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扭腰,勾勾手,偶尔几声愉悦的尖叫。
KTV的派对包厢里,前方的演唱台上,表情甚是丰富的三个女人正陶醉在跳跃的音符中,华丽灯光在那三张面容上绚烂烁动,明明暗暗交错。那摆动的双手和摇晃的身躯上头错落着七彩辉芒,像悠游的热带鱼。没了烦恼,她们享受着这难得的悠闲夜晚。
程允玠靠着沙发,黑眸落在其中身形最娇小的那一人身上。
料想不到她唱得倒也算好听,更意外的是他居然答应了她的邀约。他向来不进KTV这种娱乐场所,若不是前两日在长廊上被她拉住,要他还她人情,他大概一辈子都不会踏进这里。
家里穷,为了他的志向,姊姊甘愿只读到高中毕业便不再升学,他没什么可回报,就是在课业上头认真,休闲娱乐对他而言是种奢侈品,时间一久,倒也兴趣缺缺。何况今年也三十有三了,哪还会对这种小孩子喜爱的场所感兴趣?只不过前头那三人唱得兴味淋漓,没把麦克风吞下去像很不甘愿似的,他看了心情倒也是很愉悦。
“程医师,一整晚就看你坐在这,你都不想唱一首吗?”黎础盈握着麦克风,唱唱跳跳的跳到他眼前。她想不到约他出来是如此容易,随口说了要他跟她出门一次就当还她人情,他干脆得连半分推拒的意思也没,甚至还跟她约了时间,他开车接她过来。
“你和你朋友玩得开心就好,不用招呼我。”他眉眼柔软看着她,没了恒常那种冰岩履盖的严肃表情。她今日穿了件深紫红的短版针织衫,深蓝刷白的牛仔短裙,底下是一双棕色的反折长靴,青春俏丽,简单有型。
“但今天你生日啊,寿星不唱歌多没意思。”她想了想,坐到他身旁,又看了看桌上那个只吃了一半的生日蛋糕,切了一小块,拿起叉子吃了起来。
“既然你都开口说寿星了,我就顺便告诉你,今日寿星最大,我说了算。”他见到蛋糕时才知道他和她朋友同一天生日,她开口要他还人情,其实是想帮他庆生吧?她这点心思,他倒还看得出来。
她睨了他一眼,不以为然的表情,继续啃着她的蛋糕,直到那一小块啃完了,才又听她说:“程医师,人生不是只有工作,适当的乐趣是必要的啊,偶尔像这样唱唱歌,随便扭着不成样的舞,也是一种生活呢,你那么努力于工作,不该只是换来孤寂啊。”她抽了张面纸擦擦嘴,然后转过身,深深地注视着他的眼睛,那种直接坦诚的注目,几乎要探进了他心灵的最深处。
他一径沉默地直瞅着她,眼底得过几缕复杂心思。
“走啦走啦,你应该很少在休假的时候出门娱乐吧?难得又是生日,要尽兴一点啊。”她抓起方才搁在桌面上的麦克风,拉着他的手,欲往前头演唱台移动,门板却被敲了两下,只见服务生走进,问着续不续唱的问题。
“盈,还要续唱吗?”两个嘶乳到一半的死党看着她问。
她看看身旁男人,想着他的放不开,再想着他明早有门诊,沉吟片刻后,摇摇头。“不了,我同事明早还有门诊,我们还是别玩太晚,但你们可以继续啊。”她放下麦克风,松了他的手。
死党互看一眼,好默契让彼此欢呼一声,随即和服务生开口再续两小对,然后又开始狂点歌。黎础盈笑着摇头,开始收拾自己的物品,待收妥,一抬牌,才觉男人不见踪影。
她狐疑地扬声问着前头那唱得天翻地履的死党:“你们有没有看到我同事?”
“走出去啦,你没看到啊?!”其中一个妆容精致的死党转过身来看着她,麦克风还抵在唇缘,忘了拿开。“大概是受不了我们的魔音穿脑,所以听到可以走了就赶紧逃命去啦。我说础盈,你那医生同事是帅啦,就是闷了点,跟他在一起,你受得了啊?{”
黎础盈走上前,一脸古怪地看着死党。“我们又不是情人。人家他有女朋友,虽然分手了,不过听说每次分手后又都会复合,你想太多了啦。”
“我想太多?”死党扇了扇翘捷。“你难道没有一点点喜欢他?不然干嘛找他过来?”
“我……”她愣怔住。死党这话考倒她了,她真的没有一点点喜欢他吗?
“唉呀,算啦,跟你这个没谈过恋爱的人讲这些做什么,反正对候到了,自然就会在一起啦——咦,是“搜哩搜哩”耶!”死党听到曲目切换,是最想唱的歌哩,忙着中止话题,催促好友离开。“你不是要走了?快去快去,我的“搜哩搜哩”到了,不跟你聊。”
黎础盈又好气又好笑地瞪着死党。“你还真是好朋友啊。”她转而看向另一个寿星好友。“小芳,我先走啦,生日快乐!”
小芳摆摆手,双夏紧盯屏幕。“去去去,快去找你那个帅哥同事,别来吵我唱歌。那个包厢钱下次碰面对再跟你收!”
黎础盈膛大圆眸,一面往门口走去,一面笑嗔:“你们好过分喔,居然这样对我,下次我生日时,一定不把麦克风给你们。”
“你生日?我们又没说要帮你庆祝。”死党对看一眼,哇哈哈笑出声来,逗得黎础盈也跟着大笑。
“好啦,我先走了,你们唱得开心一点。”她笑着转身,恰恰对上男人黑眸专注的凝视,那若深潭的眼眸意不可侧,似有什么藏在底处。
她一怔,随即笑道:“我以为你先走了。”
“我走了,你要怎么回去?”方才她那抹回首灿笑,妩媚惊鸿一替,他心荡神弛,盘踞多时的迷雾因她朋友那句“有没有一点点喜欢”而清晰。
是了,就是喜欢。
她称不上美丽,但五官也是秀致可爱,小小的个儿很有活力,有些爱哭、有些迷糊、有些莽撞,却也就这么毫无预警地撞进他心里了。
原来愿意让她进入他的私人领域,原来自已从未有过的那种逗弄一个女孩的心思,原来最近总在无心间想起她的甜甜笑番和娇小身影,都只是因为对她动了心?
他曾经以为感情只求稳定平顺就好,就像和意馨在一起对那般,但面前这女孩却在他的生活里添加了眼泪、笑声、感动和关心,这才是爱情该有的风貌吗?
“我——”黎础盈才想应声,就见方才那名服务生走近,将几张佰元钞和硬币递给他,还道了谢,她一愕,开口问:“你、你付完了?”
“唱了歌不就是要给钱吗?”他看了她一眼,往大厅走去。
“那也不是你付啊。”她急忙从钱包里翻出千元钞,追了上去。“程医师,一共多少?”
程允玠没吭声,一径往外走,走出了大厅,往停车场移动。
“程医师,你不能这样啦,你一首歌也没唱到,才吃了一小块蛋糕,怎么能让你破费?”她小跑步追着。
他忽地止步,有先见之明地先伸手轻握住她肩头以防她撞上他,她那走路不看路的迷糊样,他见识多了。“你不是说适当的乐趣是必要的?那么我花一点点金钱换乐趣,为什么不?”
她扬捷看他,略有疑色,夜色下,那眼神波光流转,也煞是悄丽可人。“程医师,你不是用金钱换乐趣的人,你觉得你晚上这样快乐吗?”她希望他快乐,却又不愿勉强他。
他伸手轻拂她额前被风扬乱的浏海,然后低低垂眸,看着略抬下领注视他的她。“老实说,你们几个好朋友那样玩乐,让人看了很愉悦,这点是无庸置疑的。你不是很开心吗?既然开心,就别再跟我提钱的事。”他灼热呼息就在她眼帘上方,那精实的体魄散发着一种热度,恒常清冷的眸,辐射着灼灼的热,目光强烈难忽视,她心脏跳得大力,两腮热烫,不大适应有着这种目光的他。
“可是……”她轻垂颈项,不教绯红面容让他瞧见。
“没有可是,别啰啰嗦嗦的,今天我寿星,我说了就算。”他不再理她,径自往车子方向走去。
看着那教入夜色的轩昂身影,黎础盈伸手触摸被他拂过的浏海,心思远飘回在包厢对死党的那句“你难道没有一点点喜欢他”……没有吗?她当真对他毫无男女间的情愫吗?若没有,那么左胸口那紊乱的跳动是怎么回事?
“黎础盈,你发什么呆?”程允玠没等到娇小身影的脚步声,他回首。
“来了来了。”她嘟嚷了声,随即小跑步跟上,她坐进副驾驶座,想起什么,侧目看着发动车子的男人。“程医师,我看你没吃什么东西,你饿不饿?我们去吃东西好吗?”大概是轮过大、小夜绒的关系,好像习惯了这个时间都要吃些什么。
“你想吃什么?”程允玠打了方向灯,看看后视镜,然后将车子驶连车道。
她想了想,反问他:“夜市好不好?想吃什么东西都有,这样我不甩配合你,你也不用迁就我。”
他没应声,只是打了方向灯,将车子转入另一条街道。
不讲话,那是好还是不好?“人情”魔法已经施放过了,没办法再下咒让他开口说好。
她觑着他阴暗的淡淡侧颜色,突然好奇这样冷肃又严谨的人,是怎么追求女生的?那些和他交往过的女人,怎么忍受他这种不大爱理人又爱凶人的怪眸气?
他会对女朋友甜言蜜语吗?他会制造浪漫吗?他会送玫瑰花吗?对女朋友很好很好吗?帮女朋友提包包、撑伞?过马路时会小心翼翼护着女朋友吗?和女朋友说话的语调是温存的吗?
她这刻还不知道她的好奇、她的疑问,不久后就得到了解答。
“啊——讨厌,没打到——哈哈——”拿着大棒褪用力一敲,小地鼠缩了回去,命中啦!“我打打打——唉呀,我还没打到耶:”连冒三只鼠头出来,只敲到一颗头。逊咖一个!
程允玠双手搁在裤袋,偏着俊颜站在打地鼠机前面,他神情愉悦地看着身侧那一会儿哇哇嚷叫、一会儿又懊恼神伤的娇颜,眉眼很柔软。
他很久很久没来逛过夜市了,他知道哪里有知名夜市,知道各个夜市的人气小吃,但他极少踏进这个人潮拥挤的地方。以前妈还在,常带他和姊姊逛夜市,妈会在夜市帮他和姊姊添购用品和衣物,便宜又实在,但与意馨交往后,他不曾再走连夜市。
意馨不爱这种满是吵杂吃喝声的场所,也不爱这种地方的便宜美食,他约过几次都让她拒绝后,也提不起劲再邀约,料不到身侧这打地鼠打得惊叫连连的女孩会开口要逛夜市。
他唇角淡扬,看着游戏结束后的数字显示——可真凄惨,莫怪女孩又是一阵埋怨的怪叫。
黎础盈瞪着亮红色的数字。“哪有人这么快就结束的?时间太短了啦,鼠头都没看到几颗。”她不甚满意地念了几句,侧首看着像在欣赏她一脸糗样的男人,面颊微红地说:“程医师,我真的很会打地鼠啦,这个机器一定故障,所以才给我30分而已……噢不不,也许打一只才一分,那我也打到30只了啊,我很行是吧?!”
他只是直勾勾看着她,眼梢含笑。她方才可是臭屁得很,说自己是打地鼠高手,他等着看,但看到的是一个奇惨无比的分数。
“你别只是一径盯着我笑,不然换你啊,你玩玩看,我就不相信你比我行!”她气鼓着一张河豚小圆脸。
他不说话,只是拿过她手中的棒褪,投了硬币,然后——
“哇哇哇——啊——那里那里——这边这边——”黎础盈瞠着美目,指尖指着那愈冒愈快的鼠头。“啊啊,这里还有一只——”他命中率可真高。
“哇塞,程医师,你真厉害耶。”她盯着数字显示,双手拉住他臂磅,眼神闪耀,小脸透着光。
程允玠搁下打老鼠的凶器,淡淡开口:“过奖。”
过、过过过奖?想起自己惨不忍睹的成绩,她默默收回因为激动而握住他的双手。“程医师,你以前在家没事都在抓老鼠吧?!家里要多打扫,才不会鼠辈横行。”她一脸神伤,静静地抱起暂搁在打地鼠机台上,刚刚丢水球和射飞标赢来的战利品,一只海绵宝宝,一只哆啦A梦——还是他赢给她的。
真哀怨,以为来夜市能域填胞肚子还能让他体验这种悠闲的步调,让他别老绷着一种,身为医师的严谨气息,没想到他的“体验”根本比她透彻,玩什么都能赢到老板的奖品。
但不能否认的是,见到他整晚弯着唇角的时间比寻常时候多了,又觉得这种哀怨带了些甜甜的满足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