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艺术蛋糕坊已经到了要休息的时间了。
今天特制的艺术蛋糕就三个,每天还有二十个左右的预订蛋糕、三个零售的蛋糕。刘福忙了一整天,蛋糕一完成真的累垮了,她以后绝对要坚持,艺术蛋糕一天一个,最多不超过两个。
赚钱有数,生命也要顾呀。
为自己冲了杯牛奶咖啡,她仍是眼巴巴的朝外头看。有些人事物其实也不见得上心,可每天每天、一点一滴的,就是养成了习惯。
还是没有来吗?都快打烊了呢……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她多少有点失落。
工读生擦拭着放置零售蛋糕的透明冰箱,准备着打烊事宜,在冰箱内侧被挡住的一角发现了一块蛋糕。“咦?刘福,还有一块蛋糕欸!方才不是有好几个客人在问还有没有蛋糕……哇!这一块怎么这么豪华?”真的很华丽,用鲜奶油挤花做了好几朵玫瑰,大放送啊。
两个工读生年纪都和刘福相当,叫她老板太老气,索性互叫名字。
“那个啊,本来以为有个常客会来,特地留的。”她说话的语调有气无力。
“啊,你是说那个看起来有点精明的女强人吗?”工读生小绿说。
“对耶,她今天没来吗?我以为她来过了。”另一个工读生秀秀一面拖着地,也加入话题。她羡慕的说:“那女生好酷喔,威风凛凛的,希望哪天我正式进入职场,穿起套装、踩上高跟鞋也能有这样的气势。我觉得她一定是在哪家知名企业任职。”那位小姐除了买蛋糕,话少得很,没印象她说过自己在哪儿工作。
“她会来的时间应该是中午左右,今天不会来了吧?”小绿说。“她好像说过她家老板喜欢我们家的蛋糕,也许她老板换另一家了……噢!秀秀,你干么突然捏我?”
刘福抬起头来,笑了笑,还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没事,想换换口味也是正常的。”只是这回蛋糕是研发中的新口味,她这才特地留的。
一个月前的某个晚上,一个开着名车的男人差点撞到拿蛋糕要过马路的她,接下来的三、四个小时,他们有了一段有趣的交集。
只不过,也许感觉到有趣的只有她而已。
分别前,刘福给了那个男人一张店里的名片,那张名片有点小瑕疵,因为她有个坏习惯,手上只要有笔,就很喜欢随手拿起可得的纸或东西画笑脸。那天她唯一方便拿到的纸,就是口袋里的名片。
她给了名片,可那男人并没有礼尚往来,甚至也没有告诉她他的名字。但如果彼此的缘分就只有那几个小时,她虽然觉得可惜,那也没办法。
后来,隔几天的中午时刻,一名身穿套装的OL出现在店里,买走了两块蛋糕。从那天开始,这位冰霜美女每天都会出现在店里一次,加入了常客行列。
直到有一天,三种口味的零售蛋糕只剩下草莓口味,美女在冰箱前犹豫很久。
“不喜欢草莓蛋糕吗?”刘福问,忽然想起美女买蛋糕,好像不曾买过草莓口味的。
美女这才说,其实喜欢蛋糕的不是她,是她的顶头上司,也不晓得在哪儿知道这家店的,每天都要吃上一块当下午茶。可是他很不喜欢草莓,任何东西上只要有草莓他就不碰,鲜奶油倒是爱得很,有时看他刮着鲜奶油吃,实在让人嫉妒他那怎么吃都胖不起来的体质。
那时刘福便怔了一下,为什么美女的话让她想起某个人?
“今天其他蛋糕都卖完了吗?”冰山美人问。
“那个……他只是不喜欢草莓吗?”
“嗯。”
“给我十分钟,我去‘改造’一下。”说着,刘福拿出冰箱里的草莓蛋糕,在上头覆上玻璃防尘盅后,捧着它跑到对面的厨房改造。
不到十分钟她回来了,蛋糕上的草莓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三朵美丽的玫瑰、些许金箔和巧克力丝,模样华丽高雅,连冰山美人的眼睛都为之一亮。
“老板真是好巧的手。”
刘福甜甜的一笑,替她包装好,冰山美人拿出皮夹要付钱,皮夹一掀,刘福就看到自家名片放在其中一格,上头还有自己画的笑脸。
霎时,她心中有着满满的开心,真的是那位先生!
于是后来每一次,这位冰山美人来买蛋糕,她总会想起那个男人吃蛋糕的满足表情。唯一的遗憾就是那天车内太暗,虽然不至于完全看不到,但她还是看不够真切,多希望能在光线充足的地方再看一次他就好……
她是不是太贪心了?刘福托着腮,轻叹了口气。
两名工读生整理、收店好了之后就离开,刘福则是慢条斯理的喝完咖啡,然后才关了店门。
明天要做的艺术蛋糕有两款,幸好客户没有提出什么令人“害羞”的要求。步行到对面的蛋糕厨房,她得先将蛋糕烤好、放凉,明天才能进行外观装饰的部分。
拿出工作行事历和注记,她大略翻看,往后两个月的时间,艺术蛋糕的部分都排满了,还有几个是三层以上的结婚蛋糕,两个星期后的那一个,更是六层艺术蛋糕。
啧啧啧,真是大挑战,以花卉为主的艺术蛋糕对她一向是很大的挑战。
一般结婚蛋糕上的花卉通常是鲜奶油挤花,可她却习惯用白巧克力融化压薄后做出瓷花的质感,费时费力,价格也相当高,不过出来的效果真的很令人惊艳。
想着想着,刘福实在手痒,蛋糕明天一早烤也是可以,她就先画结婚蛋糕的草图吧。
蛋糕共有六层,越上头的装饰越复杂。如果蛋糕顶端能有一束香水百合捧花……哇噢!光是那束捧花,她大概就得花一天时间去处理白巧克力的部分吧?唉,大工程、大工程,不过呈现出来的感觉一定很棒,光是想像都觉得很开心。
她拿着素描铅笔,快速地画下脑海的画面。
婚礼一定要有香槟泉、红玫瑰、烛光以及浪漫的华尔滋音乐……
刘福离开了坐位,耳边彷佛响起华尔滋旋律,她想像自己受邀参加婚礼,然后有个男士邀她跳舞。
唔,那男士必须挺拔优雅,没办法……当她这样想的时候,某个男人又浮现在脑中,唉,谁教他如此符合挺拔优雅的条件呢?
真是不好意思,这算不算是某个程度……嗯,皮毛程度的骚扰啊?
没那么严重吧,她只是借一下他的身体想像,满足她内心的想望……咦?怎么越描越黑了?停——
刘福深呼吸,闭上眼,继续想像自己一手放在男方的宽肩上,一手和男士交握着翩翩起舞。转圈、转圈……手不小心挥到白铁桌角,她痛呼一声,倏地回神。
“嘶——好丢脸、好丢脸,应该没人看见吧?”幸好这个巷弄不是什么闹区,平常走动的人没那么多。
她才这么想,便有人敲了下手动玻璃门。
“喝!”她吓一跳的忙回过头,然后眼睛瞪大、再瞪,瞪到最大——
天、天哪!这下不只是惊吓而已,和她跳华尔滋……不,被她骚扰……不是啦,总之,她想像中陪她跳舞的男人就在外头!
“他、他、他为什么会在外头”刘福喃喃自语,在对方又敲了一次门后才匆匆的去应门。
不是在作梦吧?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你、你……”
“到中部出差回来,忽然有点想念你的蛋糕,还有剩吗?”祁勋丰说。
“放在对面的冰箱。有个冰山美人没有来替她的上司买,今天是提拉米苏,特地留的呢。”说完这话,她果然看到他扬眉一笑,百分百确定“上司”是他了。她拿起桌上的钥匙。“你要带走吗?还是在对面吃?我可以煮杯咖啡给你。”
“好啊,就到对面吃。会不会打扰到你工作?”
“还好。”
两人走到对面的小店,刘福端出蛋糕摆在他面前,然后动手煮咖啡。
“这店面好小,应该很快就客满了吧?”祁勋丰稍微打量了下环境,店里布置简单温馨,但是空间真的不大,左侧的几个大冰箱占了大部分位置,然后就是柜台和提供客人内用的空间——
就只有两张桌子和角落的圣诞树。
刘福笑了笑。“几乎没人会内用,即使是买零售蛋糕也都外带。毕竟我这里当初就没打算有内用服务,一来真的太忙,再者又不提供饮料,那两张桌子只是给等候取货的客人坐的。”
咖啡香气弥漫在十来坪大的小店里,看到祁勋丰揉了揉眼,她又说:“时间也不算早了,就喝牛奶多一点的拿铁吧。”她用手动的打泡器打出浓稠细致的奶泡,然后仔细的在上头拉花。
咖啡递给祁勋丰后,他低头看到奶泡上的拉花是只兔子,不禁莞尔的笑了,“为什么是兔子?”
“方才我就想说,你的眼睛红得像兔子。”她又在薰香灯上加了几滴橙花、佛手柑精油,然后才按下开关。
祁勋丰只是一笑,没说什么。其实他忙于工作,已经快三天没阖眼了。
大口的吃着蛋糕,他好奇刘福不知道在柜台后干什么。“喂,你在忙什么?”
“随便弄个总汇三明治。”她有个小冰箱专门放自己的食材,因为她挑食,外头的便当面食吃不惯,三餐都是自己随便弄个东西吃。
“看起来很丰富。”
刘福抬起头,只见祁勋丰双手撑着柜台,正居高临下的看她将各种食材夹入烤好的土司中。有西生菜、番茄、起司和煎过的自制汉堡肉,一堆食材加上三片土司叠得高高的,看起来很令人垂涎。
用竹签稍加固定后,她把三明治分成四等分,然后附上一叠自制调酱,将盘子放在柜台上。“吃吧。”
“全部都是我的?”
她喜欢看他眼中透出惊喜的神情。“你吃蛋糕的速度让我怀疑,这不会是你今天的第一餐吧?”明明和这个人根本不熟,严格来说才第二次见面,她也不懂他们这种自然的互动是怎么来的?
看来这一个月来的蛋糕友谊桥梁,果然不是白搭。
祁勋丰没再说话,拿起一块三明治来吃。“好吃!”
“这个酱你沾沾看,是我西点老师的独门沾酱。一般人都是把番茄酱、美奶滋淋到土司里面,可是我喜欢沾着吃。”
他依言沾了一些,没说什么,却是吃得频频点头。
“你今天怎么会想来找我?”
“吃蛋糕。”想了想,他说:“吸毒成瘾的人只要一天不吸就会浑身不对劲,你的蛋糕也可以被列入禁药列管了。”
刘福笑了。“很另类的赞美,可还不错,起码我听得懂,还好不是说吃了我的蛋糕后会长得像只毒虫。”
祁勋丰扬了扬眉,有趣的看着她。“刘福,你有一种很明显的特质,就是所谓的‘疗伤系女孩’。”
“我吗?”疗伤系女孩?她的脑中搜寻着这个名词,就是那种总是当不上女主角,老是被男人发好人卡的女孩吗?
是这样吗?但招惹上她,男人都嘛是要疗伤的呀……
“同情弱者,无法拒绝弱者的要求。”
“你觉得自己看起来像弱者?”
他笑了。“你提供我舒适的空间吃了顿饱,不是吗?”
“原来是找人喂食啊?”
祁勋丰怔了一下,笑出来。“是啊,真希望有人能长期喂食我。”
刘福有些不高兴了,重点放在“有人”。这人是流浪狗吗?有人喂就好,都不挑的。“你长得那么好看,家境似乎也不错,我在想,你身边一定围了一堆疗伤系的女生。”
祁勋丰又笑。“伪疗伤系,实际上是心机系的。刘福,我也不是每个人喂食都愿意吃的。”
“因为你很挑嘴。”她对自己的手艺还有几分自信。
男人爽朗的笑声在小小的空间里更显豪迈清亮。“是因为你很单纯的对人好,没什么目的。”当初他要杨秘书来买蛋糕,有要她别提蛋糕是谁要吃的,后来可能是因为草莓,才让刘福猜到常客是他。
而后日子一天天过去,她也没向杨秘书询问更多他的事,只是默默地、贴心地准备他喜欢的蛋糕。
他可以感觉得出来,刘福对他是友善的,这样的友善不涉及任何企图。与其说她特别对他好,不如说她习惯对人付出她的真诚,尤其是对她和善的人。
这样的傻瓜,在这种功利社会真的很少了。
今天他在中部出差和股东有些不愉快,某位周姓董事更是放话要他小心,说中部厂有很多人是现任总裁的人马,每个人对他的新决策都是为反对而反对。可是话刚听完,他一转身,那批人马就变成墙头草,对他又是极尽谄媚之能事,令他忽然对自己所处的环境感到厌烦。
是不是有个人、有个地方,能让他感觉安适?脑海中很快浮现一张甜美的笑脸,于是他就过来吃蛋糕了。
这个男人好厉害啊!真是一语中的。刘福心中暗忖。
是啊,她一直都是这样的性子,二姊就曾骂过她,说她笨死了,人家只要对她五分好,她就加倍还人家。这样的性子如果是爱恨分明也就罢了,偏偏人家对她不好、伤害她的时候,她却常常就这么算了。
“你、你又知道了?”这个男人好恐怖,这样就看穿她?她在他面前是透明的吗?
“刘福,我很喜欢你的单纯。”
“因为笨,没有杀伤力?”她自嘲的问。
祁勋丰大笑。“是这样没错。”
“所以呢?”
“起码我知道来这里被喂食,不会有人想毒杀我。”
刘福其实不讨厌他这么说。异性的朋友,她身边几乎没有,追求她的人总是出事,连带的,对她不感兴趣的人也怕出事,所以她身边有好姊妹淘,但就是没有哥儿们。
她看着他,“你……”她的心怦怦跳,不知该不该老实向他招认,她那晚跟他说的“血泪故事”女主角其实就是她。可是……说了他会不会也害怕,因此就放弃她这个朋友了?
若不说,好像不符合她的“完全透明式策略”,可是这策略只适用于对她有意思的男人,他明显对她不感兴趣啊。
她这样到底算不算犯规?
“我是很乐意喂食你,可是,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我会付钱。”
“那是小事。你、你……”
“你就说吧。”
“千万、千万不要喜欢我。”
祁勋丰一怔,有些玩味的看着她。与其说刘福是过度自恋,倒不如说支撑着她这个奇怪条件的背后,想必有个有趣的理由。
只不过她不说,他就也不问,倒是马上爽快的答应,“我们真是心有灵犀。我答应你,绝不会喜欢上你。”
刘福喜孜孜的笑了,举高咖啡杯,“友谊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