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年节、元宵刚过,白色雪花有一阵没一阵的飘落而下,处在白色世界中的皇城仍处处可见年味,家家户户门前的大红春联,以及沿街高挂的红灯笼,色泽依旧鲜艳。
天寒地冻,行人熙来攘往的匆匆踏雪而过,一辆辆马车通过四通八达的街道,将车轮印子留在路面的积雪上,任何人只要抬头仰望,就能见到飞檐墙面铺了层细雪、红墙黄瓦的皇宫殿宇。这座壮观皇宫四周有高高城墙及护城河环绕,在雪景的衬托下,尽现富丽雄伟,而在金碧辉煌的朝殿上,正在进行一场选秀。
正殿上,十名己精挑细选过的秀女排成一列,个个都有闭月羞花之貌、婀娜多姿的体态。
当今皇上靳成熙高坐殿堂之上,身上是一袭上好黄缎精绣龙袍,威势凌人的天生贵气让他看来高高在上,更甭提那张面无表情的俊脸令人感到有多么难以亲近。
在他的右后方,站着胖胖的秦公公及一名老太监;在他左手边,则站立着斯文俊逸的齐聿。齐聿是他的禁卫武官,也是贴身侍从,出身皇亲国戚,两人从小到大一起习武,是君臣更是知己,也是除了与他最亲的六皇弟外,唯一一个知道他对眼前选秀一事有多么深恶痛绝的人。
“皇上。”
十名秀女站了好一会儿、浅笑好一会儿,此刻脸色都微僵,想必脚也酸了,但碍于靳成熙坐定不动,长得圆圆胖胖的秦公公忍不住出了个声,提醒一下皇上。
靳成熙暗暗的做了个深呼吸。选秀?可笑!名单早定,眼前这一幕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要人戏码!
他起身步下阶梯,深邃黑眸一一梭巡十位秀女,然后,阔步走到勇毅侯闺女时月纱的身前。
十六岁的她,有着属于少女的羞涩,容貌姣好、气质灵秀出尘,唇不点而红,肤若凝脂,确实是美人。
靳成熙再走到她身边,看着同样也是来自勇毅侯府的选秀闺女李凤玉。
名义上,她是勇毅侯的义女,其父长年在勇毅侯的身边做事,与时月纱一起进宫,无非是为了帮衬时月纱,但她天生身子纤弱,心有隐疾,听闻这两年来卧床时间还不少,可尽管如此,她还是配合进宫,也真难为她了。
靳成熙再一一走阅其他八位貌美闺女后,转身拾阶而上,坐回龙椅上,再看着身旁的秦公公一眼。
秦公公立即捧着一只漆盘快步上前,漆盘内放置了刻有十名闺秀名字的木牌,另一名老太监也亦步亦趋的跟上,手上的漆盘中则有磨好墨的砚台及毛笔。
靳成熙拿起毛笔沾了墨,目光再次落在时月纱身上,她微低着头,放置在腰间的双手微微颤抖,好巧不巧,她此刻偷偷抬头,正好对上他的视线。
已借时月纱身体还魂的卓兰,心中的激动是无法形容的。感谢老天爷,虽然她自始至终都不明白,自己明明应该死了,却彷佛只是睡了一觉,再醒过来,她竟已附身在时月纱的身体内重生,再推敲时间前后,原来,卓兰竟然己死了一年才又重生!
如今,她己经还魂半年,慢慢的适应了自己的新名字、新身份、新脸孔、新家人和新环境,学着揣摩十六岁的时月纱,表现出她的单纯执着与天真无邪,她完全是个让勇毅侯夫妻捧在手掌心呵护的千金女,也因此才会不知轻重的逃家,让勇毅侯大为震怒。
然而,这半年来,她仍过得胆颤心惊,就怕一觉醒来又化成一缕魂魄,一切终究只是梦。
庆幸的是,这不是梦,她终于熬到这一日,重新站在皇宫内,站在深爱的男人面前。
只是,她与他,曾经只要一个眼神,不必言传即能明白对方的心思,但在她不再是卓兰的样貌后,靳成熙只是冷漠从容的注视她,不再对她微笑。而仅是如此,就足以让她紧张地揪着一颗发颤的心,纵然眼眸里有说不出的千言万语,也只能拚命压抑,人家都说恍若隔世,他们确实是隔世了。
一年半未见,他仍是气度不凡、俊美卓尔,此刻两人四目相对,她脸红心跳,几乎都要忘了呼吸一她是忘了,在意识到自己竟然屏息凝神到差点喘不过气时,她连忙大口吸气,也看到靳成熙眉头一蹙,她知道,他己发现她紧张到忘了呼吸。
好糗喔!她尴尬的扬起嘴角,美丽容颜出现困窘的稚气笑容。
靳成熙的心蓦地一紧。这笑容怎么如此酷似卓兰。
“皇上。”
齐聿站在一旁,低声喊了一句,也打断靳成熙惊愕的凝睇。
靳成熙收回胶着的目光,暗暗做了一个深呼吸,伸手将其中两人的木牌翻了过来,再次以毛笔沾墨,脑海浮现的是数年前入宫选秀时的卓兰,她当时的笑容,与时月纱刚刚的笑容几乎无异,一时动念,他下笔在时月纱的木牌上写下“兰妃”二字。
“皇上有令,勇毅侯千金时月纱,赐名兰妃。”秦公公大声宣布。
兰妃时月纱眼绽泪光。没想到她与“兰”字如此有缘。
靳成熙继续再在另一个木牌上写了几个字,秦公公继续唱名,“皇上有令,勇毅侯义女李凤玉,赐名玉贵人。”靳成熙随即放下毛笔,再将“兰妃”的木牌翻回,起身后转身离开正殿,齐聿也立即跟上。
就这样皇上只选了两名,连开个金口也没有落选的八名选秀闺女神情又惊又慌,依王朝律法,皇上钦点就成嫔妃贵人,若没选上,也得一辈子留在宫内,分派到皇宫各处做事,注定得孤单老死了,除非哪天让皇上又看上眼,但那种机会少之又少。现任皇上靳成熙不似先皇热衷女色,有后宫三千,从他当太子至今,后宫连十名嫔妃都不到啊……“请各位跟奴才走。”老太监走到心情低落的八名千金面前,有人己忍不住的掩面哭出来,但一干人等还是让老太监带了出去。
秦公公则走到两名新出炉的娘娘面前,拱手行礼,“奴才贺喜兰妃娘娘、贺喜玉贵人,得皇帝荣宠成后宫嫔妃。另,皇上有令,晚上由兰妃侍寝。”此话一出,时月纱的心脏更是扑通狂跳,强忍许久的激动终于再也压抑不住,双眸迸出泪水来。
“纱儿……兰妃。”
李凤玉连忙轻唤,以为她害怕侍寝而落泪,毕竟她曾在半年前为了入宫一事而逃走。她自己虽然与时月纱同时入宫,但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低于时月纱,也背负着进宫的某些任务。
时月纱忙抬手抹去泪水,朝李凤玉露出一抹微笑,要她别担心。
“皇上己分赐两位娘娘入住永晴宫、千峨宫,伺候宫女四名、太监二名、珍玩珠宝、金子一箱、银锭百两……”秦公公念了一大串话,但时月纱己没有在听,她满脑子想的都是今晚就能与靳成熙独处,心里除了激动,还是激动。
入夜了,雪花仍然飘落。
时月纱身在皇上所赐予的永晴宫,宫内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园榭廊庑建造得相当典雅,与李凤玉所居的干蛾宫相距不远,亦方便她们时时作伴。
此刻,宫女们正忙着为她梳妆打扮,她全身早己洗得香喷喷,穿上粉绣肚兜、雪纺纱衣,套上厚重的红色绸袍,再披上羊绒保暖披风,好抵御春夜的寒风。
在四名宫女随侍下,她走在长长回廊上,避开了再次飘零的细雪,前往皇上的寝宫。
行经殿前侍卫后,她们再次走进雕梁画栋的皇上寝宫,眼见这金碧辉煌的熟悉景物,时月纱只能拚命的深呼吸,好压抑心里的激动,她真没想到自己还能再次走进靳成熙的寝宫。
思绪翻涌间,两名宫女已为她脱下保暖披风。
“皇上正在入浴,请兰妃娘娘暂候。”殿内太监上前拱手行礼。
时月纱紧张的坐在床缘,四名宫女站在左右两侧,门口,则站着两名太监。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时月纱交缠着十指,心脏扑通狂跳。她知道寝卧后方连接了终年恒温的浴池,她与靳成熙从前也曾共浴,他长年习武,全身肌肉纠结……粉脸倏地一红。天啊,她怎么开始胡思乱想了
“皇上。”
奴才们的叫声,让她顿时从乱七八糟的思绪中回了魂,就见到靳成熙己是一身银白衫服走到床前,大手一挥,所有宫女、太监立即行礼退了出去。
她则是瞧他瞧得直了眼。终于独处了,终于……她眼眶忍不住泛红。
靳成熙浓眉皱,不解她璀璨明眸里的深情与激动所为何来。“兰妃。”
他这一唤,时月纱才急急的站起身,再慌忙的屈膝行礼,“纱、纱儿谢谢皇上赐名。”
冷静,冷静,即使她整个胸口都翻腾着许多喜悦感动又想哭的思绪,还是得要冷静下来,更不忘在心里提醒自己,现下的时月纱只有十六岁,该有的娇憨音涩都得有,免得像在勇毅侯府刚回魂醒来时,众人都觉得她太过沉静成熟,不像“真正的”时月纱,徒增不少困扰。
靳成熙直视着,见她微低着头,还煞有其事的频做深呼吸,他可以感受到她的紧张,也看到她那张粉嫩的容颜上映着两团绯红。她只有十六岁,相较于二十七岁的他,实在太年轻。
但心念一转。说穿了,她不过是勇毅侯进贡的一颗棋子,他不必多有怜借,所以对赐名“兰妃”一事,他其实是后悔的。卓兰是他放在心底深处的唯一,与他鹣鲽情深,他怎么会因一时的情深意动,就御赐此女为“兰妃”她怯怯抬头,这才看到他俊颜上的凝重与严肃。
“皇上怎么了?”她眉宇之间有着真诚的关切。
“你是真的关心朕?”他可不以为然。
“真的,皇上愿意说,纱儿就听。”她用力的点点头,心头激动非常,为了听到他这低沉有力的嗓音,她已忐忑不安的等了半年多。
“入选的秀女第一夜进皇上寝宫,都急着伺候朕。”
因为,自第二天开始,他若要临幸,会亲自到嫔妃的寝宫去,各后妃能做的,也只是被动的等待。他这么说是要提醒她,她真的傻到愿意把时间花在无谓的“关心”上吗?
“我知道啊,呃……宫里的规矩,进宫前,纱儿都先行了解了。”她急急的解释,也明白为什么要把握今晚,因为若能一举得龙子,未来就能母凭子贵。
但在后宫,有很多事是皇后作主的,这一点靳成熙并不清楚。
“所以,皇上想聊什么?臣妾都可以聊。或是皇上想听什么?要纱儿批评指教还是奉承讨好?只要皇上想听,听得快乐,我都愿意。”
她的心评枰狂跳着,说这么多,其实她最想知道的是,她不在他身边的这一年半来,他快乐吗?
“所以兰妃还是愿意把时间拿来谈心?”他淡漠的再问。
“是。”
“但朕一点也不想。”想和他交心?他靳成熙可不是笨蛋!
见到他一双黑眸深沉而淡漠,她的心陡地一慌,“好、好,那就做皇上想做的事,臣妾绝对不说二话。”
这情况有点可笑,但她实在是紧张,虽然不是第一次跟靳成熙有肌肤之亲,但毕竟她换了个身体,很多事也应该不一样了。
“褪去衣裳,上床侍寝吧。”他仍是面无表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