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柱媳妇儿聪明又勤快,这一下午帮着迎春杀鸡、泡蘑菇、切酸菜和煮土豆,忙得不亦乐乎。
迎春几次让她歇一歇,她又抱了大宝哄着,惹得迎春心里过意不去,琢磨着若是真得了赏钱,就分她一些或者给她买块好料子做衣衫。
许是老天爷觉得春种的雨水足够了,傍晚时天色终于放晴,还有霞光冲破云层,给洗过澡的大地又披上了一件橘红色的彩衣。别说几个护卫,就连老嬷嬷都替主子开了窗子赏起雨后山景。
迎春却是无暇顾及,她把大锅里的蘑菇炖鸡肉盛出来,锅边的饼子也收进藤篮里,转而又炸了肉酱均匀浇在捣好的土豆泥上,一旁小炉子上的米饭也已经蒸好了,待得砂锅里的酸菜白肉冻豆腐滚沸几次,晚饭就算准备好了。
老嬷嬷进来灶间扫了一眼案板就笑道:“葛嫂子这手艺是哪里学来的,吃食做得真是好,我们公子中午都多吃了半碗面呢!”
铁柱媳妇一手抱着大宝,一手把最后一把柴火填进炉灶,也是附和,“就是啊,我也想着跟嫂子学学呢。先前嫂子这修房子的时候,那些邻居回去都在称赞嫂子的好手艺。”
迎春垫着抹布把砂锅端到托盘上,趁着汤汁还在翻滚就又撒了一小把葱花,末了才应道:“许是我嘴馋吧,平日琢磨多了就会做了。”
老嬷嬷和铁柱媳妇都笑了,一同帮着拿碗筷,老嬷嬷端了砂锅,迎春端了剩下的饭菜送去了西屋。
酸菜砂锅的酸香很快就盈满了小屋,贵公子正在远眺山色,嗅着味道就扭过了头。
老嬷嬷见此就笑道:“公子,葛嫂子做了几道好菜,正好车上还带了一小坛子的桂花酿,要不要老奴温上一壶送来?”
迎春揭开了砂锅的盖子,热腾腾的蒸汽瞬间冲出,奶白的汤汁里翻滚着细细的酸菜丝、蜂巢一样的冻豆腐块、雪白的肉片还有翠绿的葱花,赏心悦目。迎春又把金黄的土豆泥、炖得喷香的蘑鞋炖小鸡和鲜红油润的辣椒油都往前推了推,劝道:“雨天寒凉,公子吃些热的,晚上也能睡个好觉。”
那贵公子点了头,应道:“桂花酒给我烫一壶,剩下分给赵牧他们吧。”
老嬷嬷大喜,立刻拉了迎春出去烫酒。
护卫们奔波一日,听得有酒喝又有肉吃,齐齐对着屋子行了礼,这才聚在灶间里一边商量着晚上轮班值守,一边大口吃喝起来。
铁柱媳妇儿看得咋舌,倒有些缩手缩脚,不敢随意说话了。
迎春见她这个模样就早早烧了炕,嘱咐老嬷嬷两句后就背着儿子,端着一碗鸡肉和几个饼子去了葛大姑家。
葛大姑一家人也是刚刚吃过饭,见他们过来就上前招呼。
铁柱媳妇儿拍拍胸口,同婆婆说着那些贵人如何规矩森严,却被瞪了一眼,嘱咐她出去别同村里人传闲话,末了就抱着大宝上炕玩耍。
迎春招呼铁柱媳妇赶紧吃饭,然后又挑了碗里的鸡肉喂铁柱家两岁的小铁蛋吃着,心里忍不住感慨,这么明理的老太太怎么就不是自己的婆婆呢?
葛大壮在城里做着活计,这次的主家很是大方,每顿饭都有肉有菜,他嘴里吃着,心里就惦记家里妻儿如何。
第二天早上,因为前一日又下雨,雇主家里的排水沟不通,淹了后花园,一时着急就请他们帮把手,葛大壮忙了半天,疲惫地靠在门口歇息,正好见得一个村里磨刀汉路过,就拦了他问起家里之事。
那磨刀汉子想起今早碰到王氏在村头说得唾沫横飞的话,就笑道:“你家来了几位贵人借宿,你那二娘不知怎么吃了亏,到处骂你媳妇儿趁你不在家勾人呢。”
葛大壮立时就皱了眉头,眼底闪过一抹恼火。他出门时候明明已经同老爹和妹子说过,要他们帮忙多看顾自家,怎么王氏又跑出去败坏媳妇儿的名声呢,若是媳妇儿一时想不开,这可如何是好?这般想着,他就有些着急了,同村人道过谢后,就去找了管事请了半日假,匆匆回了村子。
葛家大院里,葛老头正气急败坏地扯着王氏理论,他少有的发了脾气,骂道:“你这个老婆子,整日把活计都扔给闺女,自己穿得花枝招展出去说闲话,我也没拦着你。但你这嘴上怎么越来越没把门的了,哪有婆婆出去说儿媳勾人的?大壮回来,我还有什么脸见他啊。”
葛妮儿也皱了眉头在一旁帮腔。
王氏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用力一扭,震得葛老头差点摔倒,然后跳着脚骂道:“我就说她勾人怎么了,招了那么多男人在家里,你当她还能清白到哪里去?就是那个憨倔头回来,我也这么说。好心当作驴肝肺,我是他娘,就是错了,他能拿我怎么着?”
她正说得得意洋洋,冷不防身后却是有人应道:“我不能拿你怎么着,但是这次出工的工钱就不送过来了,我媳妇儿受了委屈,又刚生完孩子没几日,要买些吃食补补。”
王氏吓了一跳,回身瞧着站在门口的葛大壮,不禁有些心虚,但是听了他的话,立时就气炸了,“不成,书成还等着家里送钱买笔墨呢,你工钱不交我这,我拿什么给他送去。”
葛大壮不理她,扫了一眼明显有些羞愧的老爹和妹子,转身回了后边自家。
王氏还想追上去,却被葛老头父女赶紧拉住了,葛老头劝道:“你就消停几日吧,老大正在气头上,等过几日老二那里缺银钱,我找他说就是了。”
这边迎春突然见到孩子的爹回来,真是喜出望外,接了他到灶间坐了,这才把家里有贵人投宿的事说了一遍。
就算她不说,葛大壮瞧着院子里的护卫也心中有数,但他只问了一句,“这些人可曾为难你?”
迎春笑着摇头,“没有,许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说话做事都很规矩,一点儿也没有为难我。”说完,她又怕葛大壮因为她擅自留人在家生气,低声解释道:“他们是里正大伯领来的,我不好拒绝。左右下雨,给他们行个方便,咱们家也赚点儿零用钱。姑母也来过了,我晚上抱着大宝都是去她那里住的。”
葛大壮瞧着媳妇儿小心翼翼的模样,心头有些酸涩,若是他能多赚些银钱,她也不必如此设法帮衬家里生计。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抓住媳妇的手说:“你又受累了吧,以后我多接活计,一定让你过好日子。”
迎春突然被夫君抓了手,还有些脸红,慌忙去看院子里的护卫们,低声嗔怪道:“都是一家人,说这个做什么。”说完,她突然想起一事,“你能在家住一晚吗?我有件东西要你动手帮忙呢。”
葛大壮如今越来越有宠妻无度的架势,听了这话立刻就道:“什么活计?我这就做。”
“也不是什么大事,昨晚我背着宝哥儿给屋里那位贵公子送饭菜,结果咱们儿子不知怎么就抓了人家头上的玉簪子不放。那公子随手就拔下,送给儿子玩耍了。我瞧着是个贵重东西,心里很过意不去。思及那公子有些不良于行,来了三日都闷在屋里不出来。便想我画图,你动手,咱们做个能推着走的椅子做回礼,好不好?”
葛大壮听了这话,自然连连点头,“好,这是应该的。”
几个护卫见葛大壮忙里忙外,先是寻了个小推车,又搬了一把椅子,摆在院子角落就忙个不停。
他们都有些好奇又防备,于是就分了两个凑到跟前看热闹。
葛大壮脾气极好,但凡他们问,他就仔细解说,偶尔还请他们帮把手,做点力气活。
护卫们都是直爽豪气的脾性,不过一会儿就混得熟识了。
今日铁柱媳妇儿娘家有事,没来帮忙,迎春早早动手做起了晚饭,好不容易忙完,天边又见橘色晚霞了。她端了托盘送给老嬷嬷,然后就背着儿子给葛大壮送水。
葛大壮热得脱了汗衫,汗珠子顺着古铜色的背和手臂往下淌,别有一种雄壮的美。
迎春看得脸红心跳,忍不住扯了帕子给他擦抹,葛大壮灌下一大碗凉茶,扭头望着媳妇儿憨憨笑了起来。大宝许是觉得被爹娘忽视了,挥舞着小手咿呀抗议不停。迎春嗔怪的扭头在他脑门点了一记,葛大壮却是抱了儿子逗弄,不时哈哈大笑出声。
西屋的窗子半开着,贵公子一手执着筷子,眼睛望着院子里和美的一家却是出了神。虽然他生来就享尽富贵,但这样同父母亲近说笑的机会却是从来没有过。
他的父亲见到他除了考校课业就没有说过别的话,后来那场事故发生了,更是连正眼都没有看过他一次。在父亲心里,家族永远比他这个嫡亲的儿子重要。而母亲只要见到他,眼泪就会像雨点一样掉下来,好像他不是残了腿,而是彻底变成死人了。
老嬷嬷盛了汤又布好菜,抬头见主子这个模样,以为他是好奇这院子多了生人,于是低声笑道:“公子,那是葛嫂子的男人,在城里做木工活儿,看着是个憨厚老实的。”
那贵公子淡淡应了,待得吃过饭,老嬷嬷拾掇碗筷要出门的时候,他又交代了一句,“回城以后,记得采买些土特产送回府里。”
老嬷嬷一愣,转而又狂喜起来,“公子说的可是真的?太好了,老奴一定记得,老奴回城就亲自去采买。”
贵公子摆摆手,就重新拿起了桌边的书本。
老嬷嬷赶紧关严了门扇,末了扯了帕子就偷偷抹起了眼泪。自家夫人不知道怎么惦记公子呢,若是见到公子送去的东西,怕是又要欢喜的大哭一场。天下哪有不疼爱孩子的娘亲,只不过身在那样的大宅子,总有许多事身不由己罢了。
迎春背着大宝走过门口,见老嬷嬷眼睛通红就忍不住问道:“婶子这是怎么了?可是饭食不合公子的胃口,连累您受责罚了?”
“没有,没有。”老嬷嬷想起方才之事,再看看迎春身后眨着大眼睛的大宝,恨不得把这娘俩供起来才好。
她其实是不信神佛的,但这会儿却真觉得这葛家三口就是佛祖送来的贵人啊。自从走进这座院子,自家公子用饭多了,也见到笑脸了,甚至还可能尽早解开同府里的心结,她又怎么能不对葛家三口另眼相待。
这般想着,她顺手抽了脑后的梅花簪子就塞到了迎春手里,“这几日辛苦你了,今日的吃食公子很满意。我看你头上没有首饰,这簪子就当谢礼送你了。”
迎春低头看看手里的簪子,有点傻眼,这些富贵人家怎么这么喜欢用簪子打赏啊,上次她从郑少夫人那里得了一根,如今又得了一根。她其实极想说,能不能换成银子啊,她花用起来也方便。但这话却只能在心里想想,开口却是客套地感谢。
老嬷嬷很喜欢她这大方爽朗的性子,不像一般农妇那样扭扭捏捏,小家子气。
迎春收了簪子,想起自己找来的本意,赶紧又说道:“婶子,我瞧着公子这几日都闷在屋里,想必是不愿踩到尘土污泥。正好我家夫君手艺还算过得去,我就让他打了一把轮椅,您过去看看吧。若是觉得可心,这会儿夕阳正好,可以推着公子去后山脚下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