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过去了,每个下雪的夜里,她都是这般,悄悄用自己的方式,压制他的冰毒。
而这两年来,宫中发生许多变化——原太子令狐霄被证实并非齐帝亲生,宫变之后结集私党逃出京城,听说,常在江南一带活动。
她的二哥令狐南终于登上太子宝座,满腔抱负、惊世才华,终能施展,人们都说,齐朝又要恢复百年前的兴旺了。
她的母妃穆贵妃自知令狐霄大势已去,又不知该如何面对新任太子,为了保住性命,只得自请入观,带发修行。
而她,绦玉公主,因为平定宫乱有功,被父皇封为“卿公主”,享有自己的封地与外宅,堪比王侯。
唯一没变的,是她依然不肯出嫁——不,应该说,是天下的男子,依然不敢娶她吧。
阿紫笑了。她并不希罕普天之下的男子,她只希望自己在意的那个,也同样在乎她。
此刻,她的心上人正全神贯注地瞧着她,而她,正在剑花中旋舞。
他们的约定没有变,每天傍晚,都会在千拾殿相见,他传授她心法。
然而,她的功力一直没进步,让他觉得不解,还以为是自己这个师父没本事。
她又怎敢告诉他,每当下雪的夜里,她便将自己的功力耗费在他身上,能维持白段期就不错了,想进阶至无形期,恐怕得等他病好才有可能。
假意脚下一滑,她故作跌倒,风亦诚眼明手快,一把拥住了她。
她笑了,笑得狡黠。
每次练功,她总会耍点小把戏,迫他与自己亲近。
呵呵,这两年,她越来越喜欢与他亲近……而他,是否有所察觉,那些冰冻的日子,与他相拥而眠的,是她?
“公主看来是累了。”风亦诚道:“今天就练到这吧,关于这心法,臣再思索其中玄机,定助公主突破白段期。”
他难道真不明白,如今,什么白段、黑段,她早就不在乎了,所谓心法,不过是她想见他的藉口罢了……
“风骑卫别着急,慢慢想吧。”阿紫笑道。
如今,风亦诚的身分在宫中也不同了,从前只是隐卫,无官无品,自从二哥当上太子后,便封他为禁军营五品骑卫。
人们都说,太子最喜爱风亦诚,五品骑卫不过是个开端,将来,还要培养他做大将军呢。
公主的驸马是个大将军……嗯,听上去,也挺相配的嘛!她不禁笑了又笑,觉得自己有时候真像个傻子。
“公主最近好像很高兴啊,”风亦诚困惑地瞧着她,“有什么喜事吗?”
“你也瞧出我很高兴吗?”阿紫眨着眼睛逗他。
“皇上又要给公主赐婚了?”他天外飞来一语。
她差点儿被呛住,连连咳嗽。“风骑卫觉得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本公主呢?”
“总之别太挑了。”
他依旧那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引得她又想笑。
“其实啊,我才不挑呢,找个像风骑卫这样的人也就够了。”她暗示道。
这一回,轮到风亦诚咳嗽了。“公主歇着吧,臣有事要回去了。”他尴尬地转过身,步履匆忙。
“什么事啊?”阿紫连忙像个跟屁虫似的跟在他身后。
“今天是十五,或许家里会来信,臣得瞧瞧去。”抛下这一句,他已经走得老远。
这个人,到底是真有事,还是害羞了?
这些日子,她的暗示难道还不够吗?偏偏他生性木讷,什么也听不出来……
阿紫努努嘴,叹了口气,收起长剑,打算到二哥那儿去一趟。
无论如何,她不想再等下去了,与其这样天天跟心上人打哑谜,不如直接豁出去求父兄为她赐婚吧!
到时候世人又会笑话她吧?管他们呢,反正这些年,她早丢够脸了。
来到东宫,书阁内,太子正在勤政,随侍的太监大气不敢出,见了公主进来,不禁暗自吁了口气。
“公主请劝太子殿下歇歇吧,从晌午到现在只顾着看摺子,连茶也忘了喝。”太监担心地请求。
呵,她眼光不错,以二哥的刻苦程度,成为千古明君指日可待。
“二哥——”阿紫亲手奉上茶点,笑盈盈道:“当了太子人都变了,都不陪妹妹玩了。”
令狐南从案上抬起头来,疲惫地揉了揉额心,笑骂着,“你这个鬼丫头,还愁没人陪你玩?快去找个驸马吧!”
“哼,怎么人人都这么说。”她嘟起嘴巴抗议。
“还有谁这么说?”
“你的好兄弟风亦诚啊!”她嗔怨道。
“哦,今儿个碰见他了?”令狐南顺口问。
何只今儿个,他俩天天见面呢!不过,有些秘密,她才不想告诉二哥呢!
“风骑卫说是家里来信了。”她故意打探,“二哥你不是替奶娘在京中置了宅院吗?难不成风骑卫除了这个家,还有另一个家啊?”
“有啊。”他闲闲答覆,“棠州不是有一个吗?”
“棠州?”阿紫蹙眉,“小时候收养他的那户人家?还有来往啊?”
“什么收养?”令狐南敲了敲她的头,“是他岳父家!”
她只觉得霎时失去听觉般地错愕道:“什么岳父?”
他不知道妹妹为何这么惊讶?“没人告诉过你,亦诚早就订亲了,有个未婚妻在棠州吗?”
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拾回自己的声音,“未婚妻?什么时候的事?”
“听说是指腹为婚的,”令狐南揣测,“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小时候亦诚就在那女子家住过好长一段时间,直到我把他接进京来。那女子家有些势力眼,从前很看不起他,后来听说我善待奶娘,又封了亦诚一个五品骑卫,这两年才又与他有来往,时常捎封信、送些礼什么的。哼,要不然啊,我看那家都快跟亦诚退亲了!”
阿紫只觉得二哥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彷佛听清了,又好像什么也没听懂。
她的心像被棍棒重击了一下,还来不及疼痛,却已失了一块。
他订亲了?他早就……订亲了?
为什么……她好不容易才爱上一个男子,上苍却要如此戏弄她?
原来满怀着喜悦的希冀,这瞬间,却如跌落至冰湖深处,连指尖都在发抖。
“所以……风骑卫会娶那家姑娘喽?”阿紫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变调了。
“那当然,亦诚可是一诺千金的男儿!那家姑娘听说对他很不错,小时候他常常挨饿,那姑娘就会塞些鸡腿什么的给他,现在他功成名就,是该衣锦还乡、迎娶佳偶的时候了。”令狐南笑道,“我还打算亲自陪他回棠州,操办订婚之事呢!”
“二哥你跟着起什么哄啊?”她忍不住责怪。
“我一直想去棠州看看,那绿柳堡的绣品我素来喜欢,这次还想拜见一下那位杨三小姐呢!”
他忽然忆起了什么,问:“对了,下雪之夜,我托你办的事,你没耽误吧?”
“怎么会呢。”阿紫低声道。心,又似被什么牵扯了一下,隐隐作痛。
二哥并不知道冰毒无解,她和国师为了不让他自责,一起隐瞒了实情,但二哥亦有常识,料定“夺魄冰寒”会让人落下病根,也打听到那个偏方,今年冬天便派了有功力的婢女去给风亦诚暖床,不过却被她半途拦了下来。
她谎称,已经派了宫中心腹前往,叫二哥不必再操心了,但那所谓的心腹,其实就是她自己。
今天她本想全盘托出,请二哥替自己主婚,不料,却听到这样一个青天霹雳的消息……
“等亦诚成了亲,冬天他就好过了,这病应该能渐渐好起来……”令狐南微微笑,“你宫里那个婢女,如果亦诚愿意收下,就当个妾吧,当未来大将军的妾,不吃亏。”
的确,婢女当妾不吃亏,可换了堂堂公主呢?
阿紫心中一颤。走到这一步,教她如何是好?若父皇知道他与她同榻而眠,会在暴怒之下伤及无辜吗?
她不敢想,也无法想……脑海中满是凌乱的思绪,惶恐与伤感交织在心底,这一刻,她不只失恋这么简单。
风亦诚忽然请太监捎话来,请她前去一见。
他从来没有做过如此破格的事,除了千拾殿的密会,他从来没有在人前与她相见,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与棠州的来信有关?
阿紫命人匆匆备了轿,前往他的住处。
这个地方,她已经悄悄来过了无数次,每当下雪的夜里,她便会翻墙潜入这小小的院落,推开他的门扉。
现下还是第一次,以一个公主的身分,堂而皇之来此,感觉有些迷离,好像在作梦。
“臣给公主请安。”他单跪行礼,当着别人的面,也不太像平常的他,生疏得很。
“你们都下去吧,太子命我给风骑卫传话。”阿紫转身对那排太监道。
搬出令狐南的名号,任谁也不敢有非议了吧?
众人惶恐退去,清雅的房中,只剩他们两人。
阿紫有些紧张,耳根悄悄地红了,这方空间,她再熟悉不过,忆起那些下雪的夜晚,在迷香中的拥抱、依偎……她就觉得口乾舌燥。
“出什么事了?”她清了清喉咙,故作镇定,“有话不能明儿个到千拾殿说吗?”
“臣等不了明天。”风亦诚涩笑道,“公主该笑我太心急了。”
心急?这些年来,他给她的印象一向都是从容不迫,即使知道中毒无解,也不曾激动过。现下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才听说呢,”阿紫笑了笑,故意提起,“原来风大哥你在棠州已经有未婚妻了,啥时把嫂嫂接来让咱们也瞧瞧,一定很漂亮吧?”
风亦诚抿住唇,彷佛她的话语直接命中他的心窝,那里面,藏着他最宝贝不愿与人分享的东西。
过了好半晌,他才开口,“家里催我成亲呢。”
“好事啊……”阿紫没发觉自己的表情泛起一丝凄楚,依旧笑颜如花,嗓子却霎时哽咽沙哑,“如今风大哥你是这东宫的红人,是该衣锦还乡、迎娶佳偶的时候了。”
她怎么了?脑中空空如也,居然照抄了二哥的话。
想再加些祝福的话语,然而有什么堵在喉间,导致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呵,她可以隐忍,但不能虚伪。如此,已经是她的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