癞痢头虽然得到了诸葛家的庞大家产,可是他一病倒,所有人都幸灾乐祸的说他是报应。
相反的,诸葛文毅四兄妹虽一文不名的被赶出诸葛府,但从第一天开始就不断有人带吃带喝的去接济他们,诸葛文毅再度病倒之后,去探望的人更多了,不是带补药就是送偏方,又上庙里去烧香拜佛,祈祷诸葛文毅的病能够尽快痊愈。
好人、恶人的差别就在这里了。
“上回是癞痢头治好大少爷的病,大小姐没有再去找他吗?”
问话的是以前在诸葛府帮佣的仆人,癞痢头进住诸葛府之后,有九成仆人都辞职不干了,这会儿听说诸葛文毅又病了,马上就跑来探望。
“去过了,但癞痢头自个儿都病得意识不清,根本帮不上忙呀!”
“那就跟他们要那种药粉就行了,其他我们自己来也行啊!”
“有,我也要过了,但癞痢头他娘说那种药只有一份,用完就没了嘛!”
“只有一份?那药是哪儿来的?”
“人家给的。”
“谁给的?”
“他们也不知道对方的姓名,更不知道对方此刻又在哪里。”
“那……那就没辙了。”
没辙了?
不,怎么可以没辙呢!
送走来探望的人后,蒙蒙自己一个人溜到侧院,害怕被雪雪和灿灿看到她的彷惶与无助,她是大姊,怎能让她们担心呢!
可是……可是……她又能怎样?
除了眼睁睁看著大哥咽下最后一口气,她又能怎样?
想到这里,她的眼眶不禁又热了,但她紧咬住下唇,不断抹眼,就是不让泪水掉下来。
“你为什么不哭?”
第三次听到同样的问题,又是猝然而来的声音,蒙蒙却没有被吓到,也没有困惑,反而没来由的怒火高涨起来了。
“关你什么事?”
她想藉机发泄,她知道,但她控制不住自己,就是想故意惹火对方,然后跟她大吵一架,她就可以好好发泄一下心中的愤怒、惶惑与恐惧。
她真的好害怕会失去大哥呀!
然而对方却只是漠然望定她,一语不发,不过片刻功夫,她一肚子火就被他望光了,满心惭愧的为自己的冲动而疚悔不已。
“对不起,我平常不是这样的,”她低声下气的喃喃道。“因为我大哥,他又病了,又不知道有谁能够治好他,所以我的心情很不好,才会藉机对你发怒,这是不对的,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对方挑了一下眉。“为什么不生气?”
不容易,问题终于改变了,但同样令人满头雾水。
“为什么要生气?”难不成他喜欢看女人哭、看女人生气?
“你……”
“找到了!我终于找到你了!”
又是突如其来的声音,粗嗄得像乌鸦叫,两人不约而同转首望去,蓦见一人猛扑过来,定睛一看,原来是癞痢头他娘。
癞痢头他娘笔直地扑到正在跟蒙蒙说话的人——那个竹竿似的年轻书生面前。
“快,快去救我儿子!”癞痢头他娘气势汹汹的命令道。
“不关我的事。”年轻书生那张脸永远都是冷冷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好像已经定了型,再也改变不了了,连说话也是。
“哪里不关你的事,你医得好诸葛大公子,就一定医得好我儿子!”
闻言,蒙蒙不由错愕的大叫一声,“欸?!”
是他?!
怎会是他?!
“不关我的事。”又是同一句话。
“你欠我们的!”
“我四婶儿欠你们的已经还清了。”
“还没有!”
“还清了。”
“我说还没有就是还没有!”
“你儿子说还清了。”年轻书生掏出信物给癞痢头他娘看,证实他所言非虚。
最重要的是,信物已回到他手上,她再也没有办法支使他了。
“可是……可是……”癞痢头他娘顿时慌了,气急败坏的不知如何是好。“我儿子怎么办?”
“不关我的事。”依然是同一句话。
“求求你救救我儿子吧!”
“不关我的事。”年轻书生无动于衷。
“我……我给你跪下了!”癞痢头他娘扑通一声跪下,还咚咚咚磕头。“求求你,救救我儿子吧!”
“不关我的事。”年轻书生连眼睫毛也没动上半根。
“你你你……”癞痢头他娘又急又气又拿他没可奈何。“你到底要如何才肯救我儿子?”
“除了我自己的亲人之外,没有代价,我从不出手救人。”
癞痢头他娘咬咬牙。“好,你救我儿子,我把诸葛家的财产全给你!”虽然心疼,但儿子更重要。
“我不要。”
“那你要什么?”
“我要的你没有。”
“你告诉我要什么,我去帮你找来。”
“晋王府的万莲佛。”
晋王府?!
王府里的东西她怎么可能要得到,就算想买也买不来呀!
“没有别的吗?”
“大理土司的千云宝塔。”
大理土司?!
“再别的?”
“华山掌门的血玉鼎。”
华山掌门?!
癞痢头他娘终于明白了,他不要钱财,也不要产业,只要那种稀世罕见,有钱也不一定能够拥有的宝物。
“好,我去找!”她恶狠狠地道,旋即快步离开。
漠然望著她急匆匆的离去,“你什么也找不到,因为……”年轻书生喃喃自言自语,“你自己也快发病了!”声落,他淡淡瞄一下蒙蒙,也走开了。
蒙蒙却依然愣在原地,并没有追上去求他。
是他,竟然是他,那个她“接济”了一个多月的穷书生,竟然是能够治好她大哥的大夫!
她还在努力消化这个事实。
好吧、好吧,是他就是他,这更好,原以为不可能找得到那个把药粉给癞痢头的人,那个人却已在眼前,这不正好吗?
可是……可是……
癞痢头他娘那样跪求又磕头都没用,她求了又会有什么用,多半只是浪费时间而已,是他说的,没有代价,他从不出手救人。
但是,他要的那种东西,她们也没有啊!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呢?
蒙蒙焦急又无措地苦苦思索,走过来又走过去,还像疯子一样猛抓头发,头上的发髻都被她抓下一半来,好半天后,终于,她双眸一亮,“对了!”随即拔腿跑向年轻书生住的厢房。
有办法了!
蒙蒙一来到厢房前,恰好年轻书生也拎著包袱背著书箧出来,一眼即可知他也要离开了。
“请等等!”蒙蒙硬是挡在他前方。“你……你成亲了吗?”
“没有。”
果然!
蒙蒙两眼闪亮闪亮的,双手合什,满怀期望地瞅住他。“那么,你想娶妻了吗?如果想的话,我嫁给你好不好?虽然我不会有什么嫁妆,但是我保证,我一定会是个好妻子!”
年轻书生挑了一下眉梢,然后就盯住她不动了,毫无表情的眼神,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蒙蒙被他盯得心中七上八下的,不知道他究竟会如何回答,希望他快快给她一个判决,他偏偏舍不得开一下金口,愈等愈忐忑、愈等愈不安,就在她即将抓狂暴走的那一刹那,终于听到他的回答了。
“好。”
“太好了!”蒙蒙惊喜欲狂的转身就跑,“我们明天就成亲!”匆又停下,回头。“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君兰舟。”
不一会儿,蒙蒙来到诸葛文毅的房间,劈头就宣布她的决定。
“大哥,我要成亲了!”
“耶?”诸葛文毅惊愕得一时无法反应。
“记得爹娘说过,我可以自己决定自己的亲事,对吗?”
“对,可是……”
“好,那我决定了,我要嫁给对面厢房的君兰舟公子!”
“对面厢房?”诸葛文毅极力思索她到底是在说哪里的谁,“你是说……”语声匆顿,他的目光拉向房门外。“他?”
蒙蒙回眸一瞧,君兰舟不知何时也来到门外,负手漠然看著他们。
“对,就是他。”
“可是,为什……”
“不要问为什么,大哥,请您同意就好。”
“但……但……”他希望她能够嫁给章郁雄啊!
见大哥似乎不太可能同意这件婚事,蒙蒙毅然屈膝跪下。
“大哥,请您同意,不然我就不起来!”
诸葛文毅顿时傻住了,没想到她那样坚决要嫁给那个看上去连自己都养不活的穷书生,究竟是为什么?
好半天后,他才深深叹了口气。“我同意,你快起来吧!”
蒙蒙欢天喜地的跳起来。“谢谢大哥!”
由于诸葛文毅在病中,蒙蒙便自个儿忙了起来,连夜赶了一对枕巾权充嫁妆,再去请以前在诸葛府任管家的赵伯做媒人,翌日,诸葛文毅也勉强起身为他们主婚,就在陈家大宅的前厅里拜堂行礼,完成蒙蒙的终身大事。
虽然一切都十分简陋,但结果最重要。
即使在新婚夜里,她的新婚夫婿表现得似乎根本不想娶她,除了掀开她的盖头巾之外,他们没有喝交杯酒,也没有说上半句话,虽然睡在同一张床上,他却连根头发也没有碰她,甚至还隔得远远的背对著她睡,这使她感到十分疑惑。
既然不想娶她,为何又同意和她成亲?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她也不在意,只有她已经成为他的妻子,这个最后结果才重要。
这么一来,他就不能拒绝医治她大哥了吧?
*
新婚次日一大清早,君兰舟尚未起身,蒙蒙便急著赶到厨房去做早膳,打算用过早膳后,她就可以请君兰舟医治她大哥了,不料连厨房都还没走到,就听到雪雪的大叫声。
“章大哥回来了!”
她只好临时变更方向转到前方大厅,但在中途便碰上满身风尘的章郁雄和杜菁兄妹,看得出他们的焦心与忧虑,而章郁秀和林振平恰好相反,两张黑脸掩不住不甘心的情绪。
“一听说贤弟又病倒了,我们马上就赶回来了!”
然后,他们直接到诸葛文毅房里探视,蒙蒙则到厨房去泡茶,当她泡好茶回到诸葛文毅房里,迎面而来的便是章郁雄吃惊的质问。
“大妹,为什么?你为什么坚持要嫁给那个穷书生?”
“你吃错药了吗?”杜菁更是不敢相信。
蒙蒙看看她,再看看床上的诸葛文毅,又看看所有疑惑又不赞同的目光,半声不吭,她先放下茶盘,再回身到对面厢房,正要推门,门却自己先打开了。
是君兰舟,他恰巧也要出来,见门前一群人,他却半个字也没问。
“相公,记得前天你说过,除了你自己的亲人以外,没有代价,你从不出手救人,那么……”她认真地仰起眸子瞅住他。“我是你的妻子,我的大哥就是你的大舅子,虽然只是姻亲,但也算是你的亲人了,所以,你可以救他吧?”
再多的解释也比不上用实际行动做给他们看。
可是杜菁他们反而更是困惑不解,这个看上去可能再过两天就会活活饿死的家伙,自己都救不了自己,又凭什么救人?
而君兰舟始终挂著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冷淡地注视蒙蒙片刻后,蓦尔转回床边提起书箧,直接走出房间,再进入对面厢房里,停步在诸葛文毅床前三步,双眼注定床傍的银花,没说话。
蒙蒙连忙上前请银花让开,一边解释。“她是我大哥的未婚妻银花,大哥病倒之后,都是她服侍在大哥身边的。”
君兰舟依旧什么话都没说,举步继续往前走到床边,放下书箧,然后刷一下扯开诸葛文毅的衣襟,再弯身打开书箧,令人惊讶的是,里头不但没有半本书,还塞满了大大小小的药瓶、药罐、药盒。
包括诸葛文毅在内,众人顿时诧异得瞪圆了眼,蒙蒙则眉开眼笑的咧开了小嘴儿,差一点点就手舞足蹈起来了。
就知道他不会拒绝医治她大哥!
“原来他是大夫!”杜菁喃喃道。
“我不是大夫!”君兰舟终于开口了。
“不是?”杜菁怀疑地看看他,再望向那支装满药罐的书箧……“难不成就是他!”她脱口道。
“他?谁?”蒙蒙茫然问。
“那位我跟你提过的大夫呀!”杜菁压低了声音悄声道。“说不定他就是那位大夫,虽然年轻了点儿,不过他把药藏在书箧里,分明是不想让人知道他是大夫,这不正跟传说中的一样吗?”
蒙蒙怔了怔。“真的是他?”
“说不定,看下去就知道了,倘若真是的话,也许他能根治你大哥的病,往后你大哥就不会老犯这种怪病了。”
“真的?好好好,我们看、我们看!”
蒙蒙勉强按捺下振奋的心情,屏息注视君兰舟到底打算如何,没想到君兰舟却突然转过身来。
“拿杯高粱来。”
蒙蒙呆了呆。“高粱?”不是醋吗?“相公习惯诊治前先喝一杯吗?那最好不要喝高粱,高粱太烈了,要是醉了怎么办?换另一种淡一点的酒好不好?”
“不是我要喝的。”
“你不喝?”蒙蒙猛然抽了口气。“难道是要给我大哥喝?不行啊,我大哥正病著呢,他不能喝酒呀!”
“也不是要给他喝。”
“不是吗?”蒙蒙困惑地搔搔脑袋。“那可奇怪了,究竟是要给谁喝的呢?”
“……拿、杯、高、粱、来!”
终于察觉到他语气里的不悦了,蒙蒙慌得赶紧掉头就跑,半步也不敢再迟疑。
“好好好,你别生气,我去倒、我去倒!”
“再一碗醋,大碗。”
“是是是,再一大碗醋!”
暍完酒再喝醋?
好奇怪的癖好!
待她一手端大碗,一手捧酒杯的回来,见躺在床上的诸葛文毅胸前已插了二十几支金针,不禁开心的险些打翻酒和醋。
他真的是那位大夫!
想想,之前所有的大夫连试都没试就说没辙,而君兰舟恰好相反,连一句话都没说就开始动手治疗,他不是传说中那位大夫,又有谁会是!
但下一刻,她却被君兰舟的举动吓得以为他只是个疯子。
只见君兰舟端去酒杯后,便在酒里加了一撮药粉,大家正在猜想他到底要给谁喝那杯加料酒,却见他猝然探出手臂,粗鲁的一把攫过毫无防备的银花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酒灌入银花嘴里。
银花呛咳著吞下那口酒,正待质问君兰舟想干什么,不料嘴才刚打开,人就昏然倒下了。
张口结舌的众人这才回过神来,齐声惊呼。“你想干什么?”
君兰舟默然无言,继续再加入好几撮不同颜色的粉状物在那碗醋里,然后放在银花嘴边,并沉声喝阻正待趋前探视银花的蒙蒙。
“不要靠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