不论她再怎么用力撑起手臂,就是挺不起上身爬上墙头,一下子便气喘吁吁。
韩时雨心里不禁纳闷:奇怪,昨天看电影时,那个小不点女主角明明翻墙翻得轻而易举,为什么她就是爬不上去?即便双脚再怎么努力踩踏围墙,却还是一点效果也没有。
如果不能顺利偷跑出去,那她昨晚软硬兼施、好说歹说也要拜托爸爸带她来的努力不就全白费了?可恶!她不甘心就这么错失大好良机。
就在韩时雨极度懊恼,上也不是,下也不能,只能不上不下地挂着,不知如何是好的当口,一只炙热大掌稳稳抓住她纤细的脚踝,夹带戏谑的低沉嗓音同时触动鼓膜。
“虽然这个餐会对你来说可能挺无趣的,但也不至于让一位淑女冒着春光外泄的风险爬墙逃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