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谷均逸的记忆中,那仿佛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但细算之下,也不过才两年而已,也许应该再加十年?两年又十年,那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了,如今的所有早在那时就已预定。
十二年前,他人在法国,拜于世界最顶级调香师的门下,他的进步非常快,那位老师说除了他的天赋之外,还因为他对于‘味道’有着自己的追求、自己的见解,从这一点上来说他和所有顶级调香师是一样的,也许调香师们所追求的都各不相同,但抱着这份坚持,他们最终都能登上世界舞台。
当时,他并不十分清楚自己在追求什么,他只是紧抓着对于各类气味的这分敏感,在其中寻觅、抽离、融合,他不知道心中的那个终点到底是以什么为标准,老师告诉他不要急,所有人都是这样,而那位老师的话没过多久就应验了,那就是在他调配出‘In night’时,年老的法国调香师说,他已经再教不了他什么。
那时他正准备回国,在回国的前一夜与那位老师拜别,那天晚上,他问他的老师,这么多年来,他是否已经寻觅到了自己心中的味道。
那位老师笑了,顽童一般神秘的笑,他说他的寻找并不是一个内心的憧憬,而是一个传说,他已经找了一辈子,也许每个调香师心中的最终味道都各有不同,但流传于所有调香师间的传说却是同一个,那是值得穷尽一生去寻找的,只属于调香师的梦想——爱神。
那位老调香师说:“逸,我相信‘爱神’是真实存在的,它就掩藏于各种味道之间,静静地等待着我们扫去它身旁的细网,将它小心翼翼地捧出,‘爱神’是带有魔力的香水,它的味道无法用语言形容,它一直只做为文献存在于调香师的传说中,当你的另一半出现,爱神的香气会帮你找到她,那是幸福的香气;各国的文献中都有类似‘爱神’的出现,可都没有写出调配方法,它的作用与魔法无异,可也只写得模模糊糊,但是啊,逸,爱神是真实存在着的,它能流传百年,就绝不只是一个传说。”
那天,他拜别了老调香师,也将那个传说抛去了脑后,他可以从植物中萃取蜜汁、调配出能让人发狂或忧郁的液体,可如果连他都不知道自己会爱上什么人,一种气味又怎么可能知道呢?
那之后又过了十年,也就在两年以前,他又见到了那位老师,他是特地从法国跑来看他,他看上去老了很多,但仍很有精神。
他满是皱纹的手中,握着一个只有指甲大小的玻璃瓶,他将那个瓶子及其中的透明液体拿给他看,说:“逸,我发现它了。”
谷均逸一直不明白,这件事他为什么要特地跑来告诉他,老调香师打开瓶口,小心地将瓶中的液体喷在他身上,过程中他始终笑吟吟地。
可是,他什么感觉也没有,那液体在他看来就是普通的水,除了没有任何香水味道外,甚至连一丝属于水的清凉也没有。
他的老师那次回国过,不到一年就病死了,在他的葬礼上,没人提到过他发现‘爱神’的事,他也就自然而然地忘记了这件事;他忘了自己曾经接触过一种名为‘爱神’的、只存于传说中约香水。
他见到施余欢,她在一扇门的另一边,身上散发着不可思议的香气,奇怪的是其他人都没有发现,他被那香气深深吸引,进而接近她、困住她,想尽一切方法将她占为己有。
直到有一天,那香味不见了,本就不该存在的气味不见了,为此感到失落的只有他一人,他失落、焦急,不是为那难解的香气,而是为他再没理由将她占为己有。
那时他脑中闪过他老师的面容,那位老者将‘爱神’喷在他身上时,脸上的表情非常慈祥,他用了一生时间才找到,而他竟然忘记了。
他错了,施余欢身上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香气,他闻到的并非是她的味道,而是他自己的味道,那就是他身上所散发出的‘爱神’的味道。
‘爱神’真的帮他找到了那个人,而后来他之所以再闻不到那个味道,只能说明他已经不需要了,就算没了那味道,他也已经离不开她了。
他爱上了施余欢,而他并不认为自己是被香气操纵了,相反的,自从他察觉那就是‘爱神’的味道后,他更加地确定自己是真的爱上了一个女人。
这是他第一次对一个女人产生这样的感情,老调香师将‘爱神’用在他的身上,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吧?他太笨了。
可他搞砸了一切,这与施余欢无关,全都是他搞出来的,因为他的误解,他对她做了那么多她所不愿的事,而如今得知那香味的源头是在他的身上,如果被她知道,他找不到为自己开脱的理由。
他开始不安、害怕,只想着要补偿她,却又不知从何下手,补偿她就是满足她的希望,可如果她所希望的是再也不要见到他,他又做不到。
他超越不了自己的老师、他调不出爱神,他也再没有对于气味的追求,他放弃了调香师的执着,一生太长,而他所能握住的又太少,所以他用这些去换一个女人。
如果心真的可以用来交换,那该多好。
“不要让任何人进来。”他对秘书吴小姐吩咐。
“会议呢?”
“自己开。”他拉着施余欢,推开办公室的门将她拉了进去,又将他们同外面的一切隔绝。
门刚关上,他就换上了另一副表情,那是施余欢再熟悉不过的表情。
“这次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他对她说:“你说想自己处理,是处理我吗?跟那女人约好了对付我?”
“我没跟小渔约好什么,是你对她太凶,我不想将她牵扯进你的怒气。”
“我的态度算好,我的私事不劳外人过问。”谷均逸强硬地说。
以往这种时候,施余欢都会狠狠地瞪他,可这次她没有,她被他强拉来办公室,脸上没有愤怒也没有不安,从她的脸上什么都看不出,这更让他失了把握,更教他的心悬了起来。
“就算那样,你也不该那样跟她讲话,她是我的朋友。”
“就因为她是你的朋友,”他一个箭步贴近她,“我太知道宁小渔在你心中有多重要,能做的事你都会为她做、她的话你一定会听,她叫你离开公司,不管我用什么方法你也会跟她一起离开,是不是?”
是这样吗?原来是这样啊……施余欢没再被他的咄咄逼人吓到,反而她的心滑过薄薄的酸楚,他呀,都不曾好好地对待过她,又何必认真到如此地步呢?
他眼中的宁小渔,不是一个娇小的、患有社交恐惧症的女人,而是一个在她心中要比他重要的人,只凭这一点,他便将她视为最大的敌人,才会摆出那副警备的姿态,因他不认为自己占有丝毫的上风。
他觉得,她会被小渔抢走。
离开他,她想过无数次,可她没有一次真的那样做,将她拉近他又推离他的人,始终都是他自己,他这样反反复覆地不安,让她也跟着糊涂起来。
他有着如小孩子般的占有欲,可当他拉长手中的那根线,然而又倔强地拒绝放开时,她可不可以将那理解为一种重视?她可不可以理解为,他其实是有一点在乎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