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的雅间内,传出男人嘲讽的笑声——
“夜隐月,你要不要试试爷儿敢不敢对你做什么?”呵!穿成这样他就认不出来吗?
皮白肉嫩、女扮男装的夜隐月小爪子一握拳,气恼地往上挥舞。“你要敢动我,我爹和我姊姊绝不会饶过你。”
“夜太傅我还给他三分面子,他身为文官之首,爷儿还小有忌惮,可是你那鹌鹑似的姊姊,我还真没看在眼里,我妹妹一根手指头就能将她捏死。”萧天野哼笑两声,说得猖狂。
“你……”他居然这么说姊姊,他们合起来欺负姊姊,姊姊一个人待在走不出来的高墙内,一定很寂寞……
夜隐月气红了眼眶,想哭,但是忍着不落泪,姊姊说不在人前哭,会被人看轻,鼻子再酸也要忍住。
“月,别和他吵,他这种人不讲道理的,横行霸道,仗势欺人,萧贵妃正得圣宠又如何,多行不义必自毙,早晚老天爷会收了她。”与夜隐月是双生子的夜隐真拉住生性冲动的手足,免得她把事情闹大。
“姊姊她……我舍不得嘛!一个贵妃竟然敢欺压我们姊姊,我好想冲进宫里踹她两脚,替姊姊出气!”但是姊姊从不召他们入宫,只说宫中凶险,而他们被养得太单纯了,应付不了一摊浑水中的尔虞我诈。
夜隐真也想踹人,可他是读书人,读的还是圣贤书,只与人讲理,不兴动手动脚。
“哈!你想踹谁呀?你腿一抬,爷儿就把你的细腿儿折了。”骨断的脆声想必很悦耳,萧天野愉悦的想着。
“你敢!”这次气愤大喊的是夜隐真,他将双生姊姊往身后一拉,才十三岁纪的他已有男儿气概。
“哈哈,你敢我就敢,你以为光靠文人就能治国了吗?我手里的兵,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了你恩德公府。”
萧正赞手上的兵权虽然交出去了,可他儿子里有五人在军中,几十万的兵几乎是弃中之物。
其中他的嫡子就掌控京几营、武让营和禁卫,里外控制京城防卫,而他的族中后辈与子弟兵也大多以他马首是瞻,君氏江山有三分之二的兵权是据在萧家人丰里。
若非忌惮能以一敌一的精悍北境军,萧正赞早趁皇上无能而夺位了,他很清楚他的兵若遇上北境军,就算是胜也是惨胜,将耗掉一半的国力,得花上个十年时间才能再培养出能带兵打仗的将领。
好兵易得,良将难寻。
他有所顾忌,如无万全之策也不敢轻举妄动。
只是肃王已死,北境军群龙无首,他原本压抑的心思又活络起来,打算借皇上的手派自己的儿子去接收北境,一旦兵权入手,天下就是他一个人的,本就该死的天子也不能再高坐金銮殿,皇帝换人做。
“范离,你还傻愣着干什么?把人给爷赶出去,爷一见到他们就晦气。”萧天野朝地上虚吐了一口痰。
“是,小的马上办。”狐假虎威的范离见对方人单势弱,心一横就狂起来了。
“还不走,想让人赶吗?”
“大门朝外开,我站在门口碍你什么事,胆子够大来推我呀!”赌气的夜隐月偏是不走,和对方扛上了。
“推就推,还怕你咬我吗?”范离淫笑地看着她的平胸,长斑的手往前一推。
夜隐月见他真敢把手伸过来,羞恼地面一红,身体本能地往后倾,怎料一个没站稳,整个人就要向后摔。
吓得尖叫的她不敢睁开眼,以为会跌个四脚朝天,等着疼痛感传来。
此时,一只柔皙的手托住她的后腰,轻轻一送,她便稳妥地站直了身子,而怀有色心的范离莫名倒着飞了出去,当场吐了口血,原来是她身后多出男人的一条长腿,一脚踹向范离的胸口。
夜隐月想感谢搭救之恩,回过头,乍见对方的面容后,惊愕的小嘴一张。“皇……”
来者将手指往唇上一放,做了个嘘的口形。
“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了恩德公府,这口气可真大,我倒要秤秤一口唾沫有多重,重到你敢口出狂言!”
雅间的门是被踹开的,随后走进一名面无表情的貌美女人,而夜隐月和夜隐真姊弟俩则是信心十足的跟在她身后一步,一左一右活似两位护法,一副家里大人来了的模样,两人目光得意,下显微抬,神气地睨着雅间里的人。
“你好大的胆子,敢破门而入,你知不知道我是谁?”见到有人上门找碴,看也不看来者的萧天野大怒拍桌。
“禁卫军副统领,官居从三品。”女子的嗓音轻柔而明媚,像是春天的风拂过刚结苞的桃花嫩枝,但是,带了一丝令人感到心寒的冷意。
“既然知晓我是何人还敢造次,不想活了吗?”刚好拿她来祭刀,杀鸡儆猴,吓吓恩德公府。
“你欺负两个小的,我能不出面吗?一个大男人也不羞愧,看人家大人不在身边就行无耻行径,萧家有你这样的子孙实在可耻,有辱祖宗颜面。”禁卫军副统领……吗,这个位置也该动一动了,滚木不动易生蠢虫。
“你真是活腻了,敢辱骂我萧家先祖,大爷我先教你一个乖,下辈子投胎管好你的嘴……”萧天野恼羞成怒,愤而起身要一刀砍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愚蠢女人。
他萧家就是京城的天,谁敢大放厥词便是与天作对,根本是找死,他大方地成全她,黄泉路上好走。
“放肆——”
忽地,四道影子凭空出现,护卫在女子身前。
如果萧天野稍微冷静些,不难看出这些人的身手与大内高手十分相近,是保护皇上的暗卫,身为禁卫军副统领,有些人他还打过照面。
可是气头上的他红了眼,不管不顾他们早何许人也,只知有人敢出手坏了他的好事,他一个也不放过。
“这天下有一半是我萧家的,我还没见过比我更张狂的人,你们要真敢造次,我灭你们全族!”一看对方实力不差,是有功夫底子的,面子挂不住的萧大公子讪讪然收刀。
识时务者为俊杰。
“你问过君家人了吗?皇上有说过要让出一半江山吗?”夜隐华淡淡地道。
萧家的势力果然大到一手遮天,敢夸口均分天下。
萧天野撂完话也意识到自己刚刚说的话太大逆不道,没顺着说下去,但他心里已认定父亲成为一国之君只是迟早的事。
“皇上是你能挂在嘴边的吗?小娘子生得美貌,不如来当我第七房小妾,我就原谅你的出言不逊。”看见对方生得美,起了色心的萧天野语带轻佻。
“瞎了你的狗眼,上不了台面的腐肉,我姊也是你能调戏的吗?也不瞧瞧自己满脸疙瘩,想出来吓死谁?”
萧凤瑶长得那般妖媚,可知她的兄弟也生得不差,萧天野在外貌上还称得上赏心悦目,不少京城女子为之倾心,视其为良夫佳婿,夜隐月所谓的满脸疙瘩指的是他像癞蛤蟆一样恶心,妄想摘天上的明月,他只配烂泥巴。
“小月,文雅点,你是姑娘家,毛毛躁躁的不象话。”这丫头该管管了,心直口快,不知世间凶险。
“是,姊姊。”小姑娘低下头,规规矩矩的收起小爪子。
闻言,萧天野忽地太笑。“你胡乱喊什么姊姊?你姊姊在宫里,这辈子再也出不了宫。”除非死后送入陵慕,与皇上同葬。
“族姊也是姊。”夜隐华没透露身分,但也没想到萧天野眼拙到近乎目盲,居然没能认出她,不知是他太过自大,还是从未将她放在眼里,毕竟每年的节庆和万寿节,她总要出来露露面。
“夜家人不是快死光了,你们还有族亲?”萧天野嘲讽道,全然不把夜家人当一回事。
文武相忌,互看不顺眼由来已久,文官瞧不起武人粗鲁,有勇无谋没脑子,全靠一把力气拼命;武官鄙视文人的弱不禁风,满口酸言,光靠一张嘴就想谋划万里江山。
文人之首为夜家,三代为官,守正廉明,书香传家,以文正身,深受读书人推崇,视为楷模,是士子眼中一股不畏浊气的清流。
武将之首有二,一是肃王君无垢,一是护国大将军萧正赞,两派分庭抗礼,只在伯仲间,不过自从肃王去世之后,他的派系渐有消寂,萧家的人马一跃而起,成为朝中最大的势力。
所谓此消彼长,少了北境军的制衡,萧正赞这方日渐强大,而夜家人丁不兴,幼子又尚未长成,所以在朝廷抗衡中,文官的势力被压制,同时也意味着夜家在朝政上争不过萧家,有被压着打的趋势。
且由于皇后失宠,萧贵妃却受独宠,两家的胜负越见明显,恩德公府似在没落中。
因此萧家人在外的行径从不收敛,任意打压政敌,欺凌非同一阵线官员的家眷子女,逮着谁就朝谁出手,轻则言语羞重则还曾把人打残甚或活活打死,对方家人还得忍气吞声上门致歉,送上重礼。
“总还有几个得用的,倒是你们萧氏九族,大概离满门抄斩不远了。”夜家虽然人口不多,但总好过全家死绝,再无复起之日。
“大胆!你敢诅咒萧家,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怒极的萧天野再次举刀,同时以眼神暗示手下去找人来。
只是出去的人没有一个回来,他若往雅间外一看,准会看到那些人被倒吊在梁柱上,嘴里塞着木炭,一个穷极无聊的男人穿着黄色衣袍,命人在下面点火,烟熏人肉。
刷!刷!刷!罪恶值上升。
“你杀呀!你若杀了我姊姊,当真要被满门抄斩了,亏你还是朝廷的官,居然连我姊姊是谁都不认得,你这官不当也罢。”夜隐月翻了个大白眼,嘲笑他有眼无珠。
“什么满门抄斩,你当你姊姊是当今皇……”萧天野恼怒地正要上前,突地灵光乍闪,想到夜家的女儿也就那几人,夜隐月口口声声喊这个女人姊姊,就他所知,她唯一的嫡亲姊姊不就是……
皇后?
萧天野吓出一身冷汗,手臂瞬间打直,放下手中的禁军佩刀,再三打量眼前的女子,却不敢确定是不是他认为的那个人,因为他从未认真看过“那位”的长相。
“见到皇后还不行礼?”
冷肃的声音从雅间门口传入,一抹修竹般的身影立得笔直,眼熟的常顺弯着腰站在男子的斜后方。
“皇……皇上!”萧天野讶然低呼。
皇上不是在宫里吗?怎么会在这里?“怎么,萧家的权势大过皇权,见了朕都不用行礼了?”
父皇走错了一步,原意是要牵制才遗命护国大将军为辅政大臣之一,没想到却养大了一头狼,给了他更多的权力。
野心是一把利刃,割开了欲望的绳索,让人拼命吞噬眼前的利益和权势,化为贪得无餍的巨兽。
“不是的,我只是没料到……”萧天野心急想解释,可越说越慌乱,完全忘了君臣之礼。
“我?”君无垢微一挑眉,瞥去一眼。
他的语声不严属,听在萧天野耳里却有如重锤一敲,让他的心狠狠震荡,他随即双腿一软,跪了下来。“臣有罪,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呢?”真是一家独大呀,他们眼中还有谁?
正要起身的萧天野暗恨在心,又行了跪礼叩首。“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臣冒犯了。”
“不是第七房小妾,还怕冒犯吗?”居然敢说要把她这个皇上的女人纳为屋里人,看来这家伙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一听到这话,本来行完礼就要站起来的萧天野一动也不敢动,继续跑着,心惊胆跳,毕竟皇上就在旁边听。
“你要纳朕的皇后为妾?萧副统领,你有没有觉得搁在脖子上的脑袋有点重?”若非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一定马上让这家伙人头落地!
“戏言,臣只是和她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没想过要当真。”她居然是皇后,那瑶儿呢?他妹妹为何没跟出来?
萧天野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濡湿了,面上略显窘迫,但他对皇后的态度仍无半丝敬畏,认为她迟早会被废,后位是他妹妹的。
“‘她’是谁?”君无垢的语气带着冷厉。
“她是……呃!皇后。”头一垂,萧天野有种被人在脸上狠狠一巴掌的感觉,火辣辣的涨疼,要向他所鄙夷的女人低头,真是奇耻大辱!
“记得了,她是皇后,是朕百年以后同葬一穴的发妻,你不准无视之。”她是他最重要的人,谁也不得任意侮辱。
“是……臣谨记在心。”萧天野一口气血翻腾,感觉一口血快涌出喉间,他向来最瞧不起的夜家人,居然有咸鱼翻身的一日。
心里呕,有口难言呀!
“起来吧!”看萧天野生生矮了半截,君无垢痛快是痛快,但此举难免打了萧正赞的脸,这只老狐狸向来狡猾,比小的更谨慎能忍,若是有一丝不对劲便会立即改变计划,以更周密的方式达到目的,他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和萧家撕破脸。
“谢皇上不怪之恩……”起到一半,萧天野顿了一下,又朝皇后行拱手之礼。
“谢娘娘心胸宽大,不治臣冒失之举。”
他很聪明,两句话就想挡了皇后的惩罚,不罚他是大量,罚了便是自打嘴巴,皇后的公正受到质疑,她只能挨了闷棍不作声,冷看他得意轻狂,笑着给她使绊子。
可是夜隐华岂是他几句话就能敷衍过去的人,她淡谈地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本宫的弟弟妹妹虽然顽劣,但也不到蛮横无礼的地步,你一个成年人还和孩子计较,是否太过了?”她摆明了护短。
萧天野年岁不大,刚出了弱冠,靠着父亲的牵线才当上禁卫军副统领,但和十三岁的夜隐月、夜隐真一比,那可是老了七八岁,年岁上的差距给了人垢病的余地。
恃强凌弱、以大欺小的恶行,再加上他还有官职在身,罪加一等。
为官不是为了欺凌无辜百姓,更遑论是对未行及弃礼的幼女,乃至辱及皇室,蔑视皇后,未直接下旨赐死已经够给萧家面子了。
“皇后的意思是……”萧天野有不好的预感,脸色变得很难看。
“道个歉吧,以示反省之意。”夜隐华轻扬柔荑。
一听到要让大坏蛋道歉,夜晚月可得意了,腰挺直,扬起下巴,小脸掩不住笑意。
“什么,要让我向两个小鬼道歉!”皇后,你逼人太甚!萧天野双眼恶狠狠的睁大,目光发红。
夜隐华看了皇上一眼,见他乐呵呵的笑着,她也就安心了,毫无顾忌的为一双弟妹护航,“你口中的小鬼,一个是国舅爷,一个是清扬郡主,他们的品阶和地位都高于你。”
我是郡主?一脸讶异的夜二小姐指着自己。
“国舅爷?清扬郡主?”见鬼了,这是几时有的封号?萧天野因妹妹受宠自封为皇上的小舅子,但正牌的国舅出炉了,皇后的娘家兄弟才是名符其实的国舅爷。
“本宫刚才封的,你有意见?”夜隐华面瘫的脸特别有威仪。
“皇上……”这事你不管吗?
君无垢执起夜隐华的手,笑意缱绻地瞅着她。“依皇后的懿旨而行,夫妻一体,她的意思便是朕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