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景福脸色难看的看着眼前这个怯生生却娇弱堪怜的女子,本就不大的眼睛更是眯成了一条缝。
愤怒、憎恨都被隐在了她那微微垂下的眼皮后,她脸上带着浓浓的笑容,却没人发现她置于膝上的手已经握成拳。
她压根就没想到,那个平素温文儒雅、唯她命是从的夫婿不但有胆子养外室,而且还打算将外室堂而皇之的带回来做妾,只因这个小白花似的女人已经有了身孕。
眸光彷佛淬了毒似的看着那女人的肚子,但再抬起头来时,一抹合宜的浅笑已经浮现在她脸上,看起来就像个高贵优雅的当家主母,严谨大方,与会拈酸吃醋的寻常女子完全不同。
主位上还坐着云夫人,她用挑剔的眼光瞧看底下跪着的纤细身子,听儿子说已经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了。
对老人家来说,多子多孙一向是心愿,自家儿媳自从生了天哥儿后肚皮就再也没有动静,她不是没有微辞的,只不过往日看在亲家能为儿子的前途有所助力的分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愿多说。可如今骆老爷犯了事,现在还身陷天牢,眼前这怯生生的女人已然怀着儿子的孩子,对她自然多添一份怜惜。
「起来吧,地上冷,别伤了肚子里的孩子。」一句话,也算是接纳了下头的女人为妾,伺候自己的儿子,说完还将眼光瞟向自家的儿媳。
云夫人那冷冽的目光让骆景福心中更恨,却不敢开口。最近因为娘家出事,她算得上是焦头烂额,她爹到现都还没有出天牢,她娘也病倒了,自家兄长又是个处理不了事情的。
更倒霉的是,那安国公府的王夫人如她所想的将儿子出事的事情怪到她头上,听说那王二少爷如今都还没有醒过来,说是摔得太重,若是运气不好,怕是会一直这么睡下去,
而被她管得死死的云渐生不但偷养外室,还弄大了肚子,现在更准备光明正大的迎回家来。
这阵子她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霉运,一堆烂事儿全都砸向她,让她不得不怀疑这些事情未必是巧合,莫非……这一切后头都是有人在操弄?
想起殷骥骁的手段,骆景福心中更是惊疑不定,再转头看着眼前肚子还不明显的平氏,心中更是惊惶,想到那日父亲竟会在她设计云浅浅的那天惹怒皇上被打入天牢,如今又冒出个有了身孕的外室,种种巧合都让她觉得彷佛有张大网正朝着她罩来。
她可以明显感受到有一只黑手在操控着这一切,而最有可能的人选就是殷骥骁。
想到那个恣意张扬的男子,骆景福心绪难平,转头再看向那端着一脸怯生生模样站在一旁的平氏,骆景福就恨不得一脚踹向她的肚子。
可惜,她不行!
深吸了口气,她很快地收拾好情绪,她不能再呆呆的平白挨打,什么都不做了。
心意既定,她看向平氏,语气平缓地说道:「既然已经进了云家的门,就要守好云家的规矩,安安分分的替爷开枝散叶,这回若是生下了子嗣,自然也会记你一功的。」
淡淡说完,好好地送走了众人,她回到房中独自沉思,心中一直拿不定主意。
这几日她没少回娘家,回了娘家自然也少不了见到一些来探视母亲的亲戚,昨儿个大姨母才兴致勃勃地同她说道,她的表妹余平儿被皇贵妃看上了,准备求皇上赐婚。
这个余平儿在她眼中从来都只有美貌,没有半点的头脑,若是她猜得没错,皇贵妃之所以看中余平儿,完全是看在余平儿的祖父是驻守边关的骠骑大将军的分上。
二皇子已有皇子妃,那么想要拉拢余家就只有由四皇子娶了余家女,这样余家的兵权才能为二皇子所用。如果皇贵妃知道四皇子其实有心仪的姑娘,那么想来为了二皇子的大业,也会想尽办法阻止这事的。
既然有人想要让她不好过,那么她也不介意将一切还回去,虽说她对殷骥骁的手段还是心有余悸,可是这几年的顺风顺水让她绝无默默吞下这口气的可能,再加上往日的恩怨,她更不可能放下。
当年她不过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因为一次在大街上瞧着了殷骥骁鲜衣怒马的英姿便心生倾慕。那时候的他面如冠玉,眸如繁星,一举手一投足,对她们这些只能关在闺阁里的姑娘都有着无比的吸引力。
虽然她的家世不算差,父亲也是朝官,可对皇家贵胄依然只能仰望,偏偏她从小要强,心高气傲,一心想要高嫁,于是在认定了殷骥骁之后便一心钻营。
知道殷骥骁是皇贵妃养大的,二皇子殷骥霖和殷骥骁虽不亲近,可面子上总也会应付一些,两个皇子偶尔会相偕出游,所以她便刻意接近殷骥骁的表妹吕家姑娘。
吕家姊姊和殷骥霖素来亲近,自然几个年轻男女会有一起策马踏青的时候,二皇子也总会拉着殷骥骁一起。
她对殷骥骁从倾慕到誓在必得,只可惜殷骥骁总不将她放在眼里,视她于无物。
骆景福磨了一阵子始终得不到殷骥骁的青眼,后来他那无瑕美玉般的脸因为纵马多了道伤疤,虽然朝野哗然,可她不在乎,即便美玉有瑕,但他的身分不会改变,依然是堂堂皇子。
所以在她眼中,他依然俊美如昔,心中爱恋自然更加沸腾,毕竟那时所有的贵女都若有似无的与殷骥骁拉开距离,她却依然处心积虑的想要让他注意到自己。
费尽心机让吕家姑娘将她视为知心姊妹,每场吕家的宴会她也必是座上佳宾,她更是纡尊降贵,花了无数的力气与吕家的下人交好。
终于在吕老太太过生辰、大办宴客时,殷骥骁被二皇子殷骥霖给拖来了吕府贺寿。那日也不知是殷骥骁心情太好还是太坏,总之他竟难得的在宴席未散时便有了醉意。
隔着一段距离,她望着眸中透着微微迷蒙的殷骥骁,知道他醉了,于是一个大胆的想法便在她心中成形。她不动声色的看着吕家人遣管事将殷骥骁扶下去休憩,她便失手碰倒了酒杯,然后由着丫鬟扶着去了净房。
趁着所有人都在厅里热热闹闹的继续喝酒时,她由自己买通的丫鬟领路到了殷骥骁暂歇的院子,屏气凝神地推开房,空气中布满了浓浓的酒气,然后她静静的走向那个躺在榻上歇息的男人。
然后她听到他的喃喃低语,从他嘴里说出的虽然只有短短三个字,但却字字都捶在她的心间,成为她永远难解的恨——
「云浅浅……云浅浅……」
她知道云浅浅是谁,因为最近她被一个自诩风流的男人给缠上了,那个男人叫做云渐生,他的三妹妹刚好就叫做云浅浅。
一个男人口中喊出另一个女人的名字,其意不言而喻!
身为长期爱慕殷骥骁的女人,心中对这个名字的憎恶实在无以复加,可现在不是她细究这件事的时候,她今儿个来就是想坐实她与殷骥骁之间的事。
望向那张一半无瑕一半狰狞的脸庞,骆景福长久以来压在心间的爱恋全数倾巢而岀,她着迷般地上前,伸手轻抚着那张对她而言充满魅力的脸庞。
就在她的手碰到那张脸的同时,他狭长的幽眸倏地睁开,眸心瞬间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嫌恶。
他翻身而起,这种事对殷骥骁来说并不陌生,毕竟以他尊贵的身分,从他懂事以来,这样想要剑走偏锋、攀附权贵的侍女并不少。不过大家小姐做这样的事倒是第一回,虽说骆家在宦官里头并不显眼,但因为骆景福常和吕家姑娘一道,所以他自然识得。
任何一个女人被用那种目光看着,都会觉得羞惭万分,但她目光如炽,即便被推得踉跄,却仍试图用那眼角带泪、楚楚可怜的目光祈求着他的怜爱。
终于,他朝着她走了过来,望着他那紧实颀长的身躯,骆景福完全疯魔了,她凄然地说道:「四皇子,民女倾慕殿下已久,民女如今铤而走险,实在是因为……」
在她哀哀低喃之后,预期中的怜爱没有降临,等他离她够近就倏地岀手掐住她的颈项,然后毫不犹豫地收拢再收拢,直到她喘不过气来。
「想要算计我,胆子倒是挺大的,但脑子却是蠢的,你不知道我一向最厌恶蠢女人吗?我若是你,就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自己嫁了,否则城外的静月庵会是个好去处。」
话落收手,蓦地失了支撑的她狼狈瘫软在地、精心描绘的妆容早已因为汗水和泪水全都糊在一起,让丫鬟梳得整齐俏丽的双环髻更是散乱不堪。
「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做决定!」
森冷的声音在房里回荡了一遍又一遍,等到她终于回神,却早已不见他的人影。隔天,今上的龙案上就出现了几本奏章,里头详述她爹的手下如何官商勾结、强占民产、放印子钱,还逼良为娼。
虽然奏章里面完全没有提到她爹,但她知道那是种警告,殷骥骁在警告她,虽然她爹已认二皇子为主,但只要触怒了他,他可以完全不顾念情分,就算是他二哥的人,他也有本领可以杀得一干二净。
她知道她不能不嫁,要是不嫁,等待她的就是静月庵里的清冷孤寂,所以她必须嫁。
那她要嫁谁呢?虽然攀不上皇亲,可也不是完全没有人来她家向她说亲,其中不乏一些官宦人家的子弟,里头也有学富五车、前途不可限量的,可她却执意要嫁给没有半点本事却自命风流的云渐生。
坚持要嫁是因为心中的恨意,她知道只要她嫁来云家,成了云浅浅的长嫂,她就有得是法子可以搓磨云浅浅,而这几年来,她也的确是这么做的。
她变着法子折腾云浅浅,甚至要她没日没夜替她赚银两,最后还打算将她卖给安国公府的王二少爷。
偏偏那个薄情的男人又岀现了,虽然她没有任何证据,可光那又快又狠的手法,她就知道她爹会出事是殷骥骁给她的警告,曾经有多痴恋他,现在她就有多恨云浅浅,要不是她,殷骥骁又怎会视她为无物?
为了骆家,她虽然无法出手,但自有人可以出手,她只要等着看云浅浅凄凉的结局就可以了。
竹叶被风吹得发出沙沙的声响,云浅浅寻常若是无事,也喜欢由着苏嬷嬷或紫苏陪着在林子里头走走。
只可惜她前阵子生了病,又遇到了那许多的麻烦事,所以也有好一阵子没有过来。
因为只是在屋后的林子里散散步,云浅浅并没有怎么打扮,不过是一件浅水蓝的对襟盘花上衣,再加一件颜色深些的襦裙,再结了两根粗粗的发辫,一张白净无妆的脸,看起来哪里还有半点大家千金的贵气?若是不说,倒与小丫鬟的装扮相差无几。
这样的衣饰虽说难登大雅之堂,可私底下云浅浅最爱这样的打扮,既轻松又自在。
这阵子的风风雨雨着实压得人透不过气来,既已生了戒心,即便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她还是时时小心,完全不让骆景福有任何见缝插针的机会。
「姑娘,今儿个大少奶奶又让人回骆家了,只不过在回骆家前,素雪又弯去了趟余家,待了好半会儿才出来。」
先前马车掉下山崖,紫苏因为年轻,伤得也不算重,所以这两日已经可以过来伺候云浅浅,苏嬷嬷伤得重些,还得多休养几日。而一等紫苏回到她的身边,她便立刻让苏紫给苏嬷嬷的儿子刘贵递了消息,让他盯紧了云家出入的人,她想要弄清楚的事很多,头一件就是骆景福为何这样恨她。
没想到骆景福这么快就有动作了,如此迫不及待是为什么?难道又在打什么不好的主意吗?
也怪不得云浅浅会这么想,毕竟这回若不是有殷骥骁出手相助,自己只怕难逃算计,既然已经吃了个亏,接下来自该小心谨慎。
「是余侍郎家吗?」
她倒是知道余平儿是哪一位,在骆景福刚嫁进来之时,那余平儿就曾经来过几趟,只不过两年前余平儿和与骆景福不知何故闹翻了,所以便不再来了。
骆景福是个心高气傲的,这么久不见,却又突然在这节骨眼儿让人上余家拜访,显然不太寻常啊。
迎着染着竹叶香的轻风,云浅浅水眸微阖,正想出声,突然竹林边上竟有人开口说道:「你倒是对这些弯弯绕绕的关系知之甚详啊!既然这么机伶,怎么上一回还差点被人给生吞活剥了?」
愕然受到惊吓,云浅浅倏地睁眼看了过去,却没想到又看到那个无法无天的主儿。
「你怎么在这儿?」几日的草木皆兵,云浅浅惊吓之余时也忘了尊称,一双温润的水眸直瞪看眼前堪称来无影去无踪的男人。
「怎么?我不能在这?」背后斜倚着碗口大的竹子,殷骥骁本就心气不顺,再被云浅浅那明显不欢迎的质问,更加不悦了。
看到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紫苏更是吓得脸色发白,身形一闪就直接挡在了云浅浅的身前。
想要见的人被遮在后头,殷骥骁自然越发的恼火,直起身子往前一踏,仅仅只是一个平常的动作,却含着浓浓的威压气息。
「滚开!」瞪着紫苏,殷骥骁的语气森冷,与生俱来的霸气再次威压而来。
云浅浅自然知道在殷骥骁这种人的眼中,一个丫鬟的命着实不算什么,回过神后连忙开口说道:「紫苏姊姊,帮我回去取些茶具吧,有贵客亲至我怎能不亲手奉上一杯香茗呢?」
「可是,姑娘……」虽然紫苏一向是个守本分听话的,只要云浅浅交代的事儿她就没有不听的,可这回她却犹豫了。
要知道这竹林可是僻静得很,别说这个男人是否有恶心,就是被人撞见了,只怕姑娘的声誉也要毁于一旦了。
「哼!」
一声冷哼响起,充分昭示着殷骥骁的不耐烦。
云浅浅能明显感受到他的情绪不好,深怕他一个不如意真把紫苏给怎么了,于是连忙催道:「紫苏姊姊快去准备,顺道再把我那日做的芙蓉糕装一碟子过来。」
「是!」
终于,紫苏在云浅浅的频频催促之下,略略曲膝福了福,便利落的转身离去。
直到紫苏走远,云浅浅才转过身来,重新面对依然一脸不悦的殷骥骁,「殿下可是走错了路,还是又将民女的浮云图当成医馆?」
那日他拂袖而去,本以为以他的性子,自己应该可以清静一段时间,谁知道才不过几天,他又宛若鬼魅一般的出现。
若不是自己预计来竹林里散散是心血来潮而非早有预定,她都要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在自己身边摆了探子,否则怎能这么精准的预知自己的一举一动。
面对她的质问,殷骥骁挑了挑眉头,有棱有角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线,完全不似以往那种浮夸的感觉。
「啪啪!」他突然扬手轻击了两下掌,不一会,便见上回见过的王公公领着几个人出现在她的眼前。
喝!原来来无影去无踪的人可不只殷骥骁一人啊!
心中再次惊叹于他们这些学武功的人的利落身手,然而再细看,云浅浅竟觉得那些跟在王公公身后的人都很眼熟,这一个个的,不都是平素在她院子里头当差的下人。
若非自己刚刚出来时,就曾见到那些人在浮云阁上下洒扫干活,她还真要怀疑自己的身旁是不是早就布满了殷骥骁的人了。
「这些人……」满心疑惑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问,菱唇微掀又阖上,云浅浅只是定定地看着殷骥骁,等待着他的解释。
「这些人是我培养的一些暗卫,以后就待在你身边了。」
殷骥骁语气轻松得就像随手扔了颗石子给云浅浅,她却无法这么轻松以待,但先要搞清楚的是,眼前这四五个人,有老有少,为何都长得那么像是自己院子里那些二等丫鬟和粗使仆妇?
「为什么她们长得都那么像我院子里的下人?」忍不住心头好奇,她终于还是问道。
面对她的疑问,王传广见主子懒得开口说,只好上前说道:「云姑娘尽管放心,这些人都是易容的,至于原来那些人,等会儿自会有人将她们送到安全的地方看管,主子为了姑娘的安全,着实费心。」
随着他的话落,他身后的一人甚至动手揭了自己的易容面具,只见她手起手落之后,原本的长相竟又完全不同。
这像是变戏法般的奇技,着实让云浅浅看得目瞪口呆,惊叹之余,想也忍不住脱口问道:「为什么这么做?」
都说一个好的暗卫死士价值千金,他怎可能无缘无故就在她的身边摆上这么多个暗卫,还个个是易容的高手?
「因为你蠢啊,若是不放些人在你的身边,就怕你转个头就被人给活吞了,你那嫂子如今可是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等她缓过神来,只怕想要生吞你的心都有了。」
狐疑地望着殷骥骁,听了方才那番话,她总有种错觉,似乎他很了解骆景福一般,忍不住又问道:「殿下与我家嫂嫂有旧?」
「曾有数面之缘,她还曾经试图爬过我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