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将她一口气拉出集乐镇,一路上脚步不停,也不说话。仇无垢本来就不懂武功,被他这样强拉着走了许多路,脚底下一阵阵生疼,本来不想理他,却是不得不先开口。
“你到底还要走多久?”
他陡然停住,挑着眉毛问:“怎么,累了?还是疼了?”
“又累又疼。”她坦率承认,坐在路边一块大石头上低头检视自己的脚。
他哼了声,“原来你也会累、会疼,我以为就是再过十年你也不知道什么叫累、什么叫疼。”
她白他一眼,“是人就会,你不用拐着弯骂我。”
“你误会了,我可不是在骂你,而是心里话。”他坐在她对面,“要不要我帮你看看脚?”
“不必。”仇无垢忽然觉得四周冷得出奇,转眸一看,才发现自己与他竟坐在一座山峰的边上,再往旁边一步就是悬崖。
“到这里来做什么?”她微微变了脸色,“菊花楼上若是没有比试够,我们大可以回去。”
“你怕死吗?”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若是刚才我把你推下悬崖,你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她笑了,“你会吗?你就这么盼我不得善终?”
“世上哪有这么多好笑的事情,看着别人被你整得很惨一定很开心吧?”他的神色凝重,“真准备嫁了?出门还带着那个诸葛镜招摇过市,大表恩爱?”
“不可以吗?你怎么老是对我们的事情那么感兴趣?”她又开始摸自己的长发,“我知道你惦记着我的离愁谷。放心吧,是你的就跑不了。”
“是吗?”黑眸一沉,声音格外的诡异,“属于我的是什么?这头银发?还是不幸与你为敌十年?还是师父满门的离奇失踪?还是公孙家上下对我的疏离……”
她不由得抬起头,看到他眼中那抹诡异的光,呆住。
“是谁造成我的一切不幸?是你。可是你竟然想在享受够对我猫捉老鼠般的逗弄之后,就脚底抹油的溜走?你以为可能吗?”
就在仇无垢感觉不对劲的时候,身体已经被他钳制在双臂中,狠狠地按倒在地上。
“向后退一步,是万丈深渊,向前走一步,是虎穴龙潭,你选哪个?”他俯视着她,双手将她的手臂牢牢按在地上。
“我,哪个都不选呢?”他这个样子真是把她吓到了,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他该不会真要把她丢下山崖吧?
“仇无垢,聪明如你,居然也有茫然无知的时候?”他终于笑出得意,却让她更加不安。
“你到底在盘算什么?”她蹙眉问道。地上很脏,山风很冷,她不认为这是他们最好的谈话姿势。
他幽幽开口,“你猜呢?”
“我怎么猜得出。”她翻了一记白眼,伸手推他。
但他箍得更紧,手指爬上她的嘴唇,“这里,会不会也有毒呢?”
她终于明白他的企图了,全身毛孔都像在冒冷气,耳里除了旁边的山风和偶尔的鸟鸣,就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在亲她的唇?不,不是亲,是啄、是吮、是啃——在她的唇办上,他极尽逗弄之能事地撩拨,而她完全陷入一片震惊之中,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没有了‘清白之躯’,看你还能嫁谁?”他诡笑着在她的耳边低语,“仇无垢,你是我一辈子的仇人,别人谁也别想把你抢走。”
她的灰眸第一次变成黑色——因为沉浸在深深的思忖中而变了眼波,也因为干涩的瞳眸中有水光开始荡漾。
他在做什么?强吻她……为什么?
也许这就是他报复她的方式?只是用一个吻来报复,未免太轻了。
她怔了许久,终于用食指指腹擦了下嘴唇,“下次我会记得先在这里下毒。”
“毒人者,总有一日会把自己毒死。”他冷冷地笑着,只是眼中闪过的不是冷酷,而是一丝谁也不曾注意到的柔情。
其实何需她在唇上下毒?当日太子说过的那种蛊毒,在许多年前也深种在他的心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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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无垢呆坐在窗边,看着外面枝柯摇摆,叶落簌簌,仿佛又回到许多年前的那一夜。
真的已经过去十年了吗?为什么前尘如新,往事历历,甚至连他愤恨怒视她的眼神都好像刚刚在眼前闪过?
一个恨她恨了十年的人,为什么会突然吻她?一个用充满憎恶的冷漠眼神与她相对十年的人,为什么会在脸上闪过那种难解的哀伤?
是她将要嫁人的假讯息触动他什么了吗?他不想让她顺利“成亲”是为什么?只为了报复的快感?
“天,原来你已经回来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被人劫持。”诸葛镜惊呼着跑到她身边,“好好的你突然没了影儿,我还奇怪你到底去了哪里?”
“忽然想起些事情,所以随便走走。”她借口搪塞。
诸葛镜却看出不对,“是吗?随便走走会这么久?还搞得一身脏?”
她尴尬地笑笑,“路上摔了一跤。”
“你摔跤原来是向后倒,跟常人很不一样哦!”诸葛镜笑了,“招吧!到底出了什么事?应该不会是大事,否则你不可能这样文风不动坐在这里。但是,如果不是大事,又怎么会这样魂不守舍地坐着发呆,连脏衣服都忘了换?”
久久之后她长长叹口气。
诸葛镜眼睛一亮,知道她这声长叹后就必然有话要说,于是睁大眼睛等着。
“你何时回明镜城?”没想到仇无垢的第一句话问的却是这个,差点让她摔倒在地。
“别急着赶我走,说正事!”她催促道:“除非你想跟我一起回去,但你分明是不肯的。”
“以前不肯,但是现下……”仇无垢沉吟了下,“也许我应该离开一阵子。”
“咦?好奇怪,前几日我怎么劝你你都不肯,现在到底是谁说动你的心?”
“我不想留在这里,我,有点怕再见到那个人。”
这句话终于让诸葛镜听出端倪,追问道:“怕见谁?你的仇人?公孙?我以为你从来不怕他。”
“若他只是我的仇人或敌人,我不怕,但是……”
“难道现在你们不是敌人了?那又会是什么?”诸葛镜的目光停留在她后背的那些污渍上,暧昧的笑了起来,“难道你今天跟他做了什么好事?”
“别胡说!”她的脸倏然红成桃花。
“哦——果然有事。”她频频点头,“说吧!你跟他什么时候勾搭在一起的?
“诸葛镜,你爹就是这么教你说话的?”仇无垢拧了她的手臂一把,“什么勾搭,我和他根本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那是什么样子?总要说了我才知道啊!”她托着腮坐在对面。“上次你说是你把他害得白头,所以他恨你,难道变不回来?”
仇无垢黯然道:“你不懂,那个时候仇世彦要杀他,强迫他吃下毒药,我迫不得已让他吃下第二种毒药,所谓以毒攻毒,逼得他造成心悸而成假死之状。但是因为毒性太过猛烈,竟然使他的头发颜色改变。我若和他坦诚这一切,他会信吗?换作是你,愿意相信一个在危难之际逼你吃下毒药,痛苦欲死的人吗?”
诸葛镜怔怔的想了半天,“原来如此。换作是我,大概……”
“世上能有几个人想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仇无垢苦笑,“更何况他一意恨我,更不可能认真去想。”
“这有何难,我去和他说。”
她急忙一把拉住诸葛镜,“歇歇吧,小姑奶奶。他现在正恨着你,你去说简直就是在添乱!”
“他为什么恨我,你心里明白吗?”诸葛镜问:“若非他心中放不下你,你要不要嫁人,又跟谁亲热,他为什么要生气、为什么要恨?”
“每个人的感情世界都很复杂,三言两语未必说得明白……”
诸葛镜打断她的话,“但其实人心也很简单,说不定是你把它看得太复杂。我再问你一句,你是不是对他动了心?若是,你什么也不用怕,我觉得他肯定不会害你,这反而是压他一头的好机会,更可以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上。若你对他没有任何的意思,那现在这些恐惧不就是在自寻烦恼?”
“也许吧!”她无奈地苦笑摇头,“你这个丫头还真会开解人。”
“旁观者清嘛!”诸葛镜按着她的手,“怎样,想明白了没有?”
她一撇嘴,“十年的恩怨,哪能这么快就想明白?”
“哎呀,这本来很好办嘛,你和我来。”说着,诸葛镜拉起她直奔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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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镜果然神通广大,居然打听出公孙住在哪里,将仇无垢直接推到公孙所住客栈的楼下。
“上去和他谈谈,问明白他的心意,你不就没有这么多烦恼了?”诸葛镜笑道:“我在楼下给你守着,放心,我不会偷听的!”
仇无垢还有些迟疑,但拗不过她,只得硬着头皮走上楼,按照店小二所指的房间走去。
渐渐靠近公孙的住房,她的心跳开始加快,越来越紧张,斟酌着开口的第一句话,眼看就要来到门口,忽然她停下脚步,只因为她听到从房内传出说话的声音。那声音绝非来自公孙,难道她找错了?
“哎呀呀,你看看,多亏您提醒,我们竟然不知道,那个诸葛镜原来与仇无垢那妖女是一路的?我说他怎么那么热心,问东问西,走了十多年的江湖,差点在小河沟里翻船。”
仇无垢一愣。是什么人在说她与诸葛镜?
“不用客气。在下白天不敢为你们示警,是怕那诸葛镜花言巧语蒙骗了诸位,也不屑与他当面对质。不过既然在下有意助各位一臂之力,当然要和盘托出。”
这淡雅的声音一起,仇无垢只觉得浑身血液倒流,手脚冰冷。万万想不到,公孙居然在背后与她的敌人同声一气,结成同盟,要置她于死地?
哼,她还满腹的柔情忧愁,一腔的勇气真诚,只盼能与他化解十年的积怨。她甚至天真地以为,白天的一吻已让彼此的关系有了前所未有的改变,如冰河变成烈焰,山川夷为平原。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她白日作梦的妄想而已!
她越想越气,重重地哼声后转头就走。
屋内的人听到动静立刻开门跳了出来,当先的就是当日在离愁谷被毒蛇攻击的黑风三侠中的老二,一见仇无垢,吓得脸色大变,叫嚷着,“是仇无垢那个妖女!”
仇无垢信步下楼,头也不抬,踱步走向诸葛镜。
诸葛镜自然没想到会生出这样的变故,刚要问她怎么回来了,却听到一阵骚动,又见有人追出,立刻明白过来,一把拉住仇无垢,将她护在自己身后,沉声道:“我们走!”
“诸葛公子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入内喝一杯茶?”公孙站在楼梯口悠然问。
诸葛镜抬起脸看着他,保持微笑,“不打扰公孙兄与朋友谈事了,我家无垢闹着非要吃点心,这家客栈的点心又不合她的胃口,我们要赶去下一家。”
“诸葛公子实在是温柔又体贴,仇谷主能觅得如此良婿,真是让人羡慕。”公孙的眼里都是冰冷的怒意。
仇无垢一声不吭,拉着诸葛镜就往外走。
黑风三侠同声大喊,“且慢!”
“怎么?你们想留下我们吗?”仇无垢猛然回头,手中是两粒赤红的药丸,“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三人虽然不知道那药丸的名头,也可以想象其厉害,进退不得,不由得回头去看同伴。
公孙眯着眼睛慢声道:“是霹雳赤炼弹?没想到仇谷主除了毒药,还做了这种杀伤力极强的暗器。据说这种毒弹只要丢在地上,喷发出来的火花毒气可以让方圆十几丈内的人都毙命,难道仇谷主不怕伤着自己?”
“我向来不在意玉石俱焚。”她盯着他,“只是不知道各位有没有我这样的胆量?”
黑风三侠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虽然知道此时是抓她的好机会,但的确没有胆量上来抓人,尤其在公孙将她手中的红丸说得如此厉害之后,更是百般忌惮。既然周围其他同伴都没有上前助阵,他们也不会轻举妄动。
公孙一笑,“在这里的都是江湖上有名号的大人物,何必拿自己的身家与你这等只会使毒的三流后辈硬拚?”
众人听了立刻频频点头。
她盯着他的眼睛,用同样冷嘲的语气说:“公孙公子倒是名门世家出身,所以与这些江湖上的大人物亲近并不奇怪。只是你们这群有名号的大人物,既然不屑与我这个只会用毒的三流后辈硬拚,为何还劳师动众地一再找我麻烦,处心积虑要对我不利?”
“你这个妖女,仗着一点点用毒本事危害武林,还不知悔改,当然是天下人得而诛之!”
听到这样的唾弃言词,仇无垢再度冷笑,“妖女?我若是妖女,你们又算什么?打着正义旗号的伪君子而已!个个贪生怕死,欺软怕硬。自以为杀了我,你们就可以成名,却又不敢冒生命之险。哼,胆小鬼!”
她霍然转身,拉着诸葛镜大步走出去。
那些被她骂惨的人中,就数黑风三侠的老三脾气最大,忍不住喊道:“再让她这么嚣张下去,我们的脸面还往哪里放?我去杀了她,大不了一死!”
公孙伸臂拦住他,“何必现在力拚,徒然送了性命。既然她旁边那个诸葛镜是各位口中厉害非常的明镜城人物,各位也总要想想,是否要得罪明镜城呢?”
众人听得心中一寒,都不大敢再吭声了。江湖中又有几人敢得罪明镜城呢?
公孙见众人不再冲动追击,心情总算一缓。在众人面前他装出淡然从容的表情,但实际却是心绪复杂纷乱,难以平静。
没想到仇无垢会深夜来找他,撞见那一幕。虽然不知道她为何而来,但是看到她那样震惊愤怒的眼神,他不禁后悔,知道自己已经对她造成无法挽回的重创,而这,并非他与这些人合谋的本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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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无垢走得很快,连诸葛镜几乎都追不上她的步伐,不由得连声叫道:“无垢,别走那么快,这里的路我不熟啊!”
仇无垢脚步陡然一顿,终于停下来,诸葛镜刚要说话,却见她身子一晃,只手抚在旁边的一堵墙上,浑身轻颤,喷出一口鲜血来。
诸葛镜大惊,一把从后面抱住她的腰,“无垢,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受的伤?”
“没事,别大惊小怪。”她用衣袖擦掉嘴角的血丝,装作没事的还想往前走。
诸葛镜担心她摔倒,一手搂住她,低声问:“是那个公孙伤了你的心?”
她咬紧下唇,一声不答。
有些话她不想对诸葛镜说,因为这其中牵扯的事件和感情实在是太多。
十年前的同窗之谊、阁楼上的瞬间动心、逼他吃毒的无奈决裂,以谷中药草胁迫他的每年一见……这其中,有多少无奈,又有多少柔情,除了她自己,谁也不能理解,不会明白。
吐出的血和砸碎的心一样,都是补救不回来的。可笑的是,原来从一开始她就会错他的意思。
他是名门公子,她是毒妇妖女:她是他的仇人,他恨她入骨,即使她为他默默付出十年,他也不可能谅解。
也许,十年前就该斩断这一切,也许,今生本不应该与他相识,也许……人生就是有这么多的也许才被称作人生。
只是,心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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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两滴……红色的液体从白玉瓶倾倒入琉璃碗中,两片翠绿叶子在琉璃碗中静静地躺着,随着红色液体的滴落,绿色叶子逐渐变色。
诸葛镜凑在旁边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这是在配制什么毒药?”
“见血封喉。”仇无垢淡淡地回答。
诸葛镜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好吓人的名字!”
“在中原的南方,据说有种高大的绿叶乔木就叫见血封喉,有很强的毒性,可惜我无缘得见,但我想,这种药的毒性也不比那差。”她说得很有自信。
“你配制毒药都是为了什么?”诸葛镜问:“该不会就是为了公孙吧?”
“别再跟我提那个人。”她冷冷道:“我不认得谁是公孙。”
“只为了那晚上的事情就把他彻底否定,是否太孩子气了?”诸葛镜软语安慰,“我看他不像是那么坏的人,也许另有隐情呢。”
“隐情?他这个人向来自负,心中只有自己,没有别人。出卖我交结众人的事他绝对做得出来的,而且他以前也表示过,若是有朝一日有人对我不利,他定然站在敌方那边。”
“他真的说过这种话?是太小肚鸡肠了些。”诸葛镜歪着头说:“那你这毒药就直接送给他好了。”
“送给他?他也配?”她哼了声,“也许在他心中一直以为世上的敌人就像我这样,下最重的狠手都只是让他吃点毒药而已,若他真的这么认定,他早晚有天会被这份自信打败,败得一场糊涂,体无完肤。”
诸葛镜听她说得咬牙切齿,不由得笑了,“那这十年里让他只跟你一人斗来斗去,究竟是为他好,还是为了陷害他?”
仇无垢没有回答,只用手指沾了点毒药,放在唇边,用舌尖舔了下。
诸葛镜见状惊道:“你怎么……”
“不亲口尝一尝,怎么知道配制是否成功?”她从另一只瓶子中倒出些药水漱口,“这毒药的味道太甜了,不大对。”
“是不是还差了什么药材?”诸葛镜说着惊见她的嘴唇似乎有些变色,开始还以为是看错了,但是紧接着仇无垢连脸色都开始起变化,她不由得惊喊,“无垢,刚才那毒是不是侵害到你的身体了?”
仇无垢回头看了眼放在旁边的铜镜,此时她也察觉到不对,浑身发冷,再看到铜镜中自己奇怪的脸色,立刻意识到毒性入体。
“玩蛇的人也会被蛇咬。”她嘲笑似的动了动嘴角,“看来做任何事都不应该分神。”
“现在怎么办?”诸葛镜不会解毒,只觉得她面色越来越难看,担忧不已。
“没什么大碍,解毒水在那边的架上,你……帮我拿一下……”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身子栽倒下去。
诸葛镜慌得一手扶起她,连声喊叫,“叶青,快来!你们谷主中毒了!”
离愁谷众侍女闻声匆忙赶来,诸葛镜往仇无垢所指的架子前一站,只觉得头都大了。架上的瓶瓶罐罐不下百余个,到底哪一瓶是这见血封喉的解药?
“天啊,你们谁能找得到解药?”她转回头,看到侍女们茫然无措的眼神,不由得狠狠地一跺脚。“好好的试什么毒药?这丫头该不会是要自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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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无垢并不想死,但是这样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她开始怀疑。
她的睡眠品质一直不好,每天都在作梦,各种奇怪的梦,有时候梦到仇世彦满面血污地走向她:有时候梦到老师江绍举着戒尺鞭打她的手,但更多的时候是梦到公孙,梦到他丰采照人地在课堂上侃侃而谈,梦到他痛苦呻吟着在地上挣扎,梦到他一夕白头,梦到他冷冷的笑颜……
他侵占她十年生活的各个角落,而她吐出的那口血,则让她与他之间那层暧昧不清的感情终于暴露于心门之外。
恨他,是因为爱他,尽管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她为了这段感情做出多少牺牲,就是她自己,也说不清这段感情究竟始于哪一年哪一天。
曾经以为,她与他之间或许会有机会在未来的时候发生改变,如果,有一天他终于明白她的苦心,如果,有一天她可以坦然面对过去的一切……
但是,这种种奢望和幻想都随着那一夜成了泡沫。
奢望,真的只是奢望而已。
所以当毒药开始进入肌体,一种慢性痛感逐渐蔓延全身时,她没有觉得怎么痛苦,似乎这种让人麻痹的痛能减缓她神智里的胡思乱想。
配制毒药这么多年,也试吃过无数种毒药,这一次怎么会失手她不知道,或许真的是因为走神吧。
失手也好,被人叫做妖女毒妇的她还从来都不知道中毒是什么滋味,若真的因此送命,也是命中注定,没什么好怨的。
她从不认为用毒药害人是多么罪大恶极的事,也不认为言萝偶尔用毒药杀人就是惩奸锄恶的大英雄手段。
毒就是毒,可以毒人,可以毒己,无分善恶,无分黑白,无分对错。
不过,说不定“冤鬼索命”是真有其事?那些被她的毒药夺去性命的人们一起来向她索命,才让她鬼使神差地被自己的毒药毒倒?
好笑,听起来很好笑呢!
她几乎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嘴角在扯动,只是笑不出声而已。
周围的窗户都打开了吗?怎么这么冷?她睁不开眼睛,只能感觉到一阵阵冷风让身子不禁蜷缩起来,本来已经麻痹的知觉似乎也有点恢复,依稀听到有人说话,……准备一桶热水,必须让她全身都浸泡在热水里才可以散去毒气。”
这人是她离愁谷里的人吗?她的手下有谁这么了解毒药和解毒之法?
不对,这不是离愁谷的人,谷里没有男人,但这分明是男人说话的声音啊?
她正纳闷,冰冷的身体忽然被投入一阵暖意当中,这份暖意是与某种奇怪的柔软相环绕的,她忽然明白过来,自己正被什么人抱起,而这个人,是个男人!
全身被浸放在热水桶里,骤然进入体内的热气将本来侵占肌体的毒性好像给蒸发了,让本来沉重的眼皮都轻松许多,可以缓缓张开。
热气腾腾的四周,一切都有些模糊不清,只有桶边的那双眼睛,如幽亮的烛灯,可以穿雾闪烁,一眨也不眨地与她相凝视。
“谁把你找来的?”她的声音微弱,但已经可以开口。
“你的未婚夫婿。”他嘲讽的语调不变,“他现在就在门外,要我叫他进来陪你吗?”
“哼!”她重新闭上眼,“要他看我现在这副衣衫不整的样子?你是在故意败坏我的清白。”
“毒药并不是我让你吃的,也不是我自己要来见你,你应该明白这并非我的蓄谋,一切只是巧合而已。”
他弯下腰,将另一个小桶提起,将其中的热水再度倒入浴桶中。
“如果手能使上力气的话,就自己使劲地按揉穴位,你入毒已深,普通的解药无法尽除,必须先用热水排毒,再用药水热敷。”
仇无垢的双手已经可以自由地活动,此时一低头,发现自己衣衫尽除,裸露存水面之外的部位虽然不多,但已经足以让她震怒。
“是你脱了我的衣服?”其实不用问也知道,这人刚才抱过她,又将她放入水中,即使衣服不是他脱的,也早已被他看光了风景。
他幽幽地笑,“身为医者,眼中只有病人,无关男女,事实上你的身体是什么样子我并没有看清。”
“非礼勿视,但愿你是个君子。”她愤愤地扯下浴桶旁的一条毛巾,“你可以出去了。”
“我必须留在这里,随时观察你解毒的状况,万一你昏倒,还得靠我把你抱出来。”他的双臂趴在桶边上,直勾勾地盯着她。
也许是热水温度太高,也许是被他气得血气上涌,仇无垢刚才还发青发紫的脸色已经转而变得通红。
她将身子隐藏在水中,在水下使劲地搓着皮肤表面。
公孙悠然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开口问:“后背是不是自己擦不到?我可以帮忙。”
“不必,叶青!”她大声地叫,但是门外没有回应。
“我和她们说了,就算听到你叫,也暂时不要进门。”他狡猾地笑着,“我说解毒期间必然痛彻心肺,你肯定忍不了会抗拒,一旦你大喊大叫,她们冲进来破坏了疗程,会让你中毒更深药石罔效。”
“想不到你狡猾如斯。”她一甩手,将毛巾丢向他的脸,结果被他一抬手就抓到了。
=逗算是抛绣球吗?你何必如此心急?”
他笑着走到她身边,还要调侃,却见她脸色不对,正在奇怪,只见她喷出一口鲜血来。
“你——”他为之一惊。据他查验残留的毒液判断,这毒会侵入肌体,麻痹四肢五官,最后让人慢慢死去,但是不至于让人吐血啊?
他从水中抓起她的手腕,一把脉才发现她的心脉有伤。
“怎么不早说你最近还伤过心肺?”他急道。
她斜睨他一眼,“何必要说给你听,这是我的身体,为什么伤心,伤到什么程度,都与你无关。”说完将手腕用力地抽回。
但他的双眉一蹙,双臂穿入水中,把她的身体从桶中托出。
她惊呼不已,双手都来不及遮掩,已被他抱到床上。
“你可以叫得再大声些,让外面的人都听到,然后闯进来看我们现在这副瞹昧的样子。”他低声威胁,一手拉过床上的雪被盖在她身上。
仇无垢只好闭嘴,瞪着他的眼里都是火焰。“你走!不用你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的救我!”
“我以德报怨,你却是以怨报德。或许我真该在知道你中毒的时候拍手称快,或者赶到这里来再补上一刀。”他咬着牙根,从袖里取出一个布包,再将她的身体翻过,仇无垢的雪白后背就这样袒露在他的眼前。
“我死也不会让你救的……”她喘息着还想翻过身,结果被他喝住,“你是觉得我看的不够多?”
的确,再这样在床上“纠缠”下去,她就真是将自己暴露无遗地展示给他看了。她咬着下唇,咒骂之声即将出口,忽然背部一疼,肌肉抽紧,原来他已将一根银针插在她背部的穴道上。
紧接着,不容她再有任何的反对,他的手法如电般迅捷,在她的背部连扎十二根银针,再将每一根银针都轻轻揉动,这是护住她心脉并逼出毒气的最佳方法。
仇无垢平趴在柔软的床垫上,背部的疼痛渐渐消失了,心中淤结的那些东西也奸像开始化散,一股热气从体内慢慢形成,再从寒毛孔中排出,整个人就如同踩在云端之上。
慢慢地,她的神智清醒过来,忽然发现在背上轻按的不是针,而是他的手掌。
第一次被人这样亲匿接触身体,男性的手掌原来是如此的宽大,指上还有粗糙的茧,按摩在她柔软的背部时带来一些细微的锐利感。平时看公孙都是翩翩公子的样子,怎么他的手与他的人这样不符?哦,对了,他说过,为了对付她,他特意去练武,练武的人有几个手上会没有茧子呢?
她的神智完全飘忽于现实与幻想之中,甚至忘了喝斥并质问他。
直到他的手掌从她背部离开,那份温暖骤然消失的时候,她的心里竟有种空落落的惆怅。
“身上现在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他低声问。
在仇无垢的印象里,公孙的声音总是闪耀着金子般的光泽,明亮清丽,只要他一开口,就可以将所有人的声音都奇迹般的压制下去,但是现在他这种略带沙哑的低沉,却是她以前不曾听到过的。
“嗯,好多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也不同于往常,没了敌视和愤怒,懒懒的,甚至还有些撩人的味道,这让她不由得暗暗吃了一惊。她怎么可以用这种腔调跟他说话?
不过显然她的声音让他以为她在给某种暗示,但是他的嘴唇贴在她的脸颊边,又问:“想睡一觉吗?还是想再泡一泡热水?”
她知道,只要自己一转脸,就肯定要和他的嘴唇贴上,其实她有种强烈的冲动,想看清他的眼睛、看清他的心,哪怕只是个毫无意义的吻,也想投入他的怀中。
然而,一想到他与敌人谈论如何陷害她的那一幕,就又让她的欲望之火慢慢冷却下来,力求乎静地回应,“让诸葛镜进来帮我穿衣。”
他陡然变得沉寂,然后她听到他嘶哑地诅咒,“你这个……不识好歹的女人!早知道就该让你被自己的毒药毒死!”
他愤怒地冲出门,大声摔门又大声喊道:“诸葛公子!你的未婚妻请你进去为她穿衣!”
仇无垢将脸从枕中微微抬起,听着那渐渐远去的纷乱脚步声,又想笑了。但是这一次不是苦笑,而是一丝得意。
原来,要激怒他真的很容易,只需要拒绝他就可以狠狠地打击到他了。
让自以为是的公孙狠狠地栽个跟头真是件快事,尤其当她发现他是因为吃醋而愤怒,就更让她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