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行云休息了一个时辰,便进房再为乔耆玄治疗。
这次一待又是一日一夜,等他出来,只见他比前一日更虚弱了。
他一出门便闭眼站立,好似有些晕眩,有些受不了外面的光亮……
单喜赶上去扶住他手臂,他张开眼,关心地对她笑。“喜儿,你吃饭了吗?”
她没想到会被这么问,结巴了。“吃……刚吃了。”
“那乔洪准备的甜点是什么?”
“是……是莲子羹!”
“胡说,你没吃,我明明让乔洪准备了杏子酱,怎么会变成莲子羹呢……”他轻斥她,无奈又微愠。
“对不起……”
她低头认错——不对,现在不是认错的时候,还有更重要的事。“公子,我可以扶你回房休息吧?你看起来很不好,一定要躺下来睡一会儿了……”
掺着他走回梨花院落,单喜服侍他在床上躺下,动手为他解了腰带跟鞋,替他盖上被子。
房里的九和香已焚了一阵子,香雾绕梁,让乔行云格外静心安神。
她侍候完了他,又取加点香料,足够他好好睡上几个时辰。
“喜儿……”
忽然听到他唤着自己,单喜立即走回他身畔。“公子,怎么了?觉得屋里太热还是太冷了?”
“都不是。”他微微睁开眼,微笑吩咐。“你别走,陪我休息会儿,就坐在我身旁。”
他疲倦不已,可是又不想一个人。为了治疗乔耆玄的伤,他已经三天没好好看看她,如今只想跟她在一起,就算他睡着了,他还是嗅得到她身上恬淡的香气,比起那九和香,更让他宁神安心。
“好,喜儿就在这,公子睡吧!我不会离开半步的。”她伸出手,牢牢握住了他的,让他既是闭上眼睛,也能感觉她的存在。
不出一刻,乔行云便气息趋稳地睡着了。
单喜暗暗数着他的鼻息,望着那让她看不腻的俊颜,不知不觉又露出了微笑,既是对他的珍惜,也是对他的爱慕。
忽然,房里未关的窗户吹进了凉风,她想起身关窗,却又想起自己的手还握着乔行云。他睡前交代过她,不要离开他半步……
她舍不得去关窗了。
幸好,公子的体质特殊,不论何时都好温暖,就算有风,只要她挨着他,也不会觉得冷了。
几刻过去,这一阵子同样心神绷紧的单喜也不免困意顿生,于是她支起手,小心地靠着他的肩膀打起盹。
嗅着九和香,单喜忽然发痴般地想,说不定,她也会与公子做同一个梦呢……
结果她梦到了小白狐。
已经好久不曾想起它,却突然梦到它。
它就在竹林里,回头瞧她,问她:“跟不跟我走?”
她想跟它走,小白狐一定有什么事要告诉她,可是乔行云站在她身后呵斥。“你不能跟它走!”
“为什么?”
“因为你是人,它是妖——”
蓦地,她惊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乔行云的床上,可是怎么会是她?公子呢?她急着坐起,慌忙找人。
“醒了?”乔行云似乎早已醒来,坐在桌前看她睡觉。
单喜小脸倏地红了,低头先理清状况。“我……睡着了?对不起,公子,我躺在你的……你的……”
他的目光放柔,很清楚她想说什么。“我的床上?”
“呃,对,我怎么躺在床上了?”
他跟她说实话,却故意语带调侃。“因为你也睡着了,小脑袋压着我的胸口,我喘不过气,所以醒了,顺便帮你挪个位……”
其实是他养足神,却见她累得枕在自己胸上,所以动了点小法术,让她神不知鬼不觉地睡到床上,换他好好瞧她——
这下糟了!她不但睡着,还乱吃豆腐被发现了,公子会不会生她的气呀?
“喜儿真轻,抱着都没感觉,肯定是没听我的话好好吃饭睡觉……”他的口气重了起来,好像睡饱了有精神,所以要跟她好好算账了。
“不是的……喜儿都有按时吃饭,也有睡觉……”
“那一定吃得不够,睡得不够。从今天起,我会要乔洪盯紧你起居,你不要在想随便轻忽身子。”
他的关心让她的心绪全乱,前一秒紧张着怕他生气,下一秒又让他的温柔蚀进心窝里,这心思简直比三月的天气还磨人……
这时,乔洪冲了进来。“公子,不好啦!”
乔行云仿佛洞察先机,神色立变。“说吧!”
“府外来了知县大人,要见老爷一面,说要理清长生道观的命案!”
“你没说老爷受伤了?”
“说了,可知县大人说就算受伤他也要见,因为有人密告,说凶手就是老爷!”
“怎么可能?!”一旁听着的单喜吃惊。“乔总管,你先说清楚,那长生道观的命案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用担心,喜儿。”乔行云起身吩咐。“乔洪,你跟我出去见知县大人。喜儿,你待在房里不要出来,懂吗?”
说完,他和乔洪随即离开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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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来到乔府前院,之间院里都是衙役,百姓则在门外议论纷纷,每个人脸上都写满困惑,只知道这里出了大事。
“知县大人,我爹有伤在身,正在休息疗养,有什么事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行云公子,我知道乔老爷受了伤,不过此案是有人密报,而且证据历历,本官不能不办,还请让我看过一眼乔老爷,也让本官略尽慰问之责吧?”
“知县大人亲自前来慰问,乔某不胜感激。”乔行云微笑。“不过还请先让乔某知道命案的始末,还有,有何证据说是我爹犯的案?”
“昨日有人在城外长生道观发现尸首共十具,死状皆惨,推测死期已有几日,道观内有一张道人死前留下的绝笔血字,是个‘乔’字。现场还留有一枚碎玉,似乎是乔老爷的随身玉佩。”濮城知县随即出示那枚玉佩让乔行云辨认。
乔行云看了玉佩后,莞尔一笑。“这是我爹的玉佩没错,不过日前我爹在山里遭遇强盗,贵重财物悉被洗劫一空,这玉佩亦在当时遭劫了。”
言下之意是光凭此物不能论断乔耆玄便是凶手。
“何况知县大人所说之血字,单凭一字断案,好像也太过马虎了吧?”
乔家虽是濮州大户,但全濮州姓乔的人家也不只是他们一家而已。
“行云公子,此案尚有人证。”
“谁?”
濮城知县于是让开身,让身后的证人上前。“谢小姐,说出你看到的事吧。”
谢家小姐盈盈步出,当她抬头看向乔行云时,眼里也瞬间闪过红色妖光,冷魅地盯住他。
她就是红莲!
乔行云马上察觉她并非谢家小姐。她的眼里有妖光,而且他也能嗅得到她的妖气,她跟自己一样,却是一只不受乔耆玄教化的狐妖。
她绝对是红莲,她一定也知道他认得出来,因为不论化成谁,妖物之间光凭气味便能识得彼此。
“回知县大人,小女子几日前上山到长生道观找张道人降妖除魔,那时候张道人不在道观,于是我与观里道姑相谈一刻便告辞离开,回途上,小女子遇到乔老爷只身一人往道观上去,本没多心,后来听说道观发生惨案,这才觉得有异,所以赶紧跟大人禀报。”
“行云公子,照谢小姐的说法,那天跟我们推估命案发生的日子正是同一天,事发也在乔老爷遇劫受伤之前,敢问乔老爷那天是独自出门吗?”
乔行云双瞳藏锋地盯着红莲,本来他们已经看穿对手面目,他该立即为替乔耆玄收了她,可坏就坏在周围百姓众多,他不可能自曝身份,当着众人面前施展妖力法术。
他暗自琢磨,红莲若是要去乔耆玄的余命,大有更直接的办法前来,如此迂回又劳师动众地出现在他面前,究竟是何目的?
他沉下气。“我爹从不单独出府,那日定是带上乔洪出门。乔洪?”
乔洪立即上前解释。“是,回禀大人,我一直跟在老爷左右,那天我家老爷却实没去长生道观。”
“可小女子亲眼见到了!知县大人,我谢女与乔老爷无冤无仇,凭天地良心,我怎么可能开口无赖他老人家?”
乔行云开口。“谢小姐,就算我爹真去了,那道观可是有十条人命,你说我爹一人之力,杀得了这么多人吗?”
“他当然杀得了。”她冷魅地昂起下巴微笑。“因为那日道观道姑告诉我,乔老爷其实不是人,而是狐妖——”
语出瞬间,只见众人屏息错愕,接着便一片哗然。
乔老爷是狐妖?
他不是大善人吗?怎么会是狐妖?
原来他是狐妖,所以才杀得这么多人……
骗人!他若是狐妖干么还救人?
可万一他真是狐妖呢,看!他谁不杀,偏杀了长生道观的人,道观的人都有制妖能力,那不是证明他心里有鬼,怕他的狐狸尾巴被发现吗?
如果乔老爷是妖,那乔府上下说不定都是妖……
可怕啊……
“哈哈哈——”乔行云忽然放声大笑,众人的议论也在此刻停歇。“真好笑!知县大人,所以您现在上乔府到底是要抓犯人,还是抓妖?”
濮城知县面露铁色。“本官不管人或是妖,只要抓到凶手便可,还请行云公子见谅,让本官一见乔老爷吧?”
“可。”为了取信于众,他必须这么做。“大人请。”
于是他扬袖,让濮城知县先行进入。
就在濮城知县走过他身边时,忽然从袖里取出一把血红短刀,伺机刺向乔行云——
“公子,小心!”
耳旁传来熟悉的叫唤,乔行云只觉被人狠狠推了一把,他心里倏地一震,回头就见单喜冲出来护住自己。
濮城知县手上的刀便这么硬生生地刺进她的右背。
短刀插入得不深,可是只差几步,受伤的人便是他了。
“喜儿?!”他旋身出手抱住她,目光对上濮城知县,发现他的眼中竟染红光,便知他已被施以妖法,于是他立即暗行法力,出掌打上濮城知县的心窝,他也哀叫一声,随即飞远坠地。
该死!都怪他,不该把所有心神专注于红莲身上,却忽略自己的身后,这才完全不察濮城知县的居心。
不对……濮城知县没有理由伤他,为什么要对他下手?莫非是受人指使?
是红莲早就迷惑了濮城知县,然后故意在他面前现身,分散他的心思,好让濮城知县有机会刺杀自己——
乔行云目光一抬,果然,红莲已不再人群中,消失无踪了。
“公子……”
“喜儿?”他闻言低颜,镇定地安慰她。“疼吗?你不会有事,忍着点!”他抱着她,手直压在她背后的伤口上,万幸短刀没插进要害。
“喜儿不疼……”她撑出苦笑,安慰自己也安慰他。“喜儿想起来了,四香亭那夜……公子睡着了,我帮你盖毛裘……”
在短刀刺入身体之时,她也忽然想起了许多曾经发生、却被遗忘了得事,仿佛她作了一场梦,梦醒了,而她还清楚地记得梦境。
乔行云震惊地听着她的话。她怎么会想起来的?
是他今日为乔耆玄疗伤耗了太多元气,因此连施在她身上的法也持不住了吗?不对,不可能是这个原因,一定有其他地方不对……
“原来我只给你一颗梨子,你还一直对我这么好啊……”单喜冲着他笑。她明明被刀刺中,可是身体的痛,却不及她心里会有的酸甜苦涩。
那一夜,她记得他也是这样抱着她,她好开心,这辈子从来没这么开心过。
她还记得自己跟他坦白,然后公子也说他喜欢她,还亲了她呢……可是这么重要的事,她怎么会倒现在才想起来?
对了……因为她知道公子就是白狐,难怪她在山里救了小白狐,隔天他就出现了,难怪她上山送梨,乔行云也跟着小白狐出现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因为她知道了他的秘密,所以他故意不让她想起来吗?
还是因为她说了不接受他的话,还哭了,他觉得麻烦,才故意让她忘记?
小白狐好坏!他骗她,还故意不让她想起来……可是,她不生气,只觉得自己终于想起来真是太好了。
“不对,梨子好像也是你给我的,所以我什么都没给你……公子,你对我这么好,喜儿要怎么还你?”
“别说话了!喜儿。”乔行云低喝,他不想听了,虽然知道她天性单纯,可是他只觉得自己可恶,她明明是一点法力也没有的凡人,他却对她使尽小手段,让她觉得他好,心里只有他,然后又玩弄她的记忆,故意不让她记得那一天发生的事。
他……其实对她很自私吧?
“好,不说了,喜儿想睡了……”她终于明白,被他抱着的感觉原来就像躺在一圈好柔好暖的狐毛绒里面,让她又想睡了。
乔行云哄她。“好,你睡,等睡醒了,我们再说。”
“好。”然后她闭上眼,全身虚软地沉入梦里,还带着好满足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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濮城知县被乔行云一掌打飞后,神智也清醒过来。
他面带疑惑,问大家聚在乔府做什么?当众人跟他解释了来龙去脉,他才知道自己恐怕被母狐妖蛊惑了,那母狐妖以谢家小姐的模样来找他,告诉他乔耆玄是凶手,是狐妖,要他来捉妖除害——
这时仵作也赶来报告,说是长生道观后方找到一具女尸,以身上特征研判应是谢家小姐,众人更加确定知县大人真是被狐妖迷惑了。
濮城知县虽然错了,可也对了一半。
乔耆玄跟乔行云,还有乔府的人是妖没错,可经过濮城知县解释,大家再也不相信这件事了。
乔行云抱着单喜回房疗伤,亲手为她拔出了那把短刀。幸好伤不危及性命,他也赶紧为她治疗,让她好好地睡一觉。
照理说,濮城知县若将到刺在他身上,绝对要不了他的命,可红莲却费尽心机要濮城知县刺伤他,只因她的那刀上涂了狐血。
因为狐妖,最怕同类的血。
一旦这把刀插进他的身体,只怕他修行再高,也会当众露出原形。
红莲要的就是这个,她不但要乔耆玄的命,她还要看着乔家人是狐妖的事实摊在全濮州百姓的目光下,要他们不能再待在濮州。
是因为她知道乔耆玄素来是喜欢做亲近人的妖,所以要他的成就毁于一旦吗?
若是没有单喜,红莲的计划恐怕就要成功了。
然而她却代他受了这刀,因此他在她身上施的法术也被狐血妖力影响,意外破了,让她想起了四香亭的事。
望着在床上睡着的单喜,乔行云目光幽敛。如今她想起了两人之间的事,也知道了他的身份,他们……该怎么走以后的路?
以前他还能做她的“行云公子”,可如今他是妖的事已破,他该怎么待她?
跟她在一起吗?可他们人妖殊途,她要的幸福,他给不起。
如果真为了她好,他应该向乔耆玄说的,帮她另外寻找幸福,或许平凡,可是真实。
看着她的娇丽小脸,他在心中叹了口气。或许,他是应该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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