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高兴吗?她并不在乎,盛踏雪还未表示,外间有脚步声传来,门帘掀开,进来的是大房夫人蔡氏。
由于阿瓦不在,一行人未经通报便直捣黄龙。
蔡氏极讲究排场,身边侍候的前前后后有近十个,人太多进不来,只能在外头候着,但连同进来的四个奴婢一站就显得室内拥挤不少。
蔡氏有双柳叶眉,乍看颇有几分姿色,可惜一脸浓妆,嘴唇腥红,加上一身藤青曳萝靡子褙子,迷离繁花丝锦长裙,有些壮硕的骨架更显庞大了起来。
烟氏起身朝着蔡氏喊了声大夫人,蔡氏看也不看她,居高临下,眼神刻薄的看着床上的盛踏雪,假惺惺的叹了口气——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想不开,严家可是难得的好人家,要不是伯娘心善,这么好的事可就指给了别人,哪轮得到你?」
这简直是昧着良心在说话,烟氏气得抖唇,「大夫人,我家小五年纪最小,要谈亲事,大夫人的大姑娘、二姑娘不是更合适?再不然,也还有二房的三姑娘,哪里就说上我家小五了?」
蔡氏不高兴了,她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可值得更好的。
「反正这桩亲事我已经跟严家人说好了,踏雪的亲事我这伯娘尽力便是,何必惊动老夫人?」稍早老夫人把她叫去训诫了一番,要不是她尽把事情往好处说,处处投老夫人所好,这无疑稳赚不赔的亲事怕就要黄了。
盛踏雪抬头,一脸不解的看着蔡氏,忍着喉咙处的疼痛问:「小五父母俱在,不知伯娘凭什么作主把小五许嫁?」
蔡氏被盛踏雪的言语给激得火气上冲,深吸一口气后,冷声道:「是谁教你用这种口气跟伯娘说话的?你的规矩教养都哪儿去了?这件事已成定局,你好好养伤,别再搞出些惹人心烦的把戏,一个月后严家就会来迎娶了!」蔡氏趾高气昂的撂下话,拂袖而去。
她以为按照以前拿捏这丫头的法子必定能无往不利,哪里想到会在她脸上看到那凛冽的眼神,心里咯噔了下,这丫头是怎样,以前她说东,这丫头就不敢往西去,这会儿眼神这么碜人,是谁给她的胆子?
盛踏雪大概弄懂了蔡氏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蔡氏不就看着自己爹娘懦弱不敢反抗,既然没有长辈替她出头,拿捏她这么个小丫头又有什么难的?
而且听她方才说的话,她那便宜爹是去老夫人跟前说了她不嫁一事的,只是看着没什么效果。既然老夫人那边指望不上,想要从这桩冲喜的亲事里把自己摘出来,还是只能靠自己。
烟氏无助的掩面。「娘真没用,护不住小五,我去找你爹让他想办法。」
盛踏雪心里实在看不上这个只会哭的便宜娘,对上当家主母什么意见都不敢有,对下人的践踏甚至一味的退缩,能巴望她帮自己争取什么?她实在没底。
「娘,没用的,爹看着是已经找过祖母了,要不然大伯娘怎么会来?」
「那我们该怎么办?」烟氏六神无主。
「娘,您会站在女儿这边吧?」唯今之计,只能设法先让这个娘和她站在同一阵线,要是一个队友也没有,她也太惨了。
「那是当然,小五可是娘的心肝宝贝啊!」说到这个,烟氏也不哭了。
「您若不挺直了腰杆,护着女儿,又有谁能保护女儿?只要您不答应把女儿嫁给严家,大伯娘难道还敢硬来吗?」
「只要我咬牙不答应就能成?」女儿说得有理,要是连她这做母亲的都护不住她,那有谁能?
她虽然面对蔡氏习惯性的就退缩,那是因为多年来他们夫妻俩对蔡氏唯命是从,但是一想到要放任蔡氏操纵女儿的亲事,女儿一旦嫁进严家……痨病,是治不好的绝症啊!
所以说冲什么喜,根本就是骗人的勾当!
女儿要是年纪轻轻就守寡,一生那么长,她该怎么过下去?
一思及此,本性柔弱的她,看着女儿弱质纤纤的模样,为母则强的母性被激发了。
「你放心,不管你想做什么,娘会一直站在你这边的!」
得到烟氏的保证,盛踏雪虽然不敢全信,但是多个同盟,总比孤军奋斗来得强。
起码不要有个拖后腿的。
休养了两天,盛踏雪觉得自己的身子大致上已经没什么问题,脖子上的红痕也逐渐转淡,只是看着仍旧显眼,所以她每每敷完药之后依然将布条系上,借以遮掩。
这两天,大房没有再来人,屋里经常只有烟氏和她母女俩,就连她那个便宜爹也只是来打打酱油,说没两句话一溜烟又不见人影。
他说了,老夫人的意思是盛家的女儿早晚要嫁人,早嫁晚嫁都是嫁,嫁的夫君是好是坏,得自己去过日子才知道,严家大公子看着虽然不是很好,但是以她一个庶子生下来的女儿,也许去了严家能享后福也说不定。
盛踏雪被气笑了。
能享后福?要是那位严公子有个万一,严家失去这么个独苗,还会将她这冲喜娘子高高的供起来?这简直是痴人说梦,到时恐怕克夫的大帽子立马往她头上扣,整得她生不如死都有可能。还是原主就这么好骗,人家随便说什么都信?所以那位老夫人连草稿也懒得打的随便说?
盛踏雪看向盛光耀。「爹的意思呢?」他总该有自己的想法吧?都听别人的算什么!
「你奶奶的意思也没错……」盛光耀没敢看女儿的眼睛。
烟氏以为丈夫会站在她们母女这边的。
「你这个没心肝的,我们就这么个女儿,你这当爹的没能耐替小五相看个好人家就算了,老夫人和大夫人要把女儿往火坑推,你还站在她们那边,你到底是不是孩子的亲爹?你就不能挺起腰杆站出来替咱们娘俩说句话?我真是命苦……」
她受够大房了,只要是大房说的话就是对的,大房放的屁也是香的,自己的夫婿只会默默承受,连带她这个妻子也被剥夺了话语权,明明是主子却像听命行事的下人。
「你胡说什么,娘说的话你敢不听吗?你是想害我去到哪都被人戳脊梁骨,骂我不孝?」盛光耀拧起了眉。
本朝最重孝道,孝道是座隐形的山,压在身上甩不开推不掉,无论长辈对晚辈的要求合不合理、做不做得到,一旦违逆,路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
盛踏雪以为这是愚孝,但是她不清楚盛光耀是怎么想的,唯一能确定的是,他并不想为了女儿去违抗他的那些家人。
「是我命苦,这些年跟着你吃苦受罪,我没话说,因为是我心甘情愿要嫁你为妻的,可是你瞧瞧我们遇到的都是些什么破事?大房、二房过得是什么日子,我们过得又是什么日子?你孝顺,好,你就继续留在这个对你没有半点恩义的家熬到老死吧,这种日子我不过了!我要跟你和离!我会带着女儿自己出去住!」烟氏豁出去了,把她心底的委屈都吼出来。
这些年卑躬屈膝、低人一等,日子过得再艰困她都摸鼻子认了,丈夫是她自己点头要嫁的,但是凭什么这个家连她的女儿也容不下?
她性子平和懦弱,原先以为丈夫跟她一条心就好了,这才幡然看清楚,他的心根本不是向着她们母女俩的。这样的人,还守着他做什么?
盛光耀显然被烟氏脱口而出的话给骇住了,神情有些恍惚,「墨娘,你这是做什么,怎么就谈到和离去了?不过是嫁……」看了眼女儿,把喉间的尾音给吞了。
不过是嫁女儿是吗?这个便宜爹真是骗人骗彻底,连自己都深信不移,盛踏雪无言了。
烟氏和盛光耀多年夫妻,哪里不知道他未尽的话语要说什么。
「她们就是想卖我的小五,连你也这么想!既然你们盛家人一条心,我也不碍你们的路了,我们和离!我带着小五给人浣衣、做女红也能过日子,又何必留在这里让你们糟蹋!」她硬气了一把。
看到烟氏破釜沉舟喊着要和离,盛光耀一脸的慌乱,盛踏雪就知她这便宜爹对娘亲还是有些感情,不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我这不过是还没吱声,我这、这就去、去向大嫂表明态度,要嫁女儿,她可是有两个比小五大呢,怎么也轮不到小五对不对?」盛光耀的姿态和声音都软了不少。
「你最好要说到做到!」
「你怎么就不信我了?不过这么大的事你总要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想想怎么说。」
烟氏瞧着盛光耀,再看看女儿,有些摇摆。「要不……给你爹一些时间?让他想想怎么去向你大伯娘和祖母开这个口,总得想个好一点的措辞。」
知夫莫若妻,她知道夫君话应得痛快,真要等他去冲撞大房等人,向来被压榨习惯了的他,还真要鼓起十足勇气。不过至少他答应努力了不是?
盛踏雪真的想翻白眼了。好一对不靠谱的爹娘。
盛光耀低着头想出去,却听见盛踏雪在他身后语气森寒的道——
「爹,您要敢把我卖去别人家做寡妇,这辈子咱们父女的情分就算完了。」
盛光耀和烟氏都愣了,虽然知道女儿拿命来反对这门亲事,如今竟然还把话说得这么决绝。
「你居然敢用这种态度和我说话?」他要不教训一下她,他这爹就不用当了。
「不然我该用哪种态度跟您说话?」她的眼光毫不回避。
盛光耀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气得脖子都粗了一圈,拳头捏了又放,放了又捏,最后气呼呼的出去了。
「你这孩子怎么和你爹这么说话?」烟氏口气略带责问。她有多久没看过相公气成那样了?
「娘,我这不是被逼急了。」盛踏雪半真半假的红了眼眶。
她拍拍女儿的小手。「娘懂,我们就等着你爹的好消息吧。」
最好是这样。就怕等那便宜爹为了她这女儿不顾一切的去向大房提出拒婚,黄花菜都凉了,她不想坐以待毙,也没道理坐以待毙!
烟氏看到阿瓦端药进来,又盯着盛踏雪喝了回药。
「你这伤总算是将好了,再下去也没钱给你买药了。」她叹气道,把药碗递给阿瓦,让阿瓦去将药渣倒了,又看着女儿歇下,这才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