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会在本城最高级的会所举行,因为敏感原因,梅国华夫妇没有出席,梅施和梅逸夫妻俩站在门口迎宾。因为梅施装扮简单,做造型比伏瑶快得多,来会场比预定时间早,一个公关公司的小妹妹见她也穿了礼服,问她是不是施逸公司的,她说是,就被递了张工作人员的胸牌让挂上,她还以为是新规则呢,主人家也要挂牌子。梅施迎宾的时候才发现梅逸和伏瑶都没挂胸牌,怪不到来宾都不和她握手,她打扮得低调,挂了牌子活像工作人员。正打算摘了,人群骚动,原来是万众瞩目的阮大少来了,人都往门口涌,梅施生怕这时候抬手摘牌子手肘撞了哪个大老板的脸,还是乖乖地缩在人群中安生地站着。
阮廷坚和梅逸握手,梅施听见梅逸说:“哥,你来了。”后背刷地起了一阵凉意,商场上和重量级人物套近乎是基本技能,她心中单纯善良的小逸也学了这一手,而且叫得那么亲切顺溜,真是令她感叹担忧,将来小逸会不会也变得像老爸那么油滑啊?
阮廷坚往里走,眼看就到了她的面前,幸好她最近天天洗脑,给自己做暗示,这一刻用生物本能都能礼貌优雅地向他微微一笑。手暗暗地在礼服上擦了擦,确保没有冷汗,如果他伸手,她就微笑握住三分之一,对他说:“欢迎莅临,阮总。”
都准备就绪了,可惜阮总冷冷瞥了她一眼,眼神一抬,从她头顶看过去了,马上被她身后的X总迎上来,握手攀谈。梅施感恩地摸了摸自己的胸牌,宝物啊,可能阮廷坚是不屑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工作人员”握手的。
来宾陆续就位,梅施趁没人注意摘下胸牌扔在角落,坐到“副总”专座,还好,离阮廷坚的座位很远,她身心舒坦。
梅逸上台致辞,梅逸喜滋滋地看,她弟弟真是美少年啊,西装革履地美不胜收。跟着大家鼓掌,梅施无心一转眼,正看见阮廷坚坐在那儿冷漠看她,因为这一眼太意外了,梅施没来得及拿出洗脑程序,傻傻地保持着鼓掌动作,一脸惊恐。阮廷坚估计也觉得她这样子挺傻的,不屑地转过头,梅施无限懊恼,微笑啊,礼貌的微笑,下次务必记得!
接下来是嘉宾致祝贺词,最够分量的嘉宾当然是阮廷坚,梅施实在没自信表情自然低在台下仰望他讲话还鼓掌,在家时想得很好,真见面还是不行,只能趁着大家给梅逸献花的热闹场面溜到会场外面假装上洗手间。
会场旁边就是个小厅,被用作公关公司的休息室,梅施轻手轻脚路过的时候听见里面公关公司的负责人吴小姐正在训人,她对这种训斥口气极为敏感,这大半年是在没少听,一听就浑身一激灵,下意思心虚。
“你立刻走!不然我也难办!”
吴小姐口气格外严厉,被她训的姑娘呜呜哭,还哽咽着辩驳说:“我这也不是什么大错,我真没认出她来嘛,我也没想到公司的副总会打扮成那样,以为她也是工作人员!”梅施忍不住向里面看,果然是发给她胸牌的小妹妹,听意思……是因为她吗?
吴小姐露出点儿同情神色,“自认倒霉吧,有钱人有时候就是很怪,可能你触了他什么楣头吧,你也知道他才是咱们的大老板。”
“嗯,那个……”梅施走进小厅,因为她经常被辞退,对小妹妹还是非常同情的,她决定出面帮腔,“吴小姐,我想这不能怪这位小姐。”
两个人见到她,都神色一变,小心翼翼陪着笑脸又很像见到鬼,让梅施也很不自在。
“我想……”梅施还想说话,吴小姐丢了个眼色给小妹妹,小妹妹头也不回地跑出去,真像逃命一样。“你还是不要因为这个开除她吧。”
吴小姐微微一笑,嗯了一声,并不给明确答复。“梅总,请您也尽快回到会场吧,晚宴要开始了。”岔了下话题,吴小姐也跑了。
梅施皱眉,这家公关公司真怪啊,对待客户的态度怪,开除人的方式也怪,好歹要等这次工作完成回去再骂吧?立即就给开了。看来她以前的老板都是善心人士了。
今天来的人非富即贵,又都是公司的潜在合作者,梅施强压火气,力争摔狗吃屎也要面带微笑。这边嘴角保持上挑,那边胳膊已经被拽住了,一扯,她又站稳了。
“谢谢啊。”她笑眯眯,聚了眼神才发现阮廷坚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明明是明净无波的眼神,她这么乍乍一看,总觉得蕴带着怒意。笑容立刻就僵住了,在别人看来,她微笑摔倒是礼貌,是涵养,可落入阮廷坚眼里……她也不知道他会怎么想了。
阮廷坚在极其正常的时间长度里,礼貌地松开了她的胳膊,但她还是觉得他轻甩的动作是非常明显的嫌弃。大概……他对她的火气还没消?不太可能,以他的个性,就算再怎么瞧不上或者厌烦,至少表面还是风度翩翩的,甚至让人感觉他根本不屑和你置气。
阮廷坚没再看她,也没有和她说话的意思,往走廊的另一头走去,会场这个门属于工作人员进出的侧门,斜对面有个小小的露台,梅施看他推门出去,火光一闪,竟然是点燃了香烟。
梅施惊讶地看着玻璃外若隐若现的火点,阮廷坚在她心里一直是无不良嗜好,健康向上的好青年,他居然抽起烟来了?心一下子有点儿酸酸的,可她如果走过去劝他别抽了,是不是显得太可笑?她觉得他吸烟是因为烦恼,虚荣心指使她第一反应是因为自己,眨一眨眼睛的功夫,理智也明白地告诉她别自作多情了。他是个成年人,想吸烟、喝酒关她什么事?他家大业大,烦恼的事多了,股票涨跌一晚上都牵扯到天文数字,会为她牵肠挂肚?这都大半年了,什么黄花菜也凉透了。她咬了下嘴唇,醒醒吧,梅施,招呼招呼客人,填填肚子才是正经事。头一低,梅施走回了会场。
主桌上留了她的位置,梅逸已经敬了圈酒回来了,伏瑶坐在位置上看着她回来露出惊讶的样子,愣愣地看了看门口,“没碰上吗?”
梅施看了她一眼,完全明白她在说什么,阮廷坚的一举一动都被他们密切关注着呢,想干什么?牵红线?“碰上了。”梅施淡漠地说,还差点碰倒呢。
“那……”伏瑶有点儿坐不住,这俩人没说话吗?就算从“你最近好不好”开始客套一下,也不会这么快就结束啊。“人呢?”伏瑶又皱眉看梅逸,梅逸无语地看了眼宝贝姐姐,她正没事人似的开始吃。“你去看一下吧。”伏瑶无奈地推了下梅逸,梅逸摇了下头,站起来往门外去了,一会儿就回来,看着梅施说:“走了。”
梅施头不抬眼不睁地夹菜吃,难道这两口子认为阮廷坚走时因为她吗?愿望是美好的。梅施突然有点儿看不上这对年纪轻轻,一肚子心眼的小夫妻了,他们的想法和当初爸妈的想法有什么两样?而且好像更急切,巴不得她像块膏药似的贴上阮廷坚,然后大家就都发达了。
他们想过吗,她不愿意!难道梅家不和阮廷坚攀上点儿关系就活不下去吗?他们的态度倒激得她恼起火来,她什么都不求,就求离阮廷坚远一点儿,离过去的痛苦远一点儿,在阮廷坚面前多少保留一点儿尊严,不可以?
大概是因为梅施的脸色太难看了,酒会后一段时间没人敢在她面前再提起阮廷坚。
公司的业务,大多是梅逸在负责,梅施就管些内务,还有米珍这样的厉害人物从旁指点,指点指点米珍就大有垂帘听政的派势,员工只怕米助理,对梅副总无感。梅施对此倒很安然,要她像米珍那么凶残,她还真做不到。现在的生活模式非常享受,费力不费心,说悠闲吧,时不时还有些小事需要她忙碌,还是自己当老板好呀。
她也有了闲心和时间总往简思母女家去,因为以前阮廷坚就很少与她同行,简思没觉得他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偶尔问她阮廷坚的情况,梅施也支吾一声“很好”就过去了,心里或多或少还是发疼,从那天酒会见了他一面,又大半个月没有丝毫消息。与他在一起的记忆渐渐模糊,非常不真实。只有在简思这里,看她那么自然地向她提起阮廷坚,梅施才觉得她和阮廷坚还真的有过那么甜蜜的一段时光。
星期一开例会,梅施轻松自在地走进会议室,连笔都没带。一般没她什么事,她的万能秘书也跟着吧。因为她天生不是块杀伐果断的料,渐渐就被挤出决策层,米珍摊上这么位上司却大展宏图,薪水加了又加。
梅逸坐在主席位置,井井有条地安排了各部门这周的具体工作,还时不时单独对某个部门的主管嘱咐两句。
梅施最爱看弟弟指挥若定的样子,真是帅到家了,伏瑶真是好运气,以前的混小子现在变优质美男了。梅逸突然向她看过来,毫不为她花痴加慈爱的眼光所动,郑重其事地说:“姐,这周我要出差,有个非常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
梅施被他看得脊背一阵发凉,“什……什么事啊?”用不用说得这么严重啊!
“北苑名城的工程,这周你帮我跟进。”
北苑名城……梅施在脑袋里搜了一会儿,啊!不是和鼎亿合作的那个工程吗?!“这个……不……”她刚想开口拒绝,看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聚拢在她身上,只好讷讷住口。
梅逸翻着文件,很不经意地说:“其实也没什么太重要的,这个工程刚开始,有必要的时候去看一看就好,主要还是鼎亿那边负责的。”
梅施沉默,散会后跟着梅逸去到他的办公室。
“我不管这事。”梅施坐都不坐,斩钉截铁地对着梅逸喊。
梅逸坐下,松了西服的扣子,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开始翻文件,“姐,你也不是不知道,北苑的工程说不好听的,是鼎亿,是阮廷坚赏给我们的肥肉,他叫上咱们参与这个工程,等于分自己盘子里的肉给咱们吃。别的我不知道,光从预算上看,咱们明年下半年的资金全靠这个工程的收益了。在这种情况下,需要去工地视察,或者其他什么事,梅家人一个都不出现好吗?”
“我不管!反正我不去!”梅施耍横。
梅逸放下文件,抬眼直直看着她,“你是怕碰见阮廷坚吗?”
梅施撇了下嘴,用“你心知肚明”的眼神看着梅逸。这个弟弟和他媳妇什么都好,就是千方百计撮合她和阮廷坚让她实在很烦。
梅逸长出了一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姐,只有你放不下了。”
梅施脸色一白,连身体都发僵了。
“我没有非把你塞给阮廷坚的意思,这次我真的只是从工作角度出发。阮廷坚对梅家,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不仅完成了当初的承诺,还诚心实意地把逸施扶上轨道,现在对他耿耿于怀的,全梅家只有你了。看着你对他的态度我都难受,你就不能拿出点儿诚意来,好好对他说声谢谢?他和你分手,这是我们都接受了的事实,只有你,还忌讳这个忌讳那个。”
梅施觉得自己就差倒退两步,摔出去了。
“姐,接受现实吧,好合好散。”梅逸叹了口气,随即谈兴耗尽地低头看文件,低垂的嘴角微微掠起一丝得逞的笑意。
梅施挺尸游魂般从他办公室飘出来,怎么成她不接受现实了?全反了……回到自己办公室,静静想想也是,她这么一惊一乍的倒显得她放不下了,人家也没说要撮合,是她自己一门心思往上琢磨,小逸不过是希望她别和阮廷坚闹得太僵,显得恩将仇报似的。
果然还是她想多了。
梅逸刚一走,米珍就通知她星期三上午与鼎亿老总一起去工地视察。
梅施点头接受,这一关迟早要过,以后见面的场合不少,哪能还像上次酒会?退一万步,他就算是个大仇人,帮了梅家这么多,也该相视一笑泯恩仇吧?
按照约定时间,梅施八点半赶到鼎亿大厦楼下,本来还想带米珍壮壮胆,可米珍要代替梅逸去见客户,相比之下陪同视察工地这样的任务显得非常没有技术含量,无需陪同。
天色很阴,眼看要下雨,空气闷热,梅施真希望接到改期的电话通知,可惜一直到了鼎亿的停车场也没半点消息。保安在维持停车秩序,鼎亿员工众多,车位紧张,梅施只能找了个非常远的角落,步行去大门的时候心里还很感慨的,以前作为老板娘她都是直接把车开上迎宾台的,保安大哥也很现实。
时间刚刚好,阮廷坚却还没从楼上下来,梅施看了看表,一定会是5分钟后,他的一贯作风么。结果等了十多分钟才看见阮廷坚和帅哥秘书下来,梅施看见帅哥秘书感觉还挺亲,礼貌向阮廷坚点头示意后,看帅哥秘书的眼神还是多了几分熟稔的。结果热脸贴了冷屁股,帅哥秘书表情公事化,好像第一次看见她似的,“阮总接了个重要电话,所以耽误了,对不起。”
梅施点点头,连解释都用秘书,一下子踩低了她几条街。也是,现在逸施是靠他拉拔,属于跟在他身后拣好处,她还想要什么礼遇?
帅哥秘书为阮廷坚拉开了车门,阮廷坚高傲冷漠地坐进去再没动的意思,梅施看了眼副驾驶的位置,帅哥秘书关了车门,一回身就坐进去了,她只能悻悻地绕到另一侧,与阮廷坚同坐。
以前也和他闹过别扭,不理他,无视他,他都是微笑着向她没话找话,现在就不一样了,是他不理她了,正眼都不看,梅施觉得自己的存在感莫名其妙就将至负数。
驱车去北郊要上高速,车程只要40分钟左右,这让梅施很庆幸,假装看看风景就过去了。
帅哥秘书总有电话打进来,还时不时向阮廷坚汇报,梅施看着窗外密布的阴云,觉得自己缩在阴暗的一角十分安心。他们有事做让她更舒坦了一些,她像不存在更好。
工地已经开工,重型卡车不断进出,扬起的灰尘在闷热的天气里更让人喘不过气来。梅施戴着安全头盔,眼睛鼻子都快皱到一起去了,虽然特意穿了双平底鞋,走在工地凹凸不平的路面上还是踉跄跌撞,跟不上前面一群走路飞快的男人。
工程师和工头再加上一堆不知道干什么的人围着阮廷坚,这说说,那看看,端图纸,看地基,谁都没管一直不停赶路的梅施——因为她费劲赶到一个地方时,他们已经去下一个地方了。
梅施觉得阮廷坚是在耍她,明明没她什么事,非要她来这么折腾,估计工地上的人也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她是来干吗的。哀怨地望着阮廷坚的背影,陷入人群中,完全都忘了她的存在。她又想多了吧,这次行程是早就安排好的,本来是小逸来,小逸出差了才临时抓了她代表逸施。
心思一分,没注意脚下有个小坑,脚崴了一下,人一屁股拍在沙砾地面上。别的还好,先着地的手火辣辣地疼,拿过来一看,划了几道口子还沾着灰土,看着都揪心,眼泪哗啦啦地淌下来,心里说不出的委屈。
帅哥秘书先看见了,扯了下阮廷坚的袖子,阮廷坚回头看了眼,面无表情地又继续转过去对照设计图。梅施看得一清二楚,嘴扁了又扁,眼泪倒是停了。站起来,用好的手拍了拍灰,真够可笑的,她摔了下意识还看阮廷坚的反应,眼泪飙出来像是在撒娇。人家只顾嫌她添乱了,看都懒得多看一眼,真够没面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