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后,景韶将那封信交给妻子。
看完,汤水淳沉吟道:“这信里所写的事,相公有派人去查证吗?”
“已派周堂飞和严庆去查。”
她思索须臾,说道:“敢白纸黑字写下来,我想八成错不了。”这种事并不难查证,一旦查证属实,那么那帖避孕药的事就坐实是何管事一人所为,并没有其他的幕后主使者,只是她总觉得何管事的死另有蹊跷,可此时也已死无对证。
相处这段时日,他已能从她的神能心语气里,看出她一些想法,“你怀疑他的死另有玄机?”
在没有证据之下,汤水淳斟酌回答,“我觉得何管事死得很巧。”只有何管事知道那药方的来源,他这一死,这件事也就不用再查下去,也无法再查下去。
可惜这段时日小朔一直没能从简霜霜那里再听见什么有用的消息,否则就能赶在何管事被灭口前,找到他的下落。
景韶也认为确实很巧,他一死,把所有的真相都跟着一块埋藏起来。他不得不怀疑,景府里也许有一只他看不见的手,在暗中搅弄着这一切。
他眼前掠过府里头的几人,却无法确定是谁,接着再想起几个早逝的妻子,他沉默片刻,出声道:“我会多派两个丫鬟跟在你身边。”
“为什么?我房里的下人够多了。”
他将她拥进怀里,没有解释原因,只吩咐道:“你记着,只要出了房门,就带上她们。”
汤水淳微微一怔,接着醒悟道:“你这是怕有人害我吗?”
他不只怕有人害她,更怕她会像他那几任妻子一样,被他克死。
他希望她能长命百岁,伴他一生。
隐隐察觉他的担忧,汤水淳轻笑着颔首道:“你放心,我会多加小心。”
接着汤水淳将何管事的死讯禀告韩氏。
“何管事自尽了?!”
听到消息,也在韩氏屋里的简霜霜,比韩氏还来得更加吃惊。
汤水淳暗中观察,发现她那惊讶的表情不像作伪,是她的演技实在太好?还是她真的不知道?
她想起先前小朔曾告诉她——
我听她们说,她们也不知道何管事逃去哪了,还说希望他逃得越远越好。
她们压根就看不见小朔,没必要这么骗他,所以她是真的不知晓?
难道何管事的死真与简霜霜无关?
这阵子,外头把张老爷的案子传得沸沸扬扬,汤水莲得知后前来景府探望姊妹。
三姊妹隔了几个月,才终于又相聚在一块。
三人聚在汤水淳住的院子里叙话,汤水莲拉着十妹的手有些歉然地开口,“我前阵子就想过来看你,但老爷不许我来,直到张老爷虐妾一案已审得差不多,老爷这才准我出门。”她嫁的是淮州通判李大人,她口中所称的老爷便是他。
汤水秀轻摇螓首,身上的伤已痊愈,她气色红润许多,“不要紧,九姊有这份心就够了,这次多亏八姊收留我,否则只怕我无法再见到九姊你。”
汤水莲想起一事,看向自家八姊,问:“八姊,我听说你同爹娘为了水秀的事闹得不愉快,可有这回事?”先前她回汤家时,嫡母一见到她,就对着她咒骂八姊,那话骂得极为难听。
“嗯。”汤水淳坦然颔首,“上回娘来,我同她算是撕破脸了。”还有上回汤业群命人叫她回去,也被她给拒绝,她与汤家算是正式决裂,怕也是因为这样,汤家这阵子没再派人来过。
她不知汤业群没再派人过来,不过是怕惹恼她,被她抖出他不顾女儿受虐,还想将女儿送回张府的事。
张老爷所做的事被揭露后,已是身败名裂,淮州城里人人都恨不得朝他吐一口唾沫。他不敢再与张老爷牵扯上关系,因此这阵子正夹着尾巴躲着。
汤水莲关切的道:“要不我陪你回去同娘赔个不是,只要你对娘说几句好话,服个软,相信她会原谅你的。”
汤水淳拒绝,“用不着,这样正好,我还盼着以后最好不要再与汤家有来往。我劝你没事也尽量不要再与汤家来往,这次他们两人不顾水秀的死活,我对他们彻底寒了心,这样的娘家人有不如没有。”
汤水莲虽也对汤氏夫妇这般作为有些不满,却道:“可汤家终究把咱们给养大。”
汤水淳明白汤水莲骨子里摆脱不了从小被教导的孝道,且看她神态气色,她嫁的那位李大人似乎对她还不错,不像水秀遭遇那样可怕的事,心中对汤家定然存了几分感激,因此她也没再试图说服她。
一向怯懦的汤水秀却难得的驳了她一句话,“他们是养大了咱们,却从没把咱们这些庶女真当成女儿在疼惜。”说着,她握住两个姊姊的手,接着再说出一句让两人都吃惊的话,“八姊、九姊,我打算出家。”
“张老爷的事已解决,你怎么还存了这念头?”汤水淳有些错愕。
“就是啊,十妹,你还年轻,可以再许一门好亲事。”汤水莲也劝道。
“我不想再嫁人,经过这次死里逃生,我已看破了,我想常伴青灯古佛,终此一生。”说着这番话的汤水秀,柔美的小脸上流露出一抹坚定,表示这些话是她经过深思熟虑所说,并非一时兴起。
汤水莲仍想再劝解她,“水秀,我知你经历先前可怕的遭遇,现下仍惊魂未定,不如我陪你到寺庙或是道观上个香,也好安安心神。”或许过个几日她就会打消这念头。
“九姊,我不是一时意气才这么说,而是真的看开了,这几日八姊找了些书给我看,我看见其中几句话:“一切恩爱会,皆由因缘合,合会有别离,无常难得久”、“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因而有所感悟,才萌生出家的念头,想常伴佛前,求得开悟。”
汤水淳见她似是心意已决,既然这是汤水秀自个儿选的路,她想了想也没再反对,“水秀既然有心钻研佛法,求得明心见性,也不是一件坏事,你可想好要到哪里出家?”出家也是一种生活,出家人的生活比起一般人来得单纯,她觉得或许那样单纯的生活会更适合水秀。
虽然她身体上的伤已疫愈,但她心灵所受到的创伤只怕一时也无法抚平,说不定靠着佛法,假以时日能彻底治愈她受创的心灵。
见八姊愿意成全她,汤水秀脸上绽开一抹柔笑,“我想上白灵山,找一处尼庵出家。”
先前她也听说过白灵山上灵气逼人,有好几座古刹和道观便坐落在山上,汤水淳颔首道:“好,我请你姊夫打听看看哪一处尼庵比较好,再挑个吉日送你过去。”
“多谢八姊。”
见姊姊都已同意,汤水莲也无法再反对,满脸不舍的握紧妹妹的手。
午后,汤水淳在一份景府下人的名单上头勾选了几个她这阵子暗中观察,觉得做事踏实又负责的人,考虑一番,她准备把其中一人提上来当厨房的管事,再挑了个人要换下绣房的管事。
把这份名单送去给婆婆过目,就可以开始调整府里的人事。
稍晚,她正要把名单给韩氏送过去时,简霜霜忽然来访。
“三弟妹怎么来了,可是有事?”汤水淳招呼道。即使心里不喜她的为人,但两人暂时没撕破脸,因此面对她时,她神色如常,没表露出半分厌恶之色。
简霜霜那张圆润的脸庞笑得一团和气,轻轻柔柔的出声,“也没什么重要的事,不久前听说水秀想要出家,想起我娘以往常去参拜的一间尼庵,那里的师父个个都慈眉善目、悲天悯人,这才过来想介绍给二嫂。”
“是哪间尼庵?”她特地过来介绍,也不知安的是什么心,汤水淳心里打定主意,绝不会送妹妹去那里,但嘴上仍问了句。
“是白灵山上的清风寺。”
“多谢三弟妹,我记下了。”
“二嫂不用客气,咱们都是自家人。”简霜霜说着,头上的簪子突然掉落在地,一头长发顿时散落下来,她抬手按着头发轻呼一声,随侍在她身边的一个丫头慌忙的捡起那根簪子。
简霜霜神色尴尬,“定是先前丫头梳头时没把簪子插好,这才掉下来,让二嫂见笑了。”她接着回头看向那丫鬟,轻斥,“还不快把我的头发重新挽好。”
那丫鬟有些慌张的低声说:“奴婢身上没带梳子。”
简霜霜央求的望向汤水淳,“不知能不能借二嫂的房间让我梳个头?”
这种事汤水淳也不好拒绝,只好亲自领她过去。
简霜霜在红木雕花梳妆台前坐下,雪荷递了一柄梳子给她的随身丫鬟,那丫鬟接过,动手替她梳头挽发。
坐在椅凳上让丫鬟梳头,简霜霜边与汤水淳闲聊,“我瞧二嫂都梳朝天髻,有没有试过同心髻?”
“没有。”她摇头,古代的发型她知道的不多,全都是任由丫鬟替她梳理。
“我瞧二嫂的脸型很适合梳同心髻,要不我待会帮二嫂梳一个试试,二嫂别瞧我这般,我梳头的手艺可一点都不比这些丫头差。”
正替她梳头的丫鬟也附和着,“就是啊,二太太,我们三太太可最会梳头了,老太太就常常让三太太给她梳头挽发呢。”
“不用了,我这头梳得好好的,拆来拆去麻烦。”她婉拒,总觉得简霜霜今天来得有点古怪,她心里暗暗提防。
“不麻烦,一下就好。”简霜霜的丫鬟很快替她挽起发髻,插上簪子,那丫鬟给她梳的刚好就是个同心髻,她指着头上的发髻说:“二嫂瞧,这发髻是不是简单又好看?”说着,她便热络的拉着汤水淳坐下,“来,我也给你梳一个,很快就好。”
汤水淳来不及开口拒绝,她便径自取下她发上的簪子,让她一头秀发披散而下。接着简霜霜俐落的接过丫鬟手里的梳子,替她梳起头来。
汤水淳没办法,只好由着她去。
“二嫂的头发又细又软,听说头发细软的人天生好命呢。”简霜霜一边给她梳头,一边与她闲话家常。
对她的奉承,汤水淳也回道:“我看三弟妹的头发不仅细软,还很黑亮,不像我的发色偏褐色。”
“二嫂这发色也挺好看的,瞧着年轻。”一如简霜霜自己说的,她梳头确实又快又好,几句闲话间,已替她绾好了同心髻,簪上了一支七宝珠钗,再缀上几朵珠花,比起她原来梳的发髻看起来要俏丽几分。
简霜霜拿起铜镜递给她,“二嫂瞧这样可好?”
汤水淳望着铜镜里的自己,无法说出违心之语,只得点头,赞了她一句,“不错,三弟妹的手果然很巧。”
“二嫂若喜欢,往后得空我便过来给你梳头。”
汤水淳委婉拒绝,“老麻烦三弟妹也不好意思,我也该让我房里的丫头们多学点手艺才是,总不能让她们这般偷懒,梳来梳去都是同一种发髻,一点长进也没有。”
简霜霜笑应,“二嫂说得也对,是该督促她们勤快些。”
两人再叙几句,简霜霜便告辞离开。
送她出去时,汤水淳心里纳闷,不知这简霜霜今日上她这里究竟有何目的,难道真的只是来向她介绍那间尼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