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一个人,要爱到什么程度去,才肯收手,恍然骤醒,斩立决地怒断情丝?此刻,程少华就爱到这份上了。惊觉徐瀞远对爱不认真,他毅然分手。
可是,爱的后味尚在,余韵犹存,最棘手。感觉像一通缠绵悱恻,情话绵绵的电话,突兀被断线了。又像幸福混沌恍惚美梦境,突遭恶水冲击惨灭顶。
他表面镇定实内伤惨重,在这世上只他自己知道,他其实受到很大惊吓。他的自尊可以令他嘴巴很酷地嚷分手,可以让他双脚止步不找她。可是他的魂呢?不知被吓到哪个缥渺境去了,镇日疲累虚软。
有好几天,躺在床,足不出户。懒得吃,懒做事,写稿不能专心,手机不想接听。像是生病,更像中毒。躺着反覆想起,过去交往的片段时光,反覆推敲检查徐瀞远的种种言行,只为着印证她后来说的每一句狠心话。
是真的?只把他当发泄对象?
可恶,他不要去想,却没办法。
原来,过去被他分手的女人,她们陈述的痛苦,是真的。睡不着,吃不下,想个不停,全身乏力,失去生活的能力,甚至要求助心理医生。当时他不能体会的痛,而今全应验在上,他痛恨这样脆弱无能的自己,痛恨不被爱的恐惧。
怕被抛弃的人,总是抢着最先提分手。
为了保全颜面,为了最后仅存的那一点骄傲与自信,当发现徐瀞远不爱他,也不打算跟他认真谈感情,他喊分手。
整个过程,唯一令他稍感安慰的是,当他果断说分手,徐瀞远眼中闪过一抹惊愕,让他有胜利感。她想不到他这么有魄力吧?想不到他连求都不求吧?他胜利了……
是吗?
有时,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他难过到呼吸不了,胸中空空,身体软弱。他想找她,想跟自己的种种原则妥协,想对她说——
“好吧,当炮友就炮友,你都不介意,我也不在乎。”
我们就这样继续来往,能在一起就好了。
这想法,令他气得想咬掉舌头。
程少华暗暗期待,每一天都在期待着、想像着,她失去他,她警觉到事态严重,她后悔了。他还卑鄙地希望分手后,她过得比他苦,于是她决定背叛自己投奔他。
他每天都期待她的讯息。
等着她来忏悔。
但是……徐瀞远真狠。
他们俩,真断了来往。
一周后——
周六夜晚,郭莞钰,郭馥丽,潘若帝,三人聚在客厅,刚吃完郭莞钰带来的丰盛晚餐。郭莞钰压低声音,问开着笔电打剧本的妹妹。
“他不出来吃饭?他几天没出来了?”
“嘘。”潘若帝紧张兮兮使眼色。“千万不要注意他,把他当空气。”
当了三年室友,他们知道一件事,当程少华低潮时,他会关在房间摆烂。而当他出现,绝对不要理他,不要多问,不管他显得多憔悴,都不要去关心,不然必遭到他怒目相向,他会“见笑转生气”(台语)。
“可是他不吃东西不好吧?”郭莞钰担心着。“万一他在里面生病还是昏倒了怎么办?你们都不担心?”
“管他去死咧,姐,你关心我就好了。放心,那家伙生存力超强,他吃土都能活啦。”答答答,答答答,郭馥丽快速打本,剧本生得出来最重要,编剧赶工时,是不会有人性的。
郭莞钰瞪妹妹。“你的心肝脾是铁做的吗?”
她又叹气。“都是那个汪莺莺害的,真可恶,每天晚上打开电视,谈话节目都有她。哭哭啼啼说什么儿子无情无义不养她,又避不见面。少华怎么能不伤心?有这么烂又爱装无辜的妈妈。”
“OK!”郭馥丽拍手,折指关节,会笑了。“终于打完。”
点烟抽,看电视,摇着脚。一边指示帮猫咪梳毛的潘若帝。“喂,去帮我弄一杯冰凉凉的水果茶,我热死了,冰块多放一点。”
“谁理你,要吃自己去弄。”
啪地,郭馥丽抢走宠物用的齿梳,握着齿梳,看着潘若帝。“信不信我用这个梳你?唔?”
“唉,你就不能好好说吗?一定要这么暴躁?”
“好好说有用的话就不用暴躁了。”
“我是你室友,不是你佣人。”
“我要喝水果茶,我要喝水果茶,我要喝我要喝!”郭馥丽跺脚扔齿梳咆叫。
“是是是,用吵的就有,不要喊了,你嗓子都哑了。”潘若帝受不了噪音荼毒,真跑去厨房弄给她喝。
“这也行?”郭莞钰惊愕,看着妹妹。“你好幼稚。”这跟小孩子躺在地上耍赖要玩具,有什么两样啊。
“姐,你知道我这样他有多爽吗?”郭馥丽笑嘻嘻。“你好不懂人性喔。潘若帝身世坎坷,爹不疼娘不爱的,你不知道我这样压榨他,他多有存在感。不信你去看看,他肯定边做水果茶边笑。你以为他不爽的话,还会跟我当室友那么久吗?早就走了好吗,我们是SM的关系。被虐狂与虐待狂。《格雷有五十道阴影》,我跟阿潘之间有一百道——”
“你们互动的方式,匪夷所思。”
“我们啊,简单来说就是恐怖平衡。”
潘若帝速速献上水果茶。“拿去,不要再鬼吼鬼叫,我一听你鬼吼鬼叫就神经衰弱。”
喀啦。
开门声。
顿时客厅三人僵住。
程少华现身了?!
他终于推开房门,乱着发,穿睡衣裤,驼着背,如佝偻老人,低头,拖着脚,以一种非常缓慢的姿势,走向厨房。胡子没刮,头发没梳,大帅哥蓬头垢面像流浪汉。
郭馥丽遮着脸,低头,小声提醒左边二人。
“不要看他不要看他……”程少华狼狈时,最憎恨被注意。
“对,不要看,不要理。”潘若帝理解程少华脾气,跟小郭一起低头,研究茶几的纹路。
此时,只有程少华养的猫咪们不怕死,跟前跟后地喵喵喵,簇拥着主人进厨房。
而此时,高度自信的郭莞钰小姐,自认这是她表现大爱的机会,她岂能放过?!见人落魄,怎能不救?我深具佛心,定要加以开导感化,使这迷途中人,大彻大悟,快快返回正道。
是故,当程少华端着一杯水,龟速地拖着脚步,很虚弱,垂头丧气踅返房间时,这女人竟跑过去问他,并展现最亲切的笑容。
“你还好吗?”
登愣。
小郭,小潘倒抽口气。
同时,听见某人怒砸杯,破口骂——
“你管我好不好?!关你屁事!我连清静的权利都没有吗?你们为什么要烦我?能不能当我是空气?尊重我的隐私好吗?!混帐——”
晴天霹雳炸完,程少华气呼呼回房,砰,甩门,继续龟缩。
“哇——”美女郭莞钰从未受过这等屈辱,惊吓到,跑回来,跌进妹妹怀里哭。“我又没恶意,我只是关心他,他干嘛这样?!”
“不怕不怕喔。”小郭拍着姐姐安抚。“唉呀,我刚刚不是提醒你了吗?那家伙是变态啊。”
“不哭不哭喔。”小潘慌张地拿起齿梳,给莞钰姐姐梳头。“你真是太善良了,不要管他,他念书时就这样,低潮的时候不能烦他的。不哭喔……给你梳得漂漂昀。”
郭莞钰愣住,仰望潘若帝。“你……你拿什么梳我?那不是刚刚梳猫用的吗?!”
小潘吓得梳子飞出去。
郭莞钰推开他。“你怎么能用梳猫的梳子梳我?!恶心。”
很好,好极了,这一定是所谓的蝴蝶效应还是骨牌效应?
徐瀞远抛弃程少华,程少华就对郭莞钰乱发飙,郭莞钰就对潘若帝乱发飙,潘若帝只好去对郭馥丽……不,不妥。郭馥丽很恰,不能对她发飙。
最终,可怜的潘若帝,抱起猫儿“大喜”,给它训话。
“你听着,这都是你爹害的,他乱发脾气,害我受连累,他都几岁了还这么不懂事,你说对不对?”
大喜露牙,威胁地“唬——”
“你也是,你这种坏习惯我已经想纠正很多次了,你是猫,不是狗,为什么要动不动就唬唬唬地,想吓唬谁啊?啊——”
可怜的潘若帝倒地哀嚎,脸被无情猫爪刺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