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最终回 第一章
作者:单飞雪
  今天,六月一号,是夏颖儿的大喜之日。

  她二十七岁,要和国内首富,经营保险业有成的企业家刘民衡之子——刘庭威结婚,这场婚礼吸引了众多媒体及仕绅名流参与。

  应夏颖儿的希望,婚礼选在住家附近的教堂举行,由七十多岁的高牧师证婚。会堂铺满盛放的百合花,贵客如云,小教堂盛况空前,在典礼结束后,还有专车载送宾客到君悦饭店享用晚餐。

  夏颖儿只是出身小康家庭,但是刘夫人对她很满意,在小俩口子忙着筹备婚礼的这段期间,她也忙着将两人的未来都规划好了。

  这会儿,刘夫人笑盈盈地,不断跟前来祝贺的亲朋好友说话:「我真期待他们两个生的小孩,一定很可爱。」

  刘夫人逢人便说,在天母为媳妇买的别墅装潢得多美,光装潢就花了破千万。刘父对夏颖儿超好,已经把佣人全聘好,一共五名,佣人都已经搬过去整理新居,准备伺候未来的少奶奶。

  刘氏夫妻要夏颖儿安心:「你以后不用上班了,家事也不用做,每天就乖乖享受就行了,自家的游泳池可以多利用,你要常运动,身体好才能生出健康的小朋友啊。那个山庄有两所幼稚园,将来孩子读书很方便的,我们买的别墅有很多个房间,我们就算过去住,地方也够大,不会妨碍到你们的,呵呵呵呵呵。」

  不知道有多少人嫉妒夏颖儿呢!

  准新娘呢?准新娘最近最多的表情就是傻笑,事实上,这一切进展,让她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怎么要结婚了,忽然冒出这么多刘家亲戚?她一天到晚被男友载去见家人。他家人,忽然不断在她世界出现,她头都昏了,今天更是昏得厉害,摄氏三十五度啊,穿贵重的手工订制大礼服,她这个六月新娘不太好当。

  刘庭威的妈妈为她准备六套礼服,晚上宴会,穿给宾客看,天啊,那些礼服穿脱多费力啊,够麻烦了。一直到今天,夏颖儿还是不明白,一场喜宴嘛,干么要不断换衣服?重点是吃饭不是吗?

  刘庭威说:「因为我妈希望你漂漂亮亮出现在大家面前啊,很多记者也会来,不能让大家觉得我们刘家亏待你嘛。」

  可是这么用力「厚爱」,夏颖儿觉得累。她曾在刘家的婚前会议上提出穿牛仔裤结婚的想法,他们的反应是哄堂大笑,当她讲笑话。她的提议很好笑吗?害她不好意思坚持。

  每个人都说她再也找不到比刘家更好的亲家了,每个人都说这是她好几世修来的福气,大家都嫉妒她羡慕她,说她真幸福。

  是啊,这样的男友,还有什么好挑的呢?

  刘庭威英俊多金,是留德国的硕士,爱她爱到入骨,交往两年,就急着求婚。夏颖儿被媒体比喻成飞上枝头的凤凰,名媛们又妒又羡,都说她太幸运了,就连夏颖儿本人,都觉得自己要是再有不满,就要遭天谴了。

  婚礼开始了,媒体挤成一团,忙拍照。

  新娘娇滴滴的,让父亲慢慢牵入礼堂,步过红地毯,停在牧师前。

  德高望重的高牧师主持典礼,对新人说:「……看看你身边那位,他(她)是神给你的礼物。神给的,一定是最好的。婚后,不要尝试改变对方,要珍惜爱护对方一世,你们要发誓,在神面前发誓,未来生老病死,你们都不分开,两位愿意吗?」

  牧师问新郎,新郎点头允诺。

  牧师问新娘:「夏颖儿,你愿意吗?」

  「我……愿……我那个……」夏颖儿突然口齿不清。

  「什么?」高牧师有重听。「请大声点。」

  「我愿……我应该是愿……不是、我是说……」夏颖儿看着眼前的男人。「我……」她蠕动红唇,身体微颤,突然一直大舌头。

  「快说你愿意啊,颖儿?」刘庭威低喊。

  宾客们骚动起来,窃窃私语。

  高牧师慌了,可怜高龄的牧师,被这局面吓得脸色刷白,颤着声跟新娘说:「你不要紧张,夏小姐,你……你好好说,你愿意嫁给刘庭烕先生吗?」

  「我……我……」夏颖儿一脸茫然。

  「完了……」台下,夏太太猛地抓紧老公手臂。「她不会又来了吧?」

  「颖儿——」夏晓山朝台上女儿低喊:「颖儿?你快说啊!」

  不要逼我啊!新娘拿着捧花的手,握得越来越紧,紧到指节泛白。她凝视着男友,他眼神阴郁,面色铁青,好像很生气,好可怕……

  「我……我……」怎么大家都这么严肃?一直催她,夏颖儿心跳急狂,汗如雨下,「我愿意」三个字如鲠在喉,要她在神的面前发誓?这个牧师的证词好严重呢!

  「夏颖儿,你愿意嫁给你面前这个男人吗?」高牧师催促。

  夏颖儿表情呆滞。

  刘庭威忍不住提高声音说:「你在干什么?快回答啊?」真丢脸。

  「对不起。」夏颖儿忽然蹲下,掩面哭泣。「我想……我不愿意……」

  「你不愿意?」刘庭威怒吼。

  「我想死。」夏太太倒抽口气,晕在老公怀里。

  「我也想死。」夏晓山蒙住脸,不敢面对。

  众人哗然,牧师惊骇,门外守候的记者瞬间热血沸腾,精神大振,冲入会场疯狂拍照。

  婚礼失败了。

  今天,是夏颖儿的大喜之日,今天,也是夏颖儿完蛋的日子。轰轰烈烈的婚礼,她搞砸了。

  落跑新娘这事,全世界都有,本来也没什么好稀奇,坏就坏在,被她落跑掉的,是知名企业家的儿子。媒体怎么可能放过这种事,当然将这新闻,轰轰动动连炒好几天。夏颖儿这一跑,跑得非比寻常,跑得人尽皆知。

  套句古代用语,夏颖儿这次逃跑,轰动武林,惊动万教,把她的前途一并跑掉。

  在古代,资讯不发达,某城女子逃婚,了不起也就那个城镇人知晓。但是身在现代,夏颖儿这位逃婚新娘,她蹲下来啜泣说「我不愿意」的画面,不但上了全国电视新闻,更惨是每整点播一遍,颇有播播相连到天边的气势。

  於是全国都知道了,首富刘民衡的长公子刘庭威,让个背景不怎样的小女子当众逃婚。贵公子,被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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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后,夏颖儿在电话里,跟未婚夫道歉,她觉得,她还没准备好。

  「你这个下贱的烂货……我绝不原谅你!」刘庭威恨她入骨。

  他疯狂的口气,吓坏她,没想到向来温柔的男友,会用这么恶毒的字眼骂她。自知理亏,她默默承受,不敢反驳。两人爱情,就此告终。但,爱情没了,风波没完。

  三天后,妈妈接到刘家寄来的律师信,要夏家赔偿一半的婚礼筹备费用,总计一百六十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块。

  夏颖儿看到费用,捣着胸口连说幸好:「还好我那时坚持在教堂办,要是照他们家的意思,去奥地利古堡结婚,现在我们要赔上千万了吧。」

  「夏颖儿我宰了你!」夏太太爆发此生最凄厉的惨叫,追着女儿跑。「一百多万就便宜了吗?你不要逃,给我站住,你这个败家女。」

  夏晓山说:「一六八八八八八?老婆,这数字好吉利欸。」

  「夏晓山,我连你一起宰了!」这对笨蛋父女,气死她也。

  倒楣不只这桩,在保险公司当经理的老妈,被董事长痛批,因为女儿得罪豪门世家,害公司丢了八位重要客户。那八位客户都和刘家有生意往来,急着撇清关系。

  「你是猪吗?」夏太太狂骂女儿。「你什么时候不逃婚,偏偏选在婚礼举行的时候,毁了自己就算了,一定要连我这个妈都毁了你才高兴?刘家对你还不好吗?这样的亲家到哪找?你偏要给我闯祸,你以为你是金子做的吗?」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夏颖儿趴在老爸腿上痛哭,这些天,她眼睛都哭肿了,睁不太开,也看不清楚,好可怜呢!

  「你『不是故意』的?你闯的祸还不多吗?这不是对不起就能解决的!你给我哭什么哭?我才该哭!」她掐住女儿耳朵。

  「妈、妈!别这样,你都五十三岁了,别这么幼稚,啊……」夏颖儿疼得唧哪叫。

  「你二十七岁临阵逃婚才幼稚!」夏太太K她头。

  夏晓山赶快护住女儿,拉开老婆的手。「好了,往好的方面想,这是好事啊,既然颖儿犹豫了,代表他们不适合,现在分开好,长痛不如短痛,早死早超生……」

  「给我闭嘴!」连早死早超生这种蠢话都跑出来了,是干什么?

  夏家一连多日,乌烟瘴气,夏颖儿遭母亲白眼,数落好几天,跟幼稚园请假,足不出户,静待风波过去。

  同事来电,个个骂她智障白痴猪头,本来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被她搞成天上掉下来的鸟事。本来人人称羡、亲戚高兴,大家兴奋要跟首富成为亲家一团和气,说不定还能连带捞些好处,所以这阵子对夏家特好,这下,不但结不成亲家,还变成敌家,没捞到好处就算了,有几名亲友还被迁怒,损失几笔生意,要不就是公司升迁受累,夏颖儿这次造孽很深,害人不浅。

  她,每天被骂到变猪头,都快得忧郁症了。只有奶油椰子口味的乖乖零食,是她好朋友,陪她度过忧郁的逃婚期。

  星期天,不用上班。她又穿着睡衣,躺在客厅地板,呈死尸状。右手不断从摊开的乖乖包装抓取,往嘴里塞,喀哩喀哩嗑,那声音,真哀怨。而她的身材,倒很健康,没消瘦,反而胖两公斤。

  夏颖儿瞪着天花板,万念俱灰。吃就对了,如今只想当废材,她边吃边碎碎念……

  「我知道我知道我是坏女人,都我错行了吧?难不成要我去跟你们下跪吗?我知道你们财大势大了不起,但也不能这么低级迁怒其他人吧?不然雇杀手干掉我啊,有『尬斯』就来啊,谁怕谁?不要逼我,小心我变成『刺客联盟』的安洁莉娜裘莉,砰砰砰,我打死你们,哼……搞什么咚咚!」

  「噗……」坐在沙发看报的夏晓山嗤笑出来,他被女儿连着多天自暴自弃碎碎念的台词,荼毒到耳朵都快长茧了,甩掉报纸,坐直身子,他清清喉咙,对脚前横躺的死尸说话。「女儿,你打算天天这样赖下去吗?」

  「唔。」

  「颖儿……」夏晓山用脚尖戳戳她的腿。「以后有什么打算?总要面对现实吧?反正婚都逃了,你躲在家里难过也没用啊。」

  「爸……我要去变脸。」

  「嗄?」

  「去国外变脸,台湾霹雳火有演,我要去变脸,换名字,搬家,重新做人。」

  「呵呵呵……」夏晓山大笑。「不用这样啦!不就悔婚而已,又不是世界末日。」

  但这个悔婚的周边效应,也太强了吧?

  「刘家一副要置我於死地的样子,连律师信都寄来了,在银行上班的姨丈还莫名其妙被降职,妈也丢了八个客户,有够夸张……」夏颖儿面色一凛。「再逼我,小心我变成『刺客联盟』的安洁莉娜襄莉,砰砰砰,打死你们……」

  「是是是。」这狠话,也只敢对老爸撂,在外面女儿龟得跟什么一样。

  夏颖儿的手机在地板震啊震,她捞来看。「爸,你看他,他又传简讯来骂我了……」她念出来。「你这心狠手辣的坏女人,玩弄男人感情,你会有报应……我不会放过你,走着瞧!爸……他疯了,他完全变了一个人……」好可怕,夏颖儿扔掉手机,赶快捞起乖乖,卡哩卡哩往嘴里塞,她需要乖乖压惊。

  夏晓山处变不惊地说:「放心,时间会治疗一切,他出身这么好,难免心高气傲受不了被甩,过阵子他就会接受事实了。你也是,快点振作起来,不要只是靠吃逃避现实。」

  「爸……」她叹息,坐起,看着父亲。「我是不是坏透了?我会因为这样下地狱吗?我这次是不是错得离谱?唉,你们当我爸妈还真惨……」

  忽然有良心忏悔起来了吗?可是她嘴边的乖乖粉末真是很跳tone。

  夏晓山呵呵笑。「你是有那么点少根筋,不过,我也习惯了。」他拿出购物袋给女儿。「我罚你立刻出门帮我买咖啡豆,这样我就开心了。」喝咖啡是夏晓山的嗜好。

  「没问题,老巫咖啡行?」

  「嗯,老巫咖啡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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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目标老巫咖啡行,出发——

  宅了七天,除了上下班,夏颖儿足不出户。这下,鼓起勇气出门,一路疾行,忍耐左右邻居热情的注目,窃窃地私语,她加快脚步,头也不回,谁喊都不理会,很快地,闯入老巫咖啡行,快到她很喘。

  一进老巫咖啡行,她先被咖啡香淹没。

  原木装潢,欧洲乡村风,专卖咖啡器材及咖啡豆,这店里,没有时髦的现代化咖啡机,巫先生坚持制作手工咖啡,唾弃冷冰冰机器。店里每天咖啡香弥漫,漫到街上去,每次来,她远远就先闻到咖啡香。

  香归香,这条街有丹堤咖啡,怡客咖啡,85度C咖啡林立,它们天天高朋满座。反而咖啡最香,老爸最爱的老巫咖啡行,人烟稀少,惨澹经营。

  老板巫先生,是大怪咖,对客人素质很要求,遇上不对盘的他就要摆臭脸。

  夏颖儿每次来买咖啡都不禁为他担心,生意这么惨,还能撑多久?而且,他的手工咖啡太贵啦,一杯两百元起跳,当然没客人啦!对咖啡不了的夏颖儿会来光顾,纯粹因为老爸爱。

  她自己呢,是满喜欢老巫咖啡行的。每次进到他的店,被原木家具跟浓郁醇厚的咖啡气味包围,就有宁静安稳的感动,特别是今天,在经过邻居路人的指指点点后,一进来,让咖啡香淹没,她霎时觉得压力减缓,轻松多了。

  「老板,一杯综合咖啡,还有,我爸要上次那种咖啡豆,两磅。」夏颖儿在吧台前的高脚椅坐下。

  吧台后,是老巫咖啡行的老板巫克行。

  他三十一岁,五官深邃,留点胡于的方脸很性格,黑色手工眼镜,藏不住双眸流露的精光。身高一八○,体格高大,体魄强健,合身的灰T恤,看得出结实的胸肌。粗犷的深蓝牛仔裤,将长腿展露无遗,简单衣着,却透露不简单的气息。在这男人身上,萦绕着一股深不可测的神秘感。他身上,长年带着醇厚的咖啡气味。

  他看夏颖儿如惊弓之鸟闯进来,到终於坐上椅子叹息,这女孩,不像以往笑盈盈。他从容地端出咖啡器具,一件件摆上吧台,烹煮咖啡。

  夏颖儿润白的脚丫,挂在椅子旁,拖鞋晃啊晃,脸埋在桌面,有气无力,垂着双肩。呵,原木的柜面,温润地贴着脸,还满舒服的。咖啡香充塞心肺,稍稍平复这些天躁动的心,正舒服,冷不防听见巫老板说——

  「今天我请客。」

  「欸?」夏颖儿侧脸,抬眼看他。「你请我?」这么好康?夏颖儿看他点点头,一双黑眸,兴味盎然地瞅着她,表情又好笑又像在同情她似地,看着巫先生嘴角那一抹诡异微笑,她忽蒙头,惨呻吟。

  「太好了,连你也知道了?」关於她轰轰动动的逃婚事件。

  啪!一份联合报,放上来。啪!另一份自由时报,放上来。啪!苹果日报、一周刊,很快地,夏颖儿面前堆满报纸周刊。七天来媒体的疲劳轰炸,瞬间映现眼前,她逃都逃不掉,巫先生竟然收集得这么齐全?

  「见鬼的,你干么搜集?」夏颖儿惊慌失措。

  巫克行哈哈大笑。「我以为你会想留做纪念。」

  「我才不会!」她抓头发鬼吼鬼叫。「我要从这个可厌的世界消失!」

  「嗯哼,那也得先喝完咖啡再消失。」巫克行笑得更厉害了。他提着尖嘴银壶,倾落沸水,一圈圈绕着咖啡粉慢慢浇淋,深黑液体,一滴滴滤进玻璃壶里。

  「我讨厌媒体。」夏颖儿刷地将报纸周刊全推到边边。

  「好家伙,你敢对亿万富翁悔婚。」

  「老板,你不会相信有多少记者要采访我,还要我上电视,谈谈拒绝当亿万富翁老婆的想法……你说好不好笑?」亿万富翁也是人,有什么好惊讶的,怪了。

  「唔。」巫克行将冲好的咖啡推到她面前。「说真的,我也满想听听你的想法,这不是一般人做得出来的事。」

  「就是临时不想嫁了,有这么奇怪?」

  「你临时不想嫁的,可不是普通人。」

  「我知道,不就是临时不想嫁一个超级有钱的……天啊天啊!」她突然怪叫。「那是什么?」指着桌边一叠火红卡片。

  「不就是喜帖嘛。」

  「谁要结婚?」

  「我。」

  「哈……恭喜。」夏颖儿翻白眼。「真好运啊,我才逃婚,又碰见个马上要结婚的,我这什么命,我有没有这么喜洋洋?」

  巫克行又一阵大笑,奇怪,每次夏颖儿来,随便说点什么,都可以让他大笑。

  「要我请你参加婚礼吗?」

  「千万不要!」她忙挥手。「我会带给你霉运啦。」

  「你最好有天大本事,大到可以影响我的命运。」他抽一张喜帖给她。

  夏颖儿看一眼,突然扔下喜帖,就往门口跑。

  「喂——」巫克行长手一伸,隔着吧台,便抓住她。「干么跑?」

  「我不能在你这里,这很不吉祥。」

  「胡说,快坐好。」

  「太诡异了。」她指着喜帖。

  「哪里诡异?」

  「喔,你没注意到吗?你非要我说那么白吗?」

  「少罗嗦,快讲。」

  「好吧。」她捏着喜帖,拎高高给他看。「如果你够细心,应该会发现,新闻报导的那间教堂,名字很熟吧?」

  「又怎样了?」

  「你三天后要结婚的教堂,就是我逃婚的那间教堂,帮你们证婚的,应该也是高牧师吧,你不觉得这一切太玄了……这实在太不吉利了!」

  「哦?我不觉得有什么啊。」巫克行失笑。「这没什么。」

  「没什么?我不能害你,到时候万一你婚结不成,八成怪到我头上,掰。」赶快落跑,但她再次被揪回来。

  「你给我坐好!」巫克行将她狠狠按在座位。「我最气泡好的咖啡,客人没喝完就走。」这可是犯他大忌。「要走,喝完再走。」

  没想到夏颖儿这么怕带衰他,用乾杯的方式,将他手冲的咖啡咕噜噜灌进肚,砰,放下杯子,再落跑。第三次被巫克行揪回来。

  「你真的激怒我了。」巫克行脸很臭,紧扣她手臂,冷瞪着。

  「耶?我喝光了欸!」又怎么了?

  「我最讨厌不懂品尝咖啡的家伙,这种野蛮的喝法让我很气。」

  夏颖儿叹气,很受不了,她也怒了,甩开他的手。「巫先生,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说。」

  「请说。」巫克行推了推脸上的手工眼镜。

  「一直以来我就很想跟你说,你这个人真机车,怪不得这间咖啡店惨淡经营,就我这个熟客。人家来喝咖啡是要放松,不是来听你讲咖啡经,你坚持的咚咚太多了吧?咖啡店经营到现在,应该已经亏很多钱了吧,有时候我真的很担心你的咖啡店会倒闭,你这样不行啦,连我要怎么喝都要干涉,我是你客人,你还命令我,下喝完还不准我走,好像我是犯人,你真的很不懂得怎么做生意,再不改,小心会倒闭。」

  「你担心我的店会倒?」他显得很震撼。

  「对啊。」瞧,抬杠这时,整家店,就她一个客人,不倒才怪。

  巫克行先奇怪地瞪着她,然后,他又哈哈大笑了。「你实在太好笑了。」

  夏颖儿拉长脸说:「哪里好笑了?我是好心给你建议。」

  「你坐吧,放心,我的店没那么惨,再来一杯咖啡?」他真爱跟她瞎扯,这女人太有趣了,整个跳tone。

  「还喝?」夏颖儿瞪大眼。「你真不怕被我带衰啊?」

  「放心,我的婚礼会进行得很顺利,我跟我未婚妻的感情很稳定,我们交往很久了。」

  「嗯哼,我也以为我跟我未婚夫的感情很稳定……」她坐下嘀咕道。

  「是啊,不稳定就不会走到结婚。」

  「就是啊。」

  「那么为什么,在最后一刻反悔?如果不想嫁,干么等到婚礼进行的时候才说,引起这么大风波。」

  夏颖儿想想,抓抓头发,又烦躁地抹抹脸,然后坐直身子,看着巫老板,双目亮晶晶。「跟你说,那是很难形容的,特别是在婚礼当下……」她压低声音,仿佛要说什么奥秘的事。这,引起了他的全部注意。

  「请说得更明白。」他凑身过去,想听得更清楚。

  她在他耳边小声说:「在婚礼时承诺,跟平日私下的承诺,很不一样。」

  「哪不一样?」

  「相信我,就是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啊?」

  「当你走进教堂,踏在红毯上,」夏颖儿突然严肃起来。「当你终於站在牧师跟亲友的目光中,当你们面对面宣誓,发誓以后就要永远在一起了,一辈子喔,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看着你发誓,那感觉,真的不一样,非常严肃、非常恐怖……」

  「我听起来没什么啊。」

  「当时,我看着新郎的脸,我就差『我愿意』这三个字了,一说出来,我们就会结为夫妻了,这时候,发生一件事……」夏颖儿压低口气,神秘兮兮。

  巫克行专注凝听,竟莫名跟着紧张起来。

  夏颖儿勾勾手指,要他靠得更近些,然后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巫克行听完,退身,看着她,困惑地挑起一眉。「所以……你就决定不嫁了?」

  「嗯。」夏颖儿用力点头。「你可以笑我没关系,但是,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

  「唔……」巫克行摸摸下巴,抬头看了看天花板,然后重新注视夏颖儿。「关於这件事,你还有跟谁说?」

  「我谁都没说,因为大家都忙着骂我,我也不能跟我爸妈说,他们已经够烦了,我说了只会讨骂。但你无所谓,我们生活没交集,跟你说没关系,现在你知道了吧,这就是当时我为什么反悔的原因,你听完了有什么感想?」

  「我听完的感想就是……关於你这种幻听的现象,也许该找精神医师挂个号。」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讲!」夏颖儿拿纸巾扔他,他大笑。

  可恶!她后悔,早知道就不跟他说了,他不会了解的,没有人相信的。她悔婚真的是悔得很无辜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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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着他,忽然耳朵响起一句话——不是他、真的不是他、真的真的不足他……就好像神在跟我说话……」

  事后,巫克行只要一想起夏颖儿说的,就忍不住发笑。他跟未婚妻王雅蓓聊起夏颖儿的事,从事服装设计的王雅蓓,觉得这女孩真夸张。

  「哪有这种事……胡说八道,我看这是她脱罪的理由。都到婚礼上了才不嫁,人家当然抓狂,何况还是那么不得了的家族。以她只是幼稚园老师的条件,能嫁进刘家就该偷笑了……」

  她的话教巫克行皱眉头,他不喜欢这种比较。

  窝在王雅蓓家里的大沙发,她圈住他颈项,整个人赖在他强健的身躯上。「像我呢,我非常笃定,人家要的是你……你知道我从不动摇的……」从相恋那日起,她痴心不悔,不管历经多少风波,她都陪在他左右,迁就他的一切。

  巫克行调侃女友。「话可不要说太满,想想夏颖儿,她说在教堂跟牧师的注视下宣誓,感觉跟平常不一样,说不定,你也会突然发现,你要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真的真的不是我……」

  巫克行冷冷的口气,配上夏颖儿的台词,害女友哈哈大笑。

  她啃男友脸颊一口。「相信我,像她那样糊涂的女人太少了。」

  三天后,换巫克行跟新娘站在教堂。

  可怜的高牧师,刚刚逃离证婚失败阴影,今天,他重新振作,神清气爽,又一脸慈祥地为眼前新人证婚。

  今天压力小,这对新人喜欢简约风,男方家长都在国外,没空出席,女方只有少数几位亲戚到场,没有媒体记者,气氛轻松自然,想必会进行得很顺利。

  「很高兴,在这晴朗的好日子,为两位新人证婚……」高牧师以缓慢充满戚情的声音宣读誓词。「巫克行,从今尔后,不管生老病死,富贵贫穷,是不是都愿意陪着王雅蓓,不离不弃……」高牧师问巫克行:「你愿意娶王雅蓓小姐为妻吗?」

  巫克行深深凝视女友的脸,看进她的双眼。

  艳阳攀在她身后的彩绘玻璃,绚烂闪耀,盛装打扮的女友,出落得更美了。她颈上的璀璨珠宝,闪痛他的眼睛。忽然,他有些恍神。是日光太明亮吗?女友忽然面目模糊……

  王雅蓓本来一脸笑意期待着,但迟迟听不到回答,她的笑容凝住了。

  不会吧?高牧师紧张,额头流汗。「巫……巫先生?」他心中一紧,他认得这种恍惚的表情,喔,不,不,老天,千万不要再发生同样事件。「巫克行先生?」

  台下,亲友窃窃私语,王雅蓓脸色渐冷。

  「我……」巫克行忽然有点喘不过气,看着女友美丽眼睛,耳畔响起夏颖儿的话,脑海一直重现着夏颖儿那笃定又认真的表情,彷佛夏颖儿就贴在他耳边神秘兮兮地说——

  「我看着他,忽然耳朵响起一句话——不是他,真的不是他,真的真的不走他……就好像神在跟我说话……」

  现在,看着王雅蓓,巫克行竟然好像也听到同样的话,他忽然不确定了。

  可恶!一定是夏颖儿给的坏影响。

  「巫克行?」王雅蓓挑起一眉,询问地瞪着。

  巫克行怔着,答不出「我愿意」三个字,这三个字,忽然变得好沈重。

  牧师低声催促:「巫先生?巫克行……」

  王雅蓓脸庞凝聚怒气。「巫克行?你在干什么?」

  宾客骚动,大家都感觉到新郎的迟疑。

  巫克行艰难地握紧拳头。「我……很抱歉,让我想一下……」

  「什么?」王雅蓓反应超激烈,向来温柔如兔的她,瞬间变成大暴龙,她张开血盆大口,双目暴突,大吼:「你该死的要想一下?巫克行?你再说一次,你要想一下?混蛋!」

  瞧着她捧着花束发抖,暴怒的表情,让巫克行震住了。

  高牧师赶快缓颊,对巫克行低道:「快说愿意啊,呵呵呵,你是一时迷惘,正常正常啦,这叫婚前恐惧症……」高牧师也安抚新娘。「你先冷静,一般来说,新人总是有点焦虑,他要想,就让他想一下,毕竟是人生大事,所以……」

  王雅蓓咬牙,警告男友。「我现在是有头有脸的名设计师,你不要让我丢脸,否则我绝不原谅你。」

  巫克行本来只是犹豫,忽然,思虑变得异常清晰,就好像脑子闪过一道灵光,他清楚了,而且非常笃定,笃定到甚至大松口气。

  「抱歉,我想,我们不能结婚。」他神情坚定。

  啪!王雅蓓甩他一巴掌。

  高牧师背过身,蹲下,啜泣,问苍天——

  上帝,称为什么要这样整我?莫非祷告不够勤,被神诅咒,连续两次证婚失败?呜呜呜……

  女方亲友冲上前,痛骂他。巫克行静静挨骂,面对他们的愤怒。

  王雅蓓双目燃烧恨意。「你要想一下?真好笑。巫克行,你以为你还是当初那个大明星吗?」

  「巫克行!」王雅蓓的姊姊将妹妹拉到身后。「你太过分了,当初是谁在大家唾弃你的时候,挺你到现在?你有没有良心?我们王家还要接受你,你就该偷笑了,你有什么资格要想一下!」

  「真的是太不要脸了,喔,天啊,怎么会这么夸张啊?」王母扫着脸,一副快晕倒的模样。「臭小子,我告诉你,你最好去想个几百年,婚礼取消我最高兴,我还舍不得让我女儿嫁给你这个败类,要不是她坚持,我是绝不会答应的,你不用想了,我们走!」

  王家亲友散去,婚礼夭折,鲜花依然盛放着,嘲笑这颓败的爱情。

  巫克行看着被人踏碎的红玫瑰,蹲下,拾起一朵残烂的玫瑰,在鼻间嗅闻。对於婚礼失败,他的表现异常冷静,面色平静,看不出太大的情绪。

  老牧师蹲在地上,摇头叹道:「你们年轻人,都把结婚当儿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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