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琪琪,晚霞正美,令人不舍离去,于是两人重返公园,并肩坐在河堤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赏景闲聊。
她遥望天边像颗硕大橘子一样的橙红夕阳,悠然忆起:“记不记得有一次,新闻说有日蚀,我们就跑来这观看?”
“记得。”
“我还记得你冲回家拿了底片,可是居然只带来短短一截,最后我们两个只好挤在一块,很克难地共享一张底片观日。”她笑道。
他瞪她两秒,忍不住仰天叹道:“你真的很迟钝。”
什么?换她瞪他了。“请解释。”
“那时候,我当然是故意的。”所以当时他根本没在看什么日蚀,整颗心全挂在身旁的她身上,为了能跟她靠得这么近而偷偷快乐着。
她愣了愣,懂了。“……看不出你的鬼心眼还真多。”
“彼此彼此。”
她哈哈笑了,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迟钝了点呀。不由得问:“喜欢我,是不是件很辛苦的事?”
他笑而不答。
辛苦是必然的,所以他也不是没动摇过,但就是无法轻易放弃她。
因为有她的地方,是他记忆拼图里最美丽的部分。在初次失恋失去她的那段空白里,他更加懂得那样的欢欣和温暖有多难得一见,那么……一旦狠心舍弃了,在往后的人生里还能有幸遇到吗?
摇摆不定了好久,最终他还是朝她伸出了手,虽然她避开了,他却没有收回手,而是慢慢慢慢接近,直到实实握住……
伸手牵起她的手,他微笑心想:就像现在这样。
她亦泛开笑容,以更坚定的力道回握住他,说:“不说话是默认了哦?唉,好吧好吧……我会想办法补偿你的。”
哦?“举例来说。”
她摸着下巴推敲了好一会,最后,凑上唇,在他颊上蜻蜓点水似地吻了一下。
笑意在那瞬间灿亮他的眼,他用一双星星般的眼眸凝视她,心花怒放却未够满意。“刚才琪琪也这样亲过我。”意在暗示她的补偿太小儿科了。
想不到她却一脸震惊地扬声问道:“什么……真的吗?”
“怎么了?”他有点被她夸张的反应吓到。
她敛首低眉,沉默片刻,语带不甘地说:“你大概不知道啦,其实琪琪是有点怕生的。我亲近她好久才打好关系,但是到目前为止,她也只主动亲过我两次而已。”何以跟他就能一见如故呢?她困惑地喃喃自语:“怪了,为什么呢?难道真是差在经验方面?”
居然跟他吃起醋来了。他啼笑皆非。看看,有女友如此,会不辛苦吗?暗叹了口气,他长臂一伸,将她用力揽在怀中,藉以阻断她无谓的探究。
她从他臂弯中抬头望天,蓦地指向一方,低叫:“凝结云!”
他顺着她的手指方向看去,见到一架飞机划过天际,留下一道云轨。
“琪琪都叫它飞机屁。”她看着看着,忍不住笑。“真的很像飞机在放屁耶。”
他忽地伸出一只手盖住她口鼻,说道:“我帮你遮住就不会被熏到了。”
她也立刻有样学样地帮他掩脸,从他掌中闷闷出声:“你也要当心啊。”
两人哈哈笑成一团。
然后,夕阳西沉了,他们依偎一起,在残阳下共有一个影子,斜斜长长的,说不出的亲密,道不尽的慵懒。
然后,他们都不再开口了,晚风替代了语言,在耳边喁喁私语,像首温柔极了的摇篮曲……
然后、然后!他们睡着了。
*
到底怎么会睡着了呢?
听到他的声音就想起那天的约会,越想越好笑,她忍不住问电话那端的他;“记不记得那晚在公园,那位欧巴桑把我们叫醒时狐疑的眼神?搞不好她以为我们是一对无家可归的私奔情侣。”其实他们只是一对玩累了不小心靠在一起睡着的笨蛋情侣。思及此,她笑了出来。“真的好傻喔,哈哈哈……”
“等下再笑吧。”他勾唇提醒:“不是要讨论庆生的事?”
“喔,对!我要说的是,地点可以确定了,在我家。”
什么……他诧异极了。“你爸妈呢?”
“他们那几天都不在。”
诧异变为惊讶。“这么刚好?”
“嘿嘿……当然不是纯属巧合啦。”
嗯?他嗅出一丝阴谋味道。“什么意思?”
“我拿到花束双人自助行的特价优待,就鼓吹他们去玩喽。”
“哪来的特价优待?”他好奇她的管道。
“琪琪的妈妈家里是开旅行社的啊。“
他若有所悟。“那你上次答应帮他们照顾女儿……”
“没错,是交换条件。”她嘻嘻笑道。
原来她从那么早开始就处心积虑筹画此事了?这次他的反应是惊诧交加,低笑出声。“好一招调虎离山。”
她真是一点也没变,跟国中时那个向他提议要“结党营私”的女孩一样,总在某些方面表现得特别古灵精隆。
约定当天是个平常日,他下班回家,晚上六点多抵达她家楼下,按了对讲机通报,门开后,他迳自上楼,到了她家门口,发现大门竟虚掩着,门内一片漆黑。
怎么回事?他心中一惊,连忙推门而入,才刚踏过门槛,不期然听到一声非常响亮的“砰!”差点让他的心脏蹦出胸口。
“Surprise二黑暗中传来她的叫声,然后是——“咦?啊?钦?等一下……奇怪,怎么打不开……”
听她出声,他这才放下心,好笑问道;“你在搞什么?”举步欲上前,却被她出言阻止。
“等一下、等一下,就待在那里别动。”
他依言停步,听到一阵窸窣动作声,几秒之后,完全没有预期的五光十色在眼前绽开,他定睛一看,发现发亮的是桌上的迷你型disco旋转灯。
“Power on!“她比个Okay手势,满意地点点头。
“哪来的?”他微讶问。
“上个月抽奖抽到的,炫吧。”她朝四方比划一圈,很有见地的模样。“从那时起我就决定要这样布置我们的庆生会场了。”
他环顾四周,见到处处结彩,墙上还张贴一幅“Happy Birthday to you”的大字标语,不禁失笑,想不到只是两人为自己庆生竟被她弄得这般隆重。
再瞥见她手上的拉炮,他这才晓得那声巨响是怎么回事。提高手上的蛋糕盒,忍不住说:“你吓得我差点把蛋糕掉地。”
“呃,我想制造效果嘛。怎么样,有没有惊喜到?”
惊吓的成分比较高。他微笑道:“这种灯是用来开舞会的吧。你要跳舞吗?”
啊?“这个……你也知道,我只会跳一种舞的。”
他挑高一道眉。“什么舞?”
“扫除舞。”她对他一眨眼。“你也会跳的嘛。”
他记得,那是他们国中时校方举办班级啦啦队比赛,他们班参赛的舞蹈,只不过:“我忘记怎么跳了。”
“喂,我们可是练了整整一个暑假耶,你居然说忘就忘?”
“不然你跳给我看,说不定我就记起来了。”他笑道。
“没问题,看我的。”她立刻找来一支鸡毛掸子,静立于电视前的空地,自己倒数完五四三二一,举起掸子开始边唱边枫起舞来。“洗刷刷、洗刷刷,喔洗刷刷、洗刷刷,灰尘毛发一网打尽,花王除尘纸拖把,啊稳洁亮晶晶,啊厨房魔术灵,扫把拖把来拜把,蟑螂蚂蚁快搬家,Me RE MERE ME Si RE DO 献给爱丽丝,梦游仙境也别忘了来打扫——”
极具时尚感的disco灯下,她跳着充满青春气息的啦啦队舞,那画面说有多不协调就有多不协谓,他强忍住笑。此时,她将一只手举在冒上,作势眺望,表情夸张地看向右方惊呼:“哗!无敌铁金刚也来帮忙啦!”
然后她转向他说:“这边该男生出场了,这部分我没学过,你快来支持。”说完硬是把他从观众席上拉来。
他笑着连连摆手。“我真的不记得怎么跳了。”
“舞蹈是用身体来记忆的,不跳跳看怎么知道。”
见她坚持,他只好配合地说:“那我是不是也该找支扫把当跳舞工具?”
“早帮你准备好了。”她从一旁的墙脚处抓起方才跟鸡毛掸子一起拿来的扫把,笑着塞到他手中。“这边的歌我也记得,你跳,我帮你伴唱。”
他勉为其难地胡乱踩了两个舞步,她起劲高歌:“扫除的用具在身上,身材高高的几十丈,不怕脏,不怕乱,勇敢又强壮,打败蜘蛛网,害虫都杀光,大家都称赞——”唱到这,她自己却哈哈大笑起来,引发了他的连锁效应。
当时他们班表演里的恶搞精神曾为大会比赛带来喧天欢笑,此时也让他们俩边跳边笑得东倒西歪,最后一起栽倒在长沙发上喘气。
过了一会,她顺了顺呼吸,边回忆边说:“说起来,当初有参与编舞的同学……就是那个阿福嘛,听说现在好像是专业舞者了。”
“他那么有天分,崭露头角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他说。
她盯着顶上的灯光,有些莫名感慨。
过了那么久啊?也是。快十年了吧?还是超过十年?岁月像流沙,难以留握掌中……但有的人却是确确实实停驻在自己生命里。
注视身边的男人,忽然间,她明白了能在有生之年和一个人共有成长时期的回忆,而那人也跟自己一样铭记珍惜,是多么的幸运。可以想见,即使到了齿落发白的年纪,话起当年时自己绝不会寂寞,因为身边的那个人是他。
而这将是她愿意花上一生来珍惜的记忆。
含着笑意,她跳下沙发,愉快地宣告:“吹蜡烛的时间到喽!””
取出他带来的蛋糕安放餐桌上,吹熄蜡烛之前,她虔诚地许下心愿,希望往后的每一年他们都能像这样一起庆生。
接着,她拿起附赠的塑胶刀准备进行寿星切蛋糕的例行仪式。看了看他们共享的蛋糕,回头问身后的他:“你要不要切?让给你切。”
“不如一起切。”
她一愣,还没问他要怎么做,他已由她身后轻轻环臂圈住她的腰,伸直右手握住她持刀的手。
不过眨眼时间,他的气息吹拂耳际,他的体温透过衣物熨着自己背部,对于这样突如其来的亲密,她脸上微微一热。“欸……这样怎么切啊?”
“这么切。”他把下巴搁在她肩颈处,在蛋糕上连续切了好几刀。
见状,她微微瞠目,忍不住低呼一声:“切歪了啦!”
他动作一僵。“一点点而已。”
岂止一点点!她好笑道:“还是我自己来好了,我们太没默契了。”
“谁说的。”他不同意。“只是节奏感没抓好而已,不信再来一次。”握着她的手,这回专心目测,因姿势有点吃力的关系而皱着眉,不觉用略带劝诱的语气说:“专心点,一二三,二二三,三二三……”
“……噗哈哈哈!”他以为还在跳舞啊!
“不要笑——看,又切歪了!”他语带懊恼。“这次是你害的。”
她还在笑,边笑边说:“别生气、别生气,大块的给你就是了。”
他停顿了下,接受这个下台阶。“好吧,那我原谅你。”
他那故作傲慢的口吻使她笑得更用力,转头想亏他几句话,不期然落入一双饱含情感的黑眸中,刹那间失了话语。
五光十色的disco灯下,他的眼珠像是琉璃,辉映七彩光芒,除此之外,还闪动着更多难以描绘的动人光采。
如果眼睛会说话,她想,它说的一定是能令任何人都心醉神迷的温柔话语。
脸和脸的距离不过咫尺,任一方向前进些许就可碰到对方的唇,而他的脸正缓慢俯低,每一厘米的移动都像在空气中擦出火花。
不经指挥,胸内的交响乐团自动开始演奏激昂澎湃的曲目,使她几乎无法呼吸,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唇接近,慢慢地、慢慢地、慢慢地……慢到受不了啦!
实在按捺不住了,她唇一噘,脚一踮——啾!拔得头筹。
唇与唇相遇的时间只有一秒,不过魔咒已成功破除,她扶着桌缘,大口补充氧气,抚着胸口说;“噢,我刚刚差点窒息而亡,呼……”
喘了一会儿,发觉他一直缄默不语,她回过头去,见他正摸着唇,神色复杂难解,可以确定的是称不上高兴。
“怎么了?”她小心地问。
“……如果你不能吻得更浪漫点,就该让我来。”
“呃……”她讪讪道;“我很抱歉。”
唉。“我不是要你道歉。”
“那……不然……你要不要再来一次?啊,不过这次你能不能稍微快……”话还没能说全,唇就被堵住。
孺子可教。这一次动作果真疾如闪电,她还没反应过来,唇已被覆住。
像是有人没打招呼就破门而入,门内的她被撞得有点眼冒金星,晕眩地闭上眼,黑暗中,可以看见若隐若现的银河,那样绚丽神秘。
又像在海边漫步时,一阵强风毫无预警兜头袭上,吹得人眯起了眼,为那样顽皮的激烈扬笑,迎风忘情地挥舞双臂,直到什么被吹走了,在顶上飞得又高又远,随风翱翔像只自由海鸥。哎呀天哪,那是头上的草帽,还是自己的心?这下好像有点着急了,可又不够着急,因为目光已被阳光下的海平线给深深吸引住,远远地闪闪发光,像藏着宝藏,让人深怕一眨眼就消失了。
所以他们贪心地、像在交换独家密讯似地,交换着亲吻。
她攀着他,他搂着她,贴得极近的两颗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好快,像在为彼此的合作无间一起畅快地哈哈大笑着,比快乐还快乐……
啊啊,果然是非常浪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