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淮楼里。
曹景瀚将手中毛笔放下,从桌前站起,缓步朝大门外走去,此时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府中四处点起烛火,他闭了闭酸涩的双眼,以缓解难受之意。
“爷,你累吗?璃月替你揉揉肩吧。”端着热茶上来的璃月看到他站在台阶前,柔声问道。
“不用了。”他摇头,然后又疑惑地问:“少奶奶呢,怎么不见她的人影?”
她微笑,笑容有些僵,“听说下午时已经离开阳淮楼了。”
他微讶,“她回府中了?”难得那么听话,竟然乖乖回府?他今天下午话是不是说得太重了?想到这,不自觉拧眉。
他太了解这个女人了,对她说重话,说狠话,她都强硬坚韧到令人胃痛,因为她不为所动,而且做事喜欢靠着一腔热情和坚持,不理会别人的咬牙切齿。
所以,她怎么可能为了他几句怒吼就识趣离开——
“爷是在担心少奶奶吗?”璃月淡柔的声音再度传来。
“我担心她?”他不自觉冷哼,“那女人你觉得会令人担心吗?该烦忧的是别人吧。”
璃月微笑不语,但心下却暗自咬牙。如果不是担心,那神色为何带着不解和臆测?
顾辛茹对爷的影响力太大了,甚至超过了她的想象,如果她还一直在他们面前出现的话,将来……
想到这,璃月脸色不禁煞白,柔嫩的掌心被纤纤指尖紧攥进去,直到痛意涌上。
“景瀚,你终于出来了——”娇脆的声音如魔音穿脑般,把璃月硬生生从幻想中扯出来。
她一抬头,就望见自月洞门前朝他们走来的粉色身影。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她呼吸一窒,真的有种要杀人的冲动。
看着跑向自己,脸上还带着惊喜和开心笑意的顾辛茹,曹景瀚顿时觉得心头一宽,再度换上一脸嫌恶,“你不是离开阳淮楼了吗?怎么还在这里出现?”
没好气的声音没令她觉得沮丧,顾辛茹现在心情很好,不想与他计较。“我跟你讲哦,今天我是出去了——”
“那你怎么还回来?爹娘不留你在府中吗?”见她要踏上阶梯,他叹口气地伸手把娇贵的曹府少奶奶给牵上来。
她娇嗔地睨了他一眼,很不服气,“为什么爹娘会把我留在府中?”
“因为他们看到你只会在我身边惹麻烦。”他不客气的说,
“是你自己这样想吧!娘很赞成我留在你身边,因为这样才能好好看着你——”顾辛茹娇滴滴的反驳,然后意有所指地朝身旁某个因她一出现就立即噤声,脸色冰冷难看的女人望去。
“如果我不把你好好看紧,被别的女人趁机抢定,我就惨了。”
曹景瀚忍不住低斥,“你胡说什么。”
“你看,你又在帮她!”她跺脚,大大地白了他一眼。
他哭笑不得,索性换个话题。“你吃饭了吗?我让厨房去准备些吃的。”
“我不吃啦,不过我要去替你下厨。景瀚,你不用客气啦,告诉我,你喜欢吃什么?”顾辛茹挽着他的手臂,显得兴致勃勃。
他身子一僵,顿时无语。
“你不说吗?好吧,那我自己去问厨房。”她松开手,立即要走。
曹景瀚忙把她拉住,然后对璃月交代,“璃月,你去准备晚膳,我要和少奶奶讲些话。”
“可是人家——”顾辛茹仍不甘心,想要去做贤妻良母。
“你安份点,明知道自己煮的东西连猪狗都不吃!”他皱眉瞪她。
看到璃月离去,顾辛茹很不开心,“我知道你喜欢吃璃月做的饭,我什么都不会,什么也做不好,可是你不让我做,我永远都做不好的。”
他手放开,然后一脸冷淡,“好,你可以去学做饭,但不要把东西瑞到我面前就可以了。”
“你——”她气呼呼瞪他,“我就是要煮给你吃的啊,太过份了!”
“我不是猪或狗,不吃残渣。”他嘴更毒。
“曹景瀚,你太过份啦!”好可恶,她真的有那么差吗,竟然被说成这样,而且事关心意,就算不可口也不该这么毒辣的批评呀!
那让她感觉,自己打从一开始的不讨厌到很喜欢,他全都不放在心上一样。
她的尖叫如魔音穿耳,令他耳朵嗡嗡作响。“那你以为自己是什么?煮的东西简直在茶毒人,我怀疑你不是在关心我,而是在谋害我。”
她简直失望到要踢他一脚才得以泄恨!“真是好心没好报,你竟然以怨报德这样说我!我、我以后不会理你啦!”
他忍不住用手掏掏耳朵,“希望如此。”
“你!”呜,她真的好想哭,“人家甯公子就不会像你这样。”她不觉地想念起有着哥哥气息的人。
他瞪了她一眼,心头霎时如飞来一块大石般,压得他很难受,“干嘛拿我跟他比较?”
“因为他比你温柔比你体贴,你什么不好,只会欺负和责备我。”她嘟嘴数落着他的缺点。
曹景瀚更不高兴了。“他哪点可以跟我比?”
想到上次在筵席上,她与甯仲泉相谈甚欢的情景,脸色立即阴郁起来。这女人没脑子吗?竟然还对别的男人感兴趣,看她讲起甯仲泉的这副表情,简直——
他越想越生气,“你要是对他有好感就去嫁他啊,干嘛眼巴巴的跟在我身边?”
他这话真的很幼稚,没有细想也没有多考虑就这样冲口而出了,而被他斥责的女人则很生气地尖叫回道:“你在胡说什么!有好感就要嫁了吗?甯公子他比你好一百倍好不好,我只是很喜欢他而已。”
他气到一阵头昏!有好感?这女人在说什么话,她竟然还对别的男人有好感!
“你瞪我干嘛,我又没有说错!你只会责备我,只会冷若冰霜的对我,人家甯公子风度翩翩,气度不凡,他对我比你客气多了!”
曹景瀚终于说得出话了。“因为你很蠢很笨,只会在我身边做错事啊!甯仲泉对你客气是因为你是我妻子,他不必理会你的愚蠢!”
“我愚蠢?!我明明很聪明好不好,我可是贤慧聪颖得无人能及,你娶到我是你的福气!”哼,明明就是在嫉妒她的聪明和能力嘛!
曹景瀚傻眼,语塞,然后抚额,对自己愚蠢的行为感到无力。
是不是跟笨蛋在一起久了就会变得很蠢?跟这个女人待久了,他也学会不可理喻了,真是——
看到璃月把简单的食物送上来,顾辛茹又把方才的争吵全忘了,开心的替他盛好饭,再把碧玉筷子递到他手中。
他在桌前坐定,奇怪地看着她,“你真的不吃吗?”
她摇摇头,“我不饿,你今天一定很累了吧,我来服侍你吃饭。”
曹景瀚淡扫了她一眼,“我盛情难却,你乖乖坐好就行了。”
璃月替他揭去瓷缸上的盖子,热气腾腾的汤水氤氲,形成蒙蒙胧胧一片。
顾辛茹对他的讽刺听而不闻,心情十分好的拿起汤匙替他搅着滚烫的汤水,然后又把桌上的菜小心送到他的碗里去。“原来你喜欢吃这个啊,来来来,多吃点,下次我下厨学做给你吃。”她娇声说,热情十足地把凉拌苦瓜夹给他,然后接着几样菜也一一被她送进他碗里。
曹景瀚吃得都没她夹得快,一会儿碗里就满了,他终于不满的停下动作,很愤怒地盯着她,“你知不知道自己很烦?”
“人家只是在关心你,你又不满什么啊。”真是难伺候的男人,她这样事必躬亲的他也会不高兴?莫名其妙!
“你在喂猪吗?别人吃饭有你这样把菜乱夹一通的做法吗?”他很不想说她,但实在忍不住了。
她忿忿放下筷子,“人家不理你了,你自己吃吧!”最后还嘀咕一句,“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他瞥她一眼,确定她已经安份下来了,才继续慢条斯理的吃饭动作。
“哎,景瀚我跟你讲哦。”顾辛茹像忽然想起什么事地说。
“什么事?”他头也没抬。
“我们家有没有画舫?你没带我去看过呢!”她猜一定有的,毕竟城中靠湖,一般他们这种人家都会安置画舫游船。
“没有人有事没事会去那里。”淡淡回道,他正搅着瓷碗里的汤水,眉头微皱,一旁的璃月立即替他端离置凉。
闻言她眼睛一亮,“那是停在碧湖边喽?”然后努力回想今天在湖畔看到的那些靠泊画船中,哪一艘会是曹家的。
“你又想干什么?”
娇颜上带着得意的笑,“跟你说哦,今天我去过碧湖了。”她看来很开心,“今天我心情很好,所以不跟你计较中午被你责骂的事。”
“你知道哪艘船是我们家的了吧?”一想到她竟那么无聊,他忍不住又望了她一眼。
顾辛茹摇摇头,“我根本不知道。不过你下次一定要带我去,好不好?”
“那你跑去碧湖边干什么了?”
“咦,没有人跟你讲吗?”她捂住嘴娇呼出声,很扼腕地瞪住他。“人家我今天应甯公子之邀去碧湖上游玩啊。”好可惜,原来他不知情,她还想跟他聊聊自己家的船跟人家的船哪个比较豪华一点呢。
曹景瀚一愣,他以为自己听错。“你说今天跑去碧湖是因为……”
“你忘了吗?几天前甯公子就跟我讲过要邀请我们去玩啊,今天我被你骂了后,他的请柬就送到了,所以……”
顾辛茹瞪着那张突然变臭的脸,连话也忘了讲下去。
是因为他没能随她一起去甯公子那里,所以他才这么生气吗?
“啪”的一声重响,曹景瀚手中的筷子被狠狠掼在桌面上,令她吓了一跳,忍不住斥责道:“你干嘛,吓了人家一跳!”
“你——”他手用力指向她,脸色难看得要命。“你今天下午不是回府中吗?!”
她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回府中的?”
“那你干嘛骗我?!”本来心平气和的情绪再度爆发,怒吼冲天而起。
他一向是斯文人,不但斯文而且为人有些冷淡,情绪和脾气应该是控制得相当好的,至少不会在人前失控和发亲,但每次一遇上她,却像爆竹一样自己炸起来!
“拜托,人家哪里骗你了,我根本就没说过下午回府中啊。”顾辛茹为自己辩解,然后又十分委屈地嘟囔,“你干嘛吼我,是因为我没叫你一起去对不对?”
“你!你这个没大脑的女人!”曹景瀚手用力拍上桌面。
桌子差点被掀翻,吓得璃月端着手中的汤水不敢再放进去,她厌恶地瞄了眼顾辛茹,心中气得要命。
“我问你,你自己一个女人跑去别的男人船上干嘛?我又没陪在你身边,就不怕别人会说闲话吗?”
她受不了似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嘟嘴,“你吼我干嘛,人家是见你下午没空,又只会乱骂乱赶人,所以才去甯公子那边的。”他看起来好生气,所以她很识时务的没对他发脾气。
因为,他的脾气比她还恐怖!
“你竟然还去到现在才回来,到底去那里干什么?”他急怒地质问。整整四、五个时辰,她就那么依依不舍吗?
她也急了,“当然是聊天和赏玩啊,你没上过画舫啊!”
他、他差点脑充血,如果有天他真的骤然逝去,最大的罪魁祸首肯定就是眼前这个没大脑的白痴女人,是她!是她活活把他给气死了!
“你干嘛瞪着我,我又没说错。”顾辛茹咬牙回嘴,“人家甯公子还送我礼物,他对我那么好,是不是代表我人缘不错,而且讨人喜欢啊?”
“你竟然还接受他的礼物,那家伙送了什么东西给你?”他简直气坏了。
瞥了他一眼,她很不甘心地唤过门外的红秀,要她把玉兔拿过来。“东西似乎很贵,不过我觉得它好可爱,你以后出去办事也要记得帮我买礼物哦。”
待看到红秀拿过来的玲珑玉兔,曹景瀚的俊脸已经结冰了。他手指颤抖地指着玉兔,硬邦邦地咬牙切齿,“这东西价值百两黄金,是海外异邦的名贵之物,他随手就转送给你了?!”
他在意的不是东西的宝贵,而是——凭什么她要接受别的男人的东西?甯仲泉送她这个又代表着什么,直接来跟他挑衅吗?!
“那还挺贵的。”她吐了吐舌,“原来甯公子为人这么慷慨大方啊,那这个朋友我以后交定了。”好感立即升级,心里真把他当亲人或者哥哥看待了。
他怒喝,“我希望你明天立即把这个东西还给甯仲泉,不要让它再出现在我眼中。”
“咦,如果不想看到它那就不要看啊,你神经兮兮做什么。”她反驳。
“为了这一个东西你就把别人当朋友了?他对你这么好是出子什么心理,你到底明下明白!”
“你的语气好酸哦,景瀚。”她摇摇头叹道,“人家我人缘好朋友多,又讨人喜欢,你看不顺眼早说嘛!要怪就怪你自己老是冷冰冰的,一点也不会对别人露出善意的笑脸,别人才不会喜欢你。”
曹景瀚一阵头晕,脸色气得乌黑铁青。“你以为在卖笑吗,还对人露出善意的笑?我最后警告一次,不许再和甯仲泉有任何的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