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轻轻地自半敞的镂花木窗拂入,带进了一缕幽淡好闻的花香,一个丫鬟笔直地站在她旁边轻摇着扇子,另一个丫鬟半跪在一旁替她揉着酸软的腿。
杏眼在八宝攒盒之中扫了一圈,一双素手挑挑拣拣,好一会才拣了颗蜜果送进嘴里。那微酸之中又带着甜意的口味让她的脸上绽开一抹笑容,自从嫁入云家以来都是皱着的眉头舒展,想到方才安国公府派来的嬷嬷所说的话,让她的心情要不好也难。
便是天之骄女又怎样?就算有着一副我见犹怜的美丽容貌又如何?
这样一个如娇似玉的美人最后还不是要落在她的手中,任她搓圆捏扁的吗?
想那安国公府的老夫人已经发话了,只要云浅浅嫁进安国公府,以后安安分分的伺候二公子,那么必然不会亏待她这个大功臣。
安国公府的嬷嬷在说起这事时,话里话外也隐隐透露了自家夫婿将来的前程就系在两家能不能顺利结亲这件事上,甚至安国公府有可能荐举云渐生递补去江南当知府。
有了安国公府的支持,就算云渐生再次榜上无名,她也一样会是官夫人,再加上娘家的助力,她就不相信不能替自己挣下个诰命,所以这回她无论如何一定要坐实了王二少爷顾不得男女大防,奋勇救了云浅浅一命的事。
反正只要云浅浅的名节有损,将来哪个世家大族会娶她?到时再由安国公府出面求娶,圆了两人之间的缘分,那么谁又敢说是她苛待小姑呢?
就是怕在普济寺闹岀来的动静不够大,所以她才会安排前院的管事和她的心腹嬷嬷再大肆渲染一番。她相信只要再等一会儿,除非云浅浅打算绞了头发去做姑子,或是拿三尺白绫了断自己的一生,否则她就得心甘情愿的为自己的夫婿做垫脚石。
从今以后,她就可以用怜悯的眼光看着云浅浅的一辈子,她就不相信在生活的搓磨之下,她还能够四处勾引男人。
「给夫人请安……」
门外的长廊传来了丫鬟们问好行礼的声音,骆景福一听那此起彼落的问好声,心中就泛起一股嫌恶的情绪。深吸了一口气,她蓦地闭上眼,平息自己心中的怒气,偏偏这时丫鬟因为外头的叫嚷分心,手劲没捏好,一时捏重了些,让她的小腿吃了疼。
「哎哟!」她扬声喊疼,还不等闯了祸的丫鬟回神赔罪,坐起身子便一脚踹了过去,「邢嬷嬷,彩环这丫头失了规矩,带下去关个三天的黑房。」
板着一张脸,邢嬷嬷一个眼神,旁边的丫鬟不敢耽搁,完全没给彩环磕头求情的机会,将彩环的嘴一堵就将人扯走了。
骆景福胡乱岀气时,云夫人已经在一群丫鬟嬷嬷的簇拥下进了屋子。她看着那被堵着嘴拖出去的丫鬟,眼神连闪都没闪,视若无睹地走到小花厅里的罗汉床坐下。
「娘,您怎么来了?有什么事让嬷嬷来喊我一声,怎么好让您亲自过来呢?」堆着一脸的笑,骆景福亲自迎上前去替婆母张罗茶水,毕恭毕敬地端给云夫人。
云夫人满意地含笑接过,润了润口,这才说道:「方才在院子里,听到下人说什么浅姊儿到普济寺做祈福法会半道上出了事,所以这才来问问情况怎么样了?」
云夫人那有些低沉的嗓音平平稳稳的,完全不含一丝的忧心,让人忍不住要以为出事的不是她的嫡亲女儿,而是一个陌生人似的。在骆景福瞧来,这个云夫人也是糊涂,好好的亲生女不疼爱,一心只挂在那不成器的儿子身上,好歹也是大儒家的闺女,可这做派却比乡村野妇好不多少。
听说是因为公公骤然亡故,所以心中有了怨气,心性也就越发偏执。不过这样也好,若不是婆母胡涂了,她又怎能轻易地拿捏她和她的女儿呢?
「其实媳妇也不清楚呢,只是有人来报妹妹的马车摔下了山崖,好像让安国公府的二少爷给救了,媳妇已经派人去前院接了。」
「是王二少爷救的人吗?」
「是啊,听说那时情祝危急,三妹妹的马车被山猴给惊了,一时控制不住就坠下了山崖,一时间场面混乱,幸好山崖不高,刚好跟在妹妹后头的王家二少爷便立马让手手下去拨人,二少爷竟也跟着去找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三妹妹,将她给救了出来。」
「嗯,人救回来就好。」云夫人闻言颔首,轻飘飘地说道。到底是为人母亲的,虽然这几年对云浅浅很不待见,可终究是自己的闺女,若是真的因为这意外丧了命,她自也是不舍的。
「人是救回来了,只是、只是……」骆景福欲言又止,彷佛心中有话想不敢说。
跟骆景福做了几年的媳,见她这模样,云夫人原本稍稍舒展开来的眉头顿时又皱起,问道:「你到底也是大户人家出身的闺女,怎么遇事说话还这样吞吞吐吐的,有什么话就快说。」
云夫人有些嫌弃的看着自己的儿媳妇,当初她就看不中这个骆氏,可架不住儿子自己喜欢,这才点头应允骆氏嫁入云家。所以只要有机会,总是对这个媳妇横挑鼻子竖挑眼,嫌弃起来更是毫不遮掩,若非看她管家还行,她又不待见云浅浅,哪会让她掌管中馈。
自然,对于这个婆母骆景福心中是极恨的,但一如以往的,对这样的批评她像是毫不在意似的,言笑晏晏的走过去取了云夫人手中的茶杯,放在一旁的几上,然后才说道:「媳妇这不是怕母亲惊着吗?三妹妹掉山怎么可能无伤?只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大伤,养养就好,只是……惊乱之中三妹妹的衣着只怕乱了,王二少爷又着急想要救人,妹妹的闺誉……」
「事急从权,应该……」
云夫人才开口说话,骆景福却马上急急打断了她,道:「娘,这安国公府的二少爷向来受他们家老祖宗疼爱,平素可是丁点事情都舍不得他劳动的,这样的人竟然会见义勇为冲在前头去救妹妹,只怕对妹妹应该是有些心仪的。」
「可王二少爷的名声向来不好,浅浅也是咱们家的嫡女,咱们家可是阁老府……」
虽说如今她深居简岀,可终究还是有几个老姊妹的,外头的事儿自然也是知道一些的,那王建钦的名声在他们这些权贵人家中早已如雷贯耳,云夫人又怎会没有听闻?
若让自己的闺女嫁给这种人,她还不知让她去做姑子算了,否则还不知道人家会怎样戳她的脊梁骨,说她卖女只为攀附权贵,至于前两个自毁名声导致低嫁的,她只觉得恨铁不成钢,根本懒得管。
想到这里,云夫人眼色一沉,望着骆景福的眼神倏地凌厉起来。
骆景福注意到了,原以为这两年她已经牢牢的将这个老东西的软肋抓在手里,虽然还是老对她冷言冷语,毕竟这老东西最在乎的就是儿子和孙子,被刺几句自己并不在乎,拿到实权才要紧,却没想到胡涂的她竟然还是能一眼就瞧穿自己心里的盘算。
思绪快速翻转,但骆景福可没打算就此放弃自己对云浅浅的算计。
这老东西还好意思说阁老府呢?就算曾经辉煌过,可公爹死后云渐生不争气,屡试不第,这偌大的云府也不过靠着朝廷的一点抚恤过日子,又有什么值得说嘴的呢?
「娘,您怎么这么这般看着我?」
「你要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家最重名声和风,若是浅浅的清白已毁,那么我宁愿送她去庵里青灯古佛清静一生,也不会让她嫁入那样的人家。」前两个女儿虽然低嫁,好歹对方没什么负面传言,但让女儿嫁给纨裤可是会抹黑云府名声,她不能接受。
眸心闪过一抹愤怒,骆景福闭了闭眼,等心平气和后才说道:「娘,您也知道虽然夫君向来才名在外,可总是屡试不第,这是为什么?」
「那是因为你太放纵他了,管不住他,心思不在课业上自然屡试不第!」云夫人想也没想就将罪名往骆氏身上推,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对独子也是极为放纵,有求必应。
想到她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云夫人也是头疼得紧,当初丈夫骤逝,她一心想要栽培儿子挑起家中大梁,谁知儿子虽然有些小聪明,却总是没有耐性,所以已经考了两次却从来不曾金榜提名。
眼看着家中境况越发萧索,再想想自己独孙的前途,云夫人心中又怎会不急?
若是夫君能够晚些再过世,能够手把手的教导儿子,儿子又怎会如此不成器呢?
夫君就是太疼三丫头,坚持亲自去找奇药,结果药虽然找回来了,女儿的身子也好了大半,夫君却不知怎地在找药时染上了怪病,然后一病不起。
也是从那天开始,原本也心疼三丫头的她每每看到那个女儿,心中就会五味杂陈,再加上三头身体好些之后不如以往听话,还每每拿着大道理劝她不要再纵容兄长,母女俩才会因此离了心。
「娘,夫君心性不定,那是因为胸怀千万抱负而不能施展,若是能为他谋个官身,让他能有所发挥,自然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你说的倒是容易,可这几年花在他身上的银子有多少?若真能谋个官身也早该成事了。」
「那是因为咱们用的法子不对,如今三妹妹的清白既然已毁,咱们若能将她嫁入安国公府,国公爷难道还能不用力帮扶咱们家吗?」
「那王二少爷前头可是娶过两个媳妇的,浅姊儿要是嫁进去那是要做继室的,更何况以王二少爷的品性,浅浅单薄的身子哪里够他折腾?你可别赔了家里的名声,最后却还落不着好。」
「娘,其实早些时候那王家就遣人来问过咱们家的意思,这话里话外都说了,要是此事能成,夫君的前程就不必咱们烦忧了。」
「这……」云夫人原本坚决反对的心只要一碰到儿子的前程便立刻有了动摇。
骆景福是何等的善于察言观色,连忙加把劲的说道:「娘,就算是王家,为了自己的名声,也不致再苛待三妹妹,更何况与其青灯古佛一辈子,那还不如嫁进国公府享福,我这做嫂子的虽有私心,可始终也是一心一意的为妹妹的将来打算,更别说当然更得为夫君和天哥儿谋算啊!」
儿子和孙子与一个不受待见的女儿,在云夫人的心中孰轻孰重,骆景福自是攥得清楚的,所以她一说完,云夫人脸上的犹豫便立即褪去。
骆景福粲然一笑,心中已经勾画出云浅浅知晓自己的终身已定之后的惊愕表情,她就觉得自己这几年的怨气顿时消失无踪。
「娘、嫂嫂,我回来了!」
一记清淡的招呼声从帘外传来,一等帘掀,婆媳二人骤然回头,就见原该受伤让人抬进来的人好端端的站在那,身上更是半点狼狈都没有。
马车从山崖落下,就算运气真的很好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可是也不可能半点狼狈都没有吧!可瞧瞧眼前的云浅浅,不但一如以往的整齐干净、落落大方,甚至连妆发都更加衬托出她的神韵与气质。
望着云浅浅,愕然尚不足以形容骆景福此时的感受,愣愣地望着款款走近的云浅浅,眼中满是不敢置信——这怎么可能?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本来她和王家谋划好的是,此刻的云浅浅应该在众目睽睽让人看到她的狼狈,甚至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瞧见她被王建钦给抱在怀里。
眼下瞧来,这一切似乎都不曾发生,毕竟若是女人经历过这样的打击,绝对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淡定。
「你……」骆景福本来张口要问她怎么回来了,可话到唇边又咽了回去,语气有些干硬地问道:「是谁送你回来的?」
「是花姊姊救了我,也是花姊姊送我回来的。」云浅浅边说边回头去瞧花素锦,顺着她的举动,云家婆媳也瞧见了眼前这个姿态飒爽的姑娘。
骆景福瞧这姑娘一身利落的男子装扮,显然不是什么有家底的人物,正是这个人打坏了她的所有计划吗?
「是这位姑娘救了你?不知这位是哪府的姑娘?」她语气有些艰难的问道,望着花素锦的眼神颇为不善。
为什么一切跟她预想的不一样呢?也跟安国公府的下人回报的不同?
她一直以为,自己再见到的云浅浅应该是满身狼狈且哭哭啼啼,甚至呼天抢地自己失了清白的悲惨模样,可如今的她依旧满身清贵高雅,就像是一巴掌狠狠地打在自己脸上,让骆景福心中那名为愤恨的种子更加发芽茁壮,连带也恨起了花素锦来。
「是啊,花姊姊是云裳阁的掌柜,今儿个刚好也要到普济寺上香,咱们家的马车掉下山崖,便连忙救了我,只不过山崖有些陡,不方便从掉下去的地方上来,所以便带着我直接去了普济寺,等我梳冼一番才送我回来的。」这话也不算谎话,除了救她的人是殷骥骁之外,其余皆为真实,所以云浅浅说起来更是理直气壮。
「真是花掌柜救了你?不是安国公府的人吗?那为何方才安国公府还派了人来咱们府里报消息?」
「欸,怕是安国公府的人弄错了吧?我在回来的路上听说了,似乎安国公府的王二少爷的马车也被猴儿惊了,一并摔下山谷,而且王二少爷好像伤得还不轻,这会儿正被抬回安国公府去呢!」
「王二少爷受伤了?」一听安国公府老祖宗当命根子看的孙儿受伤了,骆景福的脸色倏地变得铁青,就连开口的嗓音都带着点颤抖。若是王二少爷这回有点闪失,那她该如何承受安国公府的怒气啊?
「是啊!我和花姊姊回来的时候,在半道上还让过王家的马车呢!听路旁的百姓们议论,似是伤的不轻。」
骆景福能想到安国公府老祖宗会有多生气,云浅浅自然也能想得到,她微微勾唇,很是好心情的又补了一句。
「到底是伤到哪儿了?大夫怎么说?」一连的急急追问,此刻的骆景福连愤怒都顾不上,只想弄清楚眼前朝她袭来的灾难有多大。
「较之于我,嫂嫂似乎更加关心王二少爷的伤势啊!」云浅浅挑了挑眉,犀利地说道,与平素那个逆来顺受的小姑娘似乎有着很大的不同。
「哪能呢?这不是瞧看三妹妹好端端的,最近嫂子又与王家夫人走得近些,这才多关心了些。」骆景福语气涩然地解释,如今算计失败,再加上云夫人也在旁看着,翻脸自然不是很好的选择。
「原来如此吗?若真是这样倒是我误会嫂子了,今儿个在路上岀了意外,没想到嫂嫂消息竟这么灵通,不但知道我翻了车,还知道我受了伤,妥贴的派了嬷嬷到二门外接我,只不过那嬷嬷胡乱嚷嚷着不适宜的话,花姊姊听了不顺耳就用一颗石子封了她的嘴,虽说嫂嫂待人一向宽和,可下人的规矩嫂嫂可能还要再多注意一些了。」
随着云浅浅的描述,骆景福心里一颤一颤的,再看她的目光难免带了一股心虚,再听胡嬷嬷被伤了,脸色立刻拉了下来,望着花素锦的眼神也带着浓浓的不善。
所谓的掌柜不过就是他们这些权贵人家养的人,虽说这位花掌柜瞧起来没有寻常下人的那种寒酸气,可在骆景福的眼中下人便是下人,于是这满腔的慌乱不安,就全准备撒在花素锦的身上。
「不用妹妹提醒,我自会注意下人的规矩,倒不知这位花掌柜的脾性竟这么大,随意便可出手教训旁人家的下人,我倒想知道这究竟是哪个府的规矩?」
那夹枪带棍的批评对花素锦来说不过就是小菜一碟,只见她有些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大少奶奶谬赞了,我倒不觉得自个儿脾性大,说到脾气大,只怕我家主子说第二,世间少有人能认第一的。」
「敢问你家主子是哪位?」
「当朝四皇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