蜿蜒的车道上,一辆毫不起眼的宝蓝色Yaris俐落地过弯疾驶,奔驰在夜中。
两旁灯火昏黄,偶有几辆车与它反向而行,在与它交会时,两车间半寸之差的距离让对方心惊胆跳,无法自主地猛踩煞车,等惊魂甫定,这辆宝蓝色车影早已飞驰而去,如行云流水,没有一丝犹豫停顿。
这是位于市中心半山腰的豪宅别墅区,一栋栋占地宽广的别墅隐身在山林间,若不仔细找寻,很容易就错过引导到豪宅入口处的小道。
宝蓝色车影在驶过一段相对平坦的大道之后,迅速地弯进另外一条柏油小道。
小道的两边种植着气派的大王椰子树,尽头是一道约一层楼高的金铜色雕花铁门,在车子驶近的同时,大门缓慢地打了开来。
门后是一片整理得宜的庭园,绿草如茵,托紫嫣红点缀其中,即便在夜里,在灯光的照射下,依然显得色彩缤纷。
车子顺着车道驶到车库,停在一辆红色LexusLC500旁,显得特别娇小寒酸,跟周遭的一切都是这么的不搭戛。
须臾,车门缓缓打开,自驾驶座跨出一条修长匀称的腿。
“铠,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一个男子早在铁门打开之后就等在车库,此时带着微笑迎上前。
严铠的唇畔噙着嘲弄的弧度,“如果可以,我根本就不想来。”尤其是忘记戴耳塞的时候。
男子一脸无奈,摇摇头,“你妈等你很久了。”
严铠将车门甩上,皱起眉头,“应该不只她吧?”
男子微微一笑,拍拍严铠的肩膀,“走吧。”
严铠将手搭在男子的肩上,咧开了唇,“我今天可是为了你才回来,等等记得帮我挡着些。”
男子浅浅的勾唇一笑,扫了眼严铠包裹着纱布的手,眉尖轻拢,“受伤了?”
严铠看看自己的手,想起甯静失去淡漠的恼怒神情,心情突然愉悦了起来,潇洒的道:“小事。”
男子打量了他的神色半晌,似笑非笑的问:“心情突然变好了,该不会是跟女人关?”
严铠睨了他一眼,“是和女人有关没错。”
“喔?”
“不过不是你想像中的那样。”
“愿闻其详。”
严铠打趣的瞥了男子一眼,“小舅舅,你什么时候跟我妈一样八卦了?”
男子淡淡笑道:“这叫关心,不叫八卦。”
严铠无奈的摇摇头,“我心领了。”
男子轻笑出声,又拍了拍严铠的肩膀,“走吧。”
严铠看了看矗立在夜色中,气派的两层楼别墅,轻叹口气,跟着男子举步走上前。
才进到铺设大理石地板的玄关,佣人已经守在门旁,有的蹲下准备替他们俩脱鞋,有的忙着递上温毛巾跟室内拖鞋。
严铠皱皱眉,摆了摆手,“我说过我不搞这一套。”
他自行脱下休闲鞋,穿上室内拖鞋,无视佣人想要帮忙的举动,大步走进客厅。
客厅的装潢风格延续了建筑外观跟玄关的华丽,走的是巴洛克的风格,以金色跟紫红色为主色调,运用大量的软布置跟流苏,给人富丽堂皇的感觉。
客厅中,一个穿着打扮高贵的妇人正交叠着双腿,坐在舒适宽敞的小牛皮沙发上,优雅的端着VERSACE的咖啡杯往涂着红色唇膏的嘴边送,而另一旁,则坐着一对差不多年纪的男女,穿着不凡,但气色明显憔悴很多。
“妈。”严铠站在妇人面前,又朝另两人点了点头示意,“Uncle,Aunty。”
高品颖瞟了眼儿子,自顾自的喝着咖啡,没理会他,另两个人则是欲言又止,一脸焦虑。
眼方才一起走通来的季,朝他使了个眼色。
高昶旭露出了然的浅笑,在高品颖身边坐下来,接过了她手上的咖啡杯,哄道:“人既然回来了,就别这样态度,小心又把他吓跑。”
高品颖懊恼地噘起唇,“吓跑就吓跑,反正他根本不在乎这个家、不在乎我,我反正不抱任何希望了,大不了老了以后去住养老院,孤独到死。”
高昶旭朝严铠努努下巴暗示他。
严铠好笑的看着母亲,“妈,养老院可不能带这么多佣人,你确定要去住养老院?”
高品颖咬咬牙道:“你I我自己盖不行吗?”
严铠唇畔的弧度更高扬了些,“那我建议清苦老人免收费,这也算是慈善事业,对高氏集团的形象帮助很大。”
“你这不肖子,你回来是想气死我吗?算了算了,当初叫你不要当警察,你硬是不听话给我考什么警大,现在只不过叫你结婚生个孩子给我抱,竟然叫你老妈去住养老院?我的命怎么会这么苦?生你这儿子根本是故意跟我作对的,跟你爸一个样——”
坐在高品颖身边的高昶旭有点恨铁不成钢地朝严铠摇摇头,将身子靠向一旁的扶手,拉开了跟高品颖的距离,意思很明白——不管了,你自己看着办。
严铠解读了高昶旭的肢体语言,回以一记“没义气”的眼神。
“品颖……算了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坐在旁边的那位妇人尴尬地安慰着好友。
“怎么能算了,也不想想我生他时有多痛,还血崩差点没命,早知道这样,我干脆那时候就死一死还比较快活。”高品颖虽然是在抱怨,但还是不忘维持贵妇的形象,声音一贯的娇软,反而比较像在撒娇。
“妈,我记得爸跟我说过,你生我时就像下蛋一样快,他还来不及赶到医院,你就生完了。”严铠真是佩服母亲的演技,忍不住轻笑出声。
“你、你……你跟你爸都一样想气死我才甘愿吗?”高品颖涨红了脸,突然捣着胸口往后倒,“啊!我的心脏……我的心脏……”
一旁的高昶旭赶紧安慰着高品颖,不苟同的瞟了严铠一眼,“姊,放轻松。”
严铠无奈地在心中叹口气,松口道:“知道了,答应你就是了。”
高品颖倏的停止“昏厥”,坐直身子,双眼发亮的看向儿子,“你说的。”
严铠有点后悔自己的心软,不过还是点头道:“我说的。”
这种戏码从他决定跟随父亲的脚步当警察之后就上演过无数次,那次他坚决照着走,真的把母亲硬生生气出病来,躺床上好几个星期都“不肯”起床。
这次,就换他低头一次,让她开心吧。
“太好了,我儿子果然是乖儿子,来,让妈咪看看你。”高品颖马上一扫所有的病痛,喜孜孜的站起身朝儿子展开双臂。
严铠对母亲改变的速度感到啼笑皆非,不过也习惯了,上前拥抱住母亲。
“等等,你的手怎么了?”高品颖这才发现严铠包裹着纱布的手。
“没什么,小伤。”
“小伤?一定又是办案的时候搞的对吗?你给我回来好好继承家业,不要再当什么警察了。”高品颖心疼地命令。
“妈。”严铠沉下声音。
高品颖听得出这是儿子被触及底线的反应,懊恼的道:“算了算了,我要忙着去物色媳妇人选了,其他的事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了。”
“品颖,我们的事——”在一旁等候许久的中年男女见高品颖转身就要离开,赶紧起身开口。
高品颖朝他们露出稍安勿躁的表情,朝儿子交代,“铠,你知道Uncle跟Aunty跟妈咪的交情,他们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严铠还来不及回应,高品颖已经脚步轻快的走上了楼。
“铠,还是没线索吗?”廖梓欣忍不住心急如焚地拉着严铠的衣袖问。
“是啊,怎么这么久了还一点进展都没有?”马士钦也紧锁着眉头。
严铠的目光在他们脸上轮流扫过,神色肃穆地摇摇头。
廖梓欣在严铠摇头的同时,只觉得摇摇欲坠的,浑身瘫软了起来。
严铠眼明手快的扶住了她,“Aunty,你们先回去吧,我们所有同仁都会尽力找到玉华的。”
听到女儿的名字,廖梓欣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地滑下脸颊,紧抓着严铠哀求,“算是阿姨求你,玉华是从小跟着你一起长大,而且一直喜欢着你,你一定要找回她啊。”
马士钦也跟着恳求,“是啊是啊,铠,Uncle就只有玉华这个孩子,只要她能平安回来,要多少钱我都给。”
众所皆知,马士钦虽然家财万贯,却有小气财神的封号,唯独把这个独生女宠上了天,任她怎样挥霍,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现在马玉华莫名其妙地失踪,他们的心急程度可想而知。
严铠试着安抚他们的情绪,“Uncle,现在我们还无法确认玉华的情况,也没有接收到任何勒赎的通知,往好处想,或许没消息就是好消息,或许情况没想像中恶劣。”
廖梓欣泪眼婆娑,眼中闪烁着期盼的亮光,“真的吗?”
严铠认真地点点头,但自知这话其实安慰的成分居多。
马士钦露出了商业大亨的傲慢,“不管怎样,铠,我跟警政署长打过招呼了,你就专心帮我找女儿,其他的不用管。”
严铠的脸色沉了沉,“Uncle,破案是我的职责,我自然会尽全力找回玉华,跟其他案件一样,我都一视同仁。”
马士钦变了脸色,“怎么能一样呢?玉华可是我飞马集团未来的继承人,那些市井小民怎么能跟她这样的金枝玉叶相提并论?总之你只要办好玉华的案子,署长那边不会为难你。”
严铠的脸色难看,还来不及发作,坐在沙发上的高昶旭已经站起身,朝马士钦道:“我看Jenny看起来不太舒服,你们还是先回去吧,我相信铠会看着办的。”
马士钦看看妻子,眉头不悦地拧起,粗声道:“没用的女人,整天搞什么医美整形,一点都不关心女儿,所以才会把女儿搞丢,你是怎么当人家妈的?”
廖梓欣哽咽着反击,“你怪我?女儿都二十几岁了,是我能管得动的吗?你自己呢?每天应酬上酒家,这个家对你来说就跟旅馆一样,除了物质之外,你又给过女儿什么?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头有几个小公馆跟私生子,我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马士钦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怒斥,“你在胡说什么?”
廖梓欣也豁出去了,“反正我警告你,不管女儿怎样,你马士钦的家产一毛钱都不许分给外面的私生子,否则我跟你没完没了。”
马士钦气急败坏地涨红了脸,高举起手,“你疯了吗?还不闭嘴!”
廖梓欣把脸凑向前,失去原有的优雅,疯狂地喊着,“你打啊,反正没有女儿,我也不想活了,你打死我好了。”
严铠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快要可以滴下墨汁了。
发现严铠濒临爆发边缘,高昶旭赶紧打圆场,“我看Jenny也是因为太担心玉华,所以才会这么激动,你就别怪她了,这么晚了,大家也累了,你们还是先回去吧,说不定玉华会打电话回家。”
马士钦看了眼劝慰自己的高昶旭。
眼前的男子,身材略显清减,模样斯文俊秀,一身的白衣白裤,浑身上下充满书卷气,虽然他们的年纪相差有一轮多,但因为对方是高品颖的堂弟,所以两人算是同辈分。
高昶旭是高氏集团前副总裁,高品颖叔叔老来得子,对这个孩子特别的宠爱,要什么有什么,而他从小就特别聪慧乖巧,人人赞许有加,也都看好他来当接班人。
只不过高昶旭跟严铠一样,都对经商没兴趣,反而以优异的成绩当上了外科医生,不愿插手任何高氏企业,可他从父亲那边继承的家产,一样很可观。
马仕钦点点头道:“你说的也是,那我们先回去了。”
高昶旭微微一笑。
马士钦转向低头啜泣的妻子,没好气地道:“还不走,嫌不够丢人吗?”
廖梓欣擦擦眼泪,走之前还不忘再拜托严铠务必要找回女儿,不过严铠只是板着脸点点头,什么话都没再说。
一等客厅剩下他们两人,严铠再也无法隐藏自己的情绪,重重地坐在沙发上,沉声道:“下次谁再叫我回来应付他们,我就跟谁翻脸!”
虽然自己也是衔着金汤匙出生的公子哥儿,但或许是因为个性跟死去的父亲比较像,即便在母亲富有的娘家成长,他始终无法喜欢这些所谓“金字塔顶端”的人。
与其跟这些人打交道,他宁愿窝在充满汗臭味的警局,跟弟兄们研究案情。
高昶旭拍拍严铠的肩膀,走开了半晌,再回到客厅时,手上端了两杯漾着琥珀色液体的威士忌酒杯。
“消消气。”他将其中一杯递向了严铠。
严铠接过杯子,正想将酒往嘴巴送时,却硬生生的止住,“我要开车。”
高昶旭挑挑眉,接过他的杯子,仰头一干而尽,又将自己原本手中的那一杯也举起往喉咙倒。
严铠拍拍手,“好酒量。”
酒精让高昶旭的脸颊微微泛红,浅笑道:“你酒量才好,跟姊夫一样。”
提到父亲,严铠的神色柔和了不少,自嘲道:“我还差得远。”
高昶旭看着长相肖似父亲的严铠,感性地道:“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眼就快十年了,我想姊夫要是还活着的话,一定会以你为傲。”
严铠将空杯放在茶几上,神色凝重地摇头,“只要那桩悬案一天没破,我就无法让我爸感到骄傲。”
高昶旭静默了几秒,“你还没死心?”
严铠严肃地道:“逮捕犯人是我们的天职,至死方休。”
侦破那起案件是同样身为刑警的父亲死前的遗愿,也是他这辈子永不放弃的执着。
高昶旭分析,“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出现新事证,要破案根本是难上加难。”
严铠看着他,俊眸深幽如墨,声音越发低沉,“或许——”
高昶旭了解严铠,他这神色绝非沮丧,反而显得……有点兴奋?
“找到了?”他忍不住问。
严铠垂下视线,勾了勾唇畔,“你这位外科医生一定觉得这些很无聊,不说了,我先闪了,你帮我跟你姊说一声。”
不等高昶旭回应,严铠已经起身往外走去。
高昶旭了解这是严铠严守侦查不公开的纪律,也不追问,朝他的背影提醒道:“记得有空多回家,你妈其实很想你。”
严铠高举起手摆了摆,高大的身影随即消失在高昶旭的视线中。
没半晌,屋外响起了引擎发动声,随着铁门开启又关上的声响,一切又止于平静。
高昶旭站起身走向面对庭园的落地窗,凝望着夜色,连瞳阵也跟着变得幽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