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亮珍一进太宁宫,见曾子言也在,她心下一冷,方才这两人连同刘琼这是在密商什么吗?
照理说曾子言见到她这个宝妃得先见礼才对,但他却坐着不动,完全不将她放在眼底,莫亮珍索性也忽视他,假装没看见这个人,直接向吕氏问安,“臣妾给母后请安。”
吕氏冷眼看她,态度冷淡不屑,“起来吧,哀家找你来没别的事,就想瞧瞧你安不安分。”
她低眉,“臣妾进宫后吃饱睡,睡饱吃,安分到可与猪相比,所以还请母后放心。”“若真是猪就好了,哀家也不用见你就生烦。”吕氏说得不客气,一点情面也不给她。“母后恼什么?横竖她就是个废人,待在宫中除了吃闲饭,是一点功用也没有。”曾子言恼她忽视自己,进来后看都没看他一眼,趁机补上一刀。
“母后与益王殿下说的是,臣妾没什么用,又不懂阿谀奉承的功夫,为了免得母后生烦,母后以后还是别召见臣妾了。”
“母后,瞧,她这舌还是一样利,真以为自己被封了个宝妃进到宫里就能升天了。”
“莫亮珍,哀家是瞧在国相的面上才勉强接受你的,你别不知好歹!”
她淡声说:“臣妾没有不知好歹,只是不知母后原来这么卖祖父的面子。还以为您并不喜欢莫氏一族,特别是臣妾死去的爹娘。”
吕氏愀然变色,“大胆,还不给哀家跪下!”她顿时怒不可遏,原因自然是痛处被戳。
当年吕氏嫁莫府不成才进入皇家,这事知道的人虽多,可没人敢提,现下莫亮珍当面提起,无怪乎她恼羞成怒。
莫亮珍不啰嗦,当即跪下,想着自己既然说了,就不怕得罪吕氏。
“母后息怒,这女人不知轻重,就将她交给陛下罚吧——瞧,陛下来了。”曾子言瞧向门口,那里正站着曾子昂与刘琼。刘琼才刚走,现在又回来,显然是专程去请曾子昂过来的。
莫亮珍许久没有看见曾子昂,这一见,她心脏猛地彷佛受到一下撞击,目光如深陷泥沼般移不开。
曾子昂携着刘琼入殿后,只朝跪在地上的莫亮珍看去一眼,便面无表情地掠过,似乎视若无睹。
她见状,一股难言的委屈与气恼油然而生。
“母后,宝妃做了什么惹您不悦吗?”刘琼见莫亮珍跪着,不安的朝吕氏望去。
“哼,她连哀家都敢忤逆,这样的女子居然也能进宫里来封做皇妃,真是笑话一件!”吕氏气愤的说着,这明显是说给曾子昂听的。
曾子昂故作吃惊,“母后,朕记得您之前还推荐朕封她为妃,朕才会勉强让她进宫来。”
这话一出,吕氏顿时尴尬了,“此一时,彼一时,当时哀家也是教她给骗了,才会推荐她的,这会才知她原是个大逆不道之人。”
“喔?敢问母后,宝妃如何大逆不道了?”
“她竟敢提——”吕氏声音戛然而止。
曾子昂拧着眉头,神情极认真的追问:“她竟敢提什么?”
吕氏的脸孔瞬间涨红,哪里好意思再提当年自己被弃的话,只能气得张眼瞪视,咬牙切齿。
莫亮珍低着头,嘴角闪过一丝笑意,这男人该不会是来帮她的吧?
曾子言替吕氏解围,“陛下,总之宝妃虚侨恃气,对母后出言不逊,根本目无尊长,她是陛下的妃子,还请陛下处置,总不好让人以为陛下放纵妃嫔忤逆太后。”
他自是晓得母后当年的那一段,虽母后进宫不久即生下自己,父皇大喜将其晋升为皇后,可他晓得母后始终郁郁寡欢。
尤其几年后姚氏生下莫亮珍,母后更是满心愤忾,当四下无人时,常骂他们是奸夫淫妇,生下的也是孽种,她这般愤世,一直到莫亮珍的父母意外落湖身亡才消停。
而近年来只要听到莫亮珍又让人骂,她便开心,常私下对他说,这个莫亮珍没错,做得好,孽种哪有正常的,这般行径才担得起孽名。
“益王说的极是,不管怎么说,身为媳妇就不该对婆婆不敬,宝妃该惩。”曾子昂点头。
莫亮珍抬头朝他望去,直视那张冷峻的脸庞,而他也正看着她,那幽深的眸子完全不带情感,她心中忐忑不定,顿时不确定他是不是来帮她的。
“宝妃,你可认错?”曾子昂沉声问她,那淡漠的目光带给人威慑力。
“臣妾只说了实话,不知错在哪。”
“瞧瞧她说这什么话,她想气死哀家!”吕氏暴跳如雷。
曾子言道:“陛下,您还多问什么,直接罚了!”
“朕觉得罚轻了对不起母后,益王认为朕该怎么罚?”
曾子言蓦然恶笑起来,“若陛下问臣的意思,那就让她出去晒太阳吧,方才臣听见她对玉妃娘娘说,她晒太阳能精神些,见了母后才能少犯错,显然她方才太阳晒不够,现在脑袋才会不够清醒,还得再晒个几个时辰才成。”
闻言,莫亮珍脸色发青,稍早太阳还没这么烈,现已正午,若此刻晒到太阳下山,必中暑昏去不可。
曾子昂问刘琼,“玉妃,她可是说过这样的话?”
刘琼瞧跪在地上的莫亮珍一眼,轻轻地点头,“是的,她是这么对臣妾说的。”
莫亮珍见曾子昂黑沉的瞳孔一点温度都没有,不禁问:“陛下真要罚臣妾去晒太阳?”几个月未见,他就没想念过她吗?
苏志清说,古来痴情有几人,尤以君王最无情,若是皇帝对自己已无那份情,那又何必让她进宫来?这样折腾她,他图的是什么?
她望着他,然而他深沉的瞳孔之后却是她难以明白的心思。
曾子昂说:“宝妃竟然敢不敬太后,这里是宫中,不再是你那没规矩的国相府,你那不管不顾的撒泼性子在这行不通,得立规矩才能让你明白宫中教条。”
她绝丽的容颜立刻蒙上一层薄霜,“臣妾明白了,陛下也嫌臣妾没规矩,臣妾该罚!”她心里冒酸,双拳紧捏着,就怕忍不住站起来掉头就走。他说的没错,他才是主宰她命运的人,她唯有低首无心才能安生。
她满心苍凉地告诉自己,郎心似铁,他早已不是在别院那纵着她的男人了,他是皇帝,天下人的皇帝,天下人的主子,包括她的!
他冷眼看她俯首贴耳的样子,当真无一丝温情,吕氏与曾子言见状,满意至极,十分高兴能看到莫亮珍这低声下气的认命德行,反倒是刘琼替她求情——“请陛下念在宝妃初入宫中,尚未熟悉宫规的分上,别罚她太重了,就是晒太阳也别晒太久,臣妾怕宝妃吃不消。”
曾子昂清冽的双阵微微一敛,“不是每个人都像玉妃一般认分懂事,不给朕添麻烦,宝妃平日顽劣惯了,不重罚不足以立威,朕不仅要她跪着晒,还得到宫门前去跪,直到太阳下山前都不得起来。”
“什么!那宫门不仅有大臣们进进出出,连百姓也瞧得见,陛下让她跪那,您让宝妃怎么见人?”刘琼吃惊。
就是吕氏与曾子言也都大感意外,后宫女子犯错,再如何也当是“家丑”,绝不会罚给外人看,因为这丢的不只是妃嫔的脸,连皇帝自己都面上无光。
“众人皆说朕荒诞不经才会封莫亮珍为妃,朕这就好好教育宝妃,让众人瞧瞧朕是否只为美色所迷,不明事理了。”
有威则可畏,有信则乐从,凡欲服人者,必兼具威信,看来他这是要牺牲莫亮珍重新建立自己的威信。
莫亮珍心彻底的冰凉下来,这就是帝王之术吗?她莫亮珍只是他立威的工具,在众人面前将她践踏得越惨,他便越是圣明、越是个明君!
她如落深渊,终于明白自己爱上的是如何阴狼深沉之人。
吕氏与曾子言这会笑不出来了,本想藉机整莫亮珍,顺道看看曾子昂可是真对这女人冷绝了,哪知反倒让曾子昂利用莫亮珍去立威信,这曾子昂使的可不是普通的手段,那莫亮珍简直让他玩残了。
刘琼一颤,顿觉害怕,自己现在是受宠,可他日会不会也和莫亮珍有一样下场?
绿儿忽然喊道:“宝妃娘娘,您快松开手掌,您手都流血了!”
众人朝莫亮珍的手掌望去,果真看见她手掌一片血污。
莫亮珍见众人吃惊,也朝自己手心看去,方才捏着拳,指甲陷入肉里,自己不觉得痛,直到血流出来让绿儿发现,这会才感到阵阵疼窜入心窝。
而曾子昂表情未变,依然没有任何动容。
“启禀陛下,娘娘在宫门前跪足三个时辰才昏倒,这期间娘娘挺直着身子,没落下一滴泪,甚至迎着每个指责的目光,那股盛气反倒教人不敢多看她一眼,纷纷走避。”王伟在曾子昂进入红焰宫前低声禀报。
皇帝颔首,可以想像这高傲的女人不管在任何时候、任何处境都不会让自己示弱,即便受罚也骄傲如孔雀。
而这,才是他曾子昂的女人!
他挥退王伟,自己走进红焰宫的寝殿内。
绿儿见到他来,惊讶地要喊出声。
他制止了,还让所有人都出去。
绿儿看了眼床上由宫门前抬回来昏迷至今的莫亮珍,虽有些不安,仍是听命出去了。寝殿内十分安静,只有偶尔传来蜡烛蕊心燃爆的声音,因为太安静,显得独自躺在床上、身形纤细的女人有些凄凉。
他站在床边俯视她,眼神柔软怜惜,坐上床缘,他伸手抚着她因失水而脱皮的唇,这一下午的曝晒,大男人都受不了,何况她一个女子?
他听说论远仪、苏志清和曾俊章闻讯后都赶去宫门前看她,可她把他们全赶跑,说她就是要晒出精神来,这才好越活越有劲,让所有希望她枯萎于宫中的人瞧瞧,她莫亮珍是铁打的红花,永不凋谢。
论远仪与苏志清自是了解她的,见她还有斗志,便放心走了,可自己那侄子就闹着要与她一起跪,最后让曾子言自己来拉走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