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接下来,你应该很快就会递辟呈走人吧?”
“递辞呈走人?为什么?”她诧异地反问。
“因为,等你的店面装修完毕租出去,每个月将可收取一笔为数不少的租金,从此一辈子吃穿不愁,再也不必辛苦地陪在我弟身边跟进跟出。不是吗?”
“当然不是。”她眼角亮晶晶地闪烁着无比坚定的眸光,坦言:“我早就决定要把收到的租金原封不动存起来,我之所以这么做无非是冀望有朝一日、有朝一日……”她拿眼瞟一瞟他,顿住话。
“有朝一日如何?”
“有朝一日阁下对青花釉里红大盘厌了、腻了,想脱手时,我才有足够的钱买回来。”她用心计算过,买店面除了保值,还有可观的租金可拿,同时,随着两岸关系解冻,房地产前景长期看涨,若干年以后,店面增值加上所存下的租金,青花釉里红大盘重回她怀抱的美梦或可成真。
“原来你对青花釉里红大盘仍无法忘情?那么,我建议你一定要记得每天早晚烧三炷香。”
“烧三炷香做什么?”
“焚香祝祷祈求我投资失利面临破产,也许,在这种情况之下,我会慎重考虑把青花釉里红大盘拿出来拍卖。”
“呸呸呸!我才不会为了买回青花釉里红大盘就如此恶毒地诅咒你破产。”
“上菜了。”阿桑截断两人的谈话,将胡翾所点的菜肴一一端上桌,说了句:“两位请慢用。”随即忙别的事去了。
“呃……色香味俱佳,令人看了食指大动。”
“光看光闻喂不饱肚子,要端起碗举箸吃。”胡翾夹了一筷子炒什锦菇,放到他碗里:“这道炒什锦菇集秀珍菇,金菇、杏鲍菇、鸿喜菇于一盘,炒得脆嫩滑口,吃在嘴里有满满的幸福滋味,是我每次来必点的一道菜,你尝尝看。”
“谢谢。”他却之不恭地送杏鲍菇入口咀嚼后,竖起大拇指:“赞!吃起来很爽口。”
于是,饿坏的两人风卷残云,很快地就将所有的菜吃个盘底朝天,平井泽抽出纸巾抹抹油嘴,说道:“想不到这间看起来一点也不起眼的小餐馆,居然能做出这么好吃的菜肴。”
“听到你这么赞美,我这个东道主也觉得脸上有光。”胡翾低头打开皮包要拿钱埋单时,忽遮住脸孔哀号:“噢!这下子,真的糗大了!”
“怎么了?”
“我……我的皮包里没钱。”她眉心压垮垮,小声说着。
“没钱?怎会没钱?我明明记得你说身上有一千多元。”他嘴角忍不住小小上扬,又赶紧往下弯。
“本来有。可是我忘了跟凤姐买了一件针织连身帽罩衫后,皮包里只剩下两张百元钞跟几枚十元硬币而已。”从小到大,胡翾就是一个丢三落四的小迷糊,常被哥哥胡翾取笑她只长身高没长脑袋。
“刚才我连皮夹都没带,就急急忙忙跟着你出门,身上连一毛钱都没有。这下子可好了,老板一定以为我们两个是白吃白喝吃霸王餐的奥客。”平井泽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是老神在在,因为,只要他动动手指头打个电话,自然会有人赶来埋单。不过,他不打算告诉她,看她要如何处理?
“阿桑!”胡翾突然出声叫住捧了高高一叠碗盘、打从他们桌子经过的阿桑。“再来一份樱花虾炒饭。”
“好!马上来。”阿桑应声钻进厨房。
“已经没钱埋单了,你还点什么樱花虾炒饭?”
“我再点这道炒饭是为了拖延时间,以便赶去提款机领钱。”
“你打算把我留在这里?你……你该不会一去不回吧?”他薄薄的嘴唇戏谵地扬起。
“我……胡翾像是个不讲江湖道义的人吗?”她很不服气地鼓起腮帮子,挑起眉梢。
“这……容我好好想想。”他一脸认真、不断来来回回逡巡她的额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嘴她的下颚,久久才吐出:“不像。”
“就是说嘛。”胡翾备感欣慰地露出两朵迷人的小梨涡盈盈浅笑:“你放心,我保证在你吃完樱花虾炒饭之前,就领钱回来埋单。”她抛下话,撒腿往外冲。
“哈……”憋笑憋到快要得内伤的平井泽再也忍俊不住地捧腹大笑,这一笑,立刻惹来其他桌客人的侧目,他连忙咬着下唇抑止滚滚笑气,嘴角往上弯扬的想着:这个胡翾简直太有趣了!跟她在一起永远不知道下一秒钟会发生什么事。这对整天跟股价、指数和汇率为伍的他,有着一股说不出且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先生,你的樱花虾炒饭。”阿桑把香喷喷的樱花虾炒饭端上桌,已经吃饱的他干瞪着炒饭,耐心等侯胡翾回来……
“我、我、我回来了!”胡翾跑得两颊红吱吱,气喘吁吁地坐下来。
“辛苦你了,快喝口水。”他把水杯递到她手上。
“谢谢!”她仰头猛灌一大口。
“瞧你,慢慢走就好了,何必跑得气喘如牛?”他满是心疼地注视着她光滑的额头,以及微翘的鼻尖冒出一颗颗汗珠儿,不假思索扣住她的尖下巴,拿纸巾为她擦去汗水,其动作之轻之柔,让胡翾的一颗心狂跳得几乎快没力。
“我担心若慢慢走时间拖太久,你会以为我丢下你不管,自个儿落跑,才会以跑百米的速度冲回来。”她掀睫一瞅,娇憨一笑。
“傻胡翾,就算你丢下我不管,难道区区千把块钱的帐单会难倒我?”一抹隐忍的笑意在他眸底闪烁。
“我相信绝对难不倒你。不过,你可别忘了,我们已经讲好我请客,掏不出钱埋单,别说是跑,哪怕是用爬的我也要爬去提款,否则,就算我愿意留下来洗碗抵帐,只怕老板担心我笨手笨脚会打破碗盘,说什么也不肯收留哩。”她定睛望着桌上的樱花虾炒饭,诧问:“你怎么连一口都没吃?”
“我的肚子已吃到撑,实在吃不下了。”他拍了拍肚皮。
“这样啊……那……我打包回去,当明天的早餐。”她别过脸向柜台示意结帐。
“两位点了六道菜,总共一千一百九十四元。”一名工读生拿着帐单走过来。
“好。”她掏出一千两百元给工读生,指着樱花虾炒饭:“麻烦你将它打包。”
“没问题。”
胡翾拎着装了“樱花虾炒饭”的塑胶提袋,随平井泽回到越夜越热闹的东区街头去取车要打道回府,两人就当饭后散步般悠闲地走着走着……
倏地,她眸心一愣,眼尖发现就在不远处的人行道上有人摆摊卖包包,上头竖着一支用马克笔在厚纸板上写着大大的“每个399”的牌子。她兴奋地灿亮了眼,当场撇下平井泽,整个人呈失心疯状态往前冲,接着就像一条滑不溜丢的泥鳅,在黑压压的人群中拼命地钻呀挤的,硬是被她钻出一个空间蹲下去,在各式各样堆得如一座小山的皮包里东挑西选。
“唉!”从穿着的剪裁与质地,一眼就看得出是个豪门贵公子的平井泽满脸尴尬,在众人皆蹲下、唯他一人鹤立鸡群般站着,显得相当突兀;可,要是跟着蹲下,他势必要跟一群欧巴桑小姐挤在一起,这画面要是被他的朋友瞧见,不笑掉大牙才怪。就在他陷入站或蹲两难之际……
“我背这款包,好不好看?”胡翻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紫罗兰色合成皮包,仰起脸孔问他意见。
“笔直的线条一点也不柔美,像个水桶似的,不好看。”他挺当一回事地打量了下,投下否决票。
“正因为它长长直直的形状像个水桶,所以大家都管它叫水桶包,这回还真被你给蒙对了呢!只是,经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的不好看。”她扁扁嘴放弃,又蹲下去在皮包堆里埋头奋战,努力挑呀选的。
“我帮你挑。”既来之则安之,他索性跟着“撩落去”,蹲在皮包堆里翻找。
“帅哥!你说我买这个桃红色水饺包给我女儿,她会不会喜欢?”蹲在他旁边的一名胖胖欧巴桑扯开大嗓门问着。
“您……是在问我吗?”
“明知故问。这里除了你,包括卖皮包的老板娘在内,清一色是女的,我不是问你,难道是问阿飘哦?”胖胖欧巴桑睁大一双涂抹厚厚蓝色眼影的豆豉眼。
“您刚才说这是什么包?”
“水饺包。”
“让我看看哦。”他接过这个款式还真的跟水饺有几分相似的皮包,很讶异胖胖欧巴桑居然就这么“随机抓人”问意见,也不想想他连她女儿长得高矮胖瘦一概不知,哪会知道她女儿喜不喜欢这个鲜艳的桃红色水饺包?他迎视胖胖欧巴桑投射过来、热切期待他答案的眼神,很技巧地回说:“只要是妈妈送的,女儿一定打心底喜欢。”
“嘻!你真会说话。老板娘!我要买这个包。”胖胖欧巴桑吃力起身,付钱后高高兴兴地离开,平井泽顿觉压迫感消失,不那么挤了,他挑了一个上窄下宽焦糖色的托特包,问胡翾:“你觉得这个包如何?”
“嗯!式样挺不错,我背起来,你帮我瞧瞧好不好看?”胡翾背着托特包往后退两步时,无意间瞥见一名穿黄色上衣的女子正把手伸入旁边低头专注挑包包的中年妇女的皮包里,她骇然瞪大眼,指着黄衣女子大叫:“有扒手!”听到有扒手,一群欧巴桑小姐全都停下动作,反射性地抱紧自己的皮包。
“多管闲事!”黄衣女子见事迹败露,火速起身,拔腿跑开时故意拿肩膀狠狠撞胡翾一下。
“啊!”这突如其来的一撞,撞得胡翾往后仰,眼看着就要跌个四脚朝天。
“小心!”说时迟那时快,平井泽见状,飞扑上前伸手抓住她;这一抓,许是力道过大,竟将她整个人拽入怀里不打紧,巧合的是当他低头想问她要不要紧时,她正好抬起头,两人的四片唇瓣就这样好死不死胶合在一起,吻个正着。
“……”当胡翾意外碰触到他刚毅炙热的唇片时,微眩着眼差点回不了神,直到猛想起两人是站在熙熙攘攘的东区街头,迅即双颊狼狈爆红地挣脱他的怀抱。呃……谢天谢地!幸好是晚上,而且,街灯朦胧,除了她跟他心里有数一秒钟前发生了什么事之外,那群欧巴桑小姐的注意力全都聚焦在逃跑的黄农女子身上,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纷纷,没眼福目睹这一幕。胡翾赧颜地摸了摸头发,又扯了扯衣服,再清了清喉咙,装作若无其事的把托特包放回去。
“我不买了,走吧。”
“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平井泽坐进黑色宾七车,手肘支着方向盘侧过半边脸问她,英俊的脸庞不见一丝紊乱,仿佛啥事也没发生。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的摩托车停在你家附近的骑楼下,得去骑回家,不然明天就必须搭捷运转接驳车,就麻烦了。所以,请在你家大楼门口让我下车就行了。”胡翾见他一派神色自若,显然没把刚才的混乱一吻当作一回事,因而她的羞窘感也随之淡去的同时,内心偏又无端涌起一股庞大的怅惘……原来,对她造成不小震撼、既羞且喜的一吻,他竟是无动于衷?她苦透透地忖着:相较于他跟苏宁的热情拥吻,她跟他这一吻严格来说其实称不上吻,顶多只是碰触到彼此的嘴唇罢了,她却为此莫名感到脸红又心跳?该不会……该不会是她喜欢上他了?
“不!不可以!”她全身剧烈一颤,掩颊惊叫。
“不可以?什么事不可以?”平井泽把车滑出停车格,平稳地疾驶在马路上,一听到她大叫,连忙减缓车速,拿关切的墨瞳子瞅她。
“没……没什么。”她没敢抬眸回睇他,一个劲儿地把头低到不能再低,不停地扭动十根葱白手指头,在心中嗟叹,唉!他已经有了高贵如天鹅般的苏宁,才不屑她这只莽莽撞撞的丑小鸭;为今之计,最好跟他保持距离,免得自己一个不小心陷入情网,恐将万劫不复。所幸,十来分钟车程,他已把车从忠孝东路驶回林荫大道的仁爱路二段。他刚停车,她匆匆丢下一句:“拜拜!”随即,下车闪人。
“等一下!”他叫住她。
“还有什么事?”她没回头,打直腰杆子杵着。
“你忘了带走你的“樱花虾炒饭”。”他颁长的身躯越过副驾驶座,将塑胶提袋从车窗递出去,晃了晃。
“谢谢!”她转身一把抓定塑胶提袋,快步走开。
“……”他目送她走到骑楼下,推出一辆五十CC粉红色机车,坐上去戴好安全帽,“噗噗噗”发动引擎,疾驰离去。他双手放置脑后,仰靠车枕,想不透为什么跟苏宁激情的舌吻竟远不及他和胡翾擦枪走火似的仓促一吻,更令他回味且深感意犹未尽?
“叭!叭!叭!”后面的车子不耐他占据车道,狂按喇叭抗议。他倏然回神,把车开进地下停车场,上扬的嘴角发出呓语般的低喃:“胡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