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夫 第8章(2)
作者:朱轻
  入口的瞬间,她的秀眉微皱,做了这么多年的菜,她生平第一次吃不出来他炖的是什么东西,而且也完全吃不出滋味,不咸也不淡,不甜也不酸,就是五味俱无;能做到这种水准,她真是佩服,但她还是一滴不剩地悉数饮尽,然后再度爽快地稀里哗啦地全部吐了出来。

  这次之后,厨房完全交给全伯暂时接管,他们一致认为阿力只要负责赚钱和照顾她就好。

  其实照顾她算是很轻松的事情,因为她除了吃,就是睡,再多就是洗澡;不过洗澡她坚决不同意让他帮忙,因为他每次为她洗完澡之后,都会激动地直喘气,憋到不行了,就再自己去冲个冷水澡。

  天气越来越冷,他再这样会受风寒的,所以她不再同意他帮她洗澡,于是变成了她在里面洗,他则守在外面随时等候她的吩咐。

  两个男人,一老一少,将她照顾得妥妥当当,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幸福和快乐,就连睡着嘴唇都是往上扬的。

  可这晚,一向好眠的她却突然从睡梦中醒来,不确定是什么弄醒了她,也许是白天睡得太多,所以现在晚上反而有些睡不着;又或许是她的身体终于从虚弱的状态恢复过来了,虽然恢复的时间有点奇怪,但她此时此刻就是觉得精神无比。

  他没有躺在她的身边,不必伸手,她也知道这个事实,因为每天晚上他都会抱着她入眠,她已经习惯被他的体温和他的气息包围;她转身,看见偏厅有微弱的烛光照过来,起身拿过搁在床边的衣裳披起,下了床慢慢地走过去。

  他的身子背对着她,很明显是为了挡住烛光不要照到她的睡床上去,他正低着头,手时不时地动着,伴随着他的动作还有低低地咒骂声。

  他在做什么?

  她小心地走过去,然后她看见了,暖暖的烛光下,他左手拿着一根乌沉的木料,右手拿着刻刀小心翼翼地雕着,那块木料已经可以看得出是一支簪子的形状;他在雕刻,努力地千辛万苦地想要雕出一朵完美的芙蓉花来,他想要把那支没能买来送她的簪子,亲手做出来给她。

  泪水,猛地冲出她的眼眶。

  她用力地捂住唇,想要忍住喉间的哽咽,可惜还是失败,细碎的抽泣声从她的嘴里传出,他立刻敏感地停下动作转身望来。

  温暖的橘色烛光中,她披着素色的衣裳站在那里,乌黑的发丝松松地披在肩后,盈盈的眼眸里泪光闪闪,一颗又一颗的泪珠从她的眼眶里掉下来。

  “柔儿,你怎么了?”他慌得立刻扔下刻刀,起身过来搂住她,“这么冷的天,你起来干嘛?是不是需要什么,要喝水或是肚子饿了,还是想要去茅厕?”

  他每问一句,她都拚命地摇头,眼泪滴落到他的皮肤上,烫入他的心底,他搂着她坐在椅子上,将她抱到膝上坐好,伸手为她擦眼泪,轻声地哄她:“这是怎么了,我惹你生气了?”她再摇头。

  “柔儿,你说说话好不好?我很担心。”她只是哭却一直不说话,让他心乱如麻,却找不到可以解决的办法。

  如果可以,她也很想说话,但她喉咙哽得说不出来,努力了好久才勉强止住抽泣;她吸了吸鼻子,伸手指了指他慌乱中扔在桌上的那支未成型的簪子。

  他立刻会意,脸庞发红,不自在地转开眼眸,“这个……我还……没有做好。”他实在是很没有雕刻的天分,怎么努力却还是不能雕出一朵漂亮的芙蓉花。

  “你……你做了多久了?”勉强从嘴里挤出这句话,可声音遗是在颤抖。

  他的脸颊更红了,沉默半天,才不情不愿地回答:“十七天。”

  也就是说,他已经这样偷偷地做簪子整整十七个晚上了,可她却一直都没有发现;她的心里酸酸甜甜的,各种情感纷纷涌上来,差点又哭出来。

  他可以利落地三天就做出一张精美的桌子,却花了整整十七天还没有办法做出一支像样的簪子来,可他却一直在尝试。

  她抬手拿起那支非常不成样子的簪子,简单的没有任何花纹的簪身光滑漂亮,可簪首那朵芙蓉却雕得乱七八糟;先不说花瓣一片大一片小,单是外形就差点看不出来它是一朵花,如果不是她曾经看过那支碧玉簪的话。

  她放下簪子,伸手去拉他的手掌,翻过来一看,满满的刀痕。

  新伤加旧痕,那双曾经修长白皙像贵族般的手,因为要养家而不停地辛勤劳动,又因为要给他的妻子做一支她喜欢的簪子还不断地被刻刀划伤手……

  她的泪水又涌了出来。

  “柔儿,不要哭,我一点都不痛。”

  怎么会不痛,又怎么可能会不痛!她哭得全身都颤抖起来。

  “我……我去给你拿药膏。”都怪她最近这段时间身子太不争气,总是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不然她早该发现他手上日益增多的伤痕了。

  “别忙。”他赶紧抱住那个要从他膝上滑下去的小女人,真是的,太让人操心了,也不想想她现在肚子里面还有孩子,怎么可以动作那么大,“我已经擦过药膏了。”

  她安静下来,一点一点地抚过他掌上数也数不清的伤口,有的细小、有的较大、有的浅、有的深、有的新、有的旧,满满的痕迹;她低头,在他的掌上柔柔印下一吻,“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她拖累了他,她那天为什么要去看那支簪子。

  “怎么会是你的错呢?”他笑着,“如果我有钱,我肯定会为你买下来,可是因为我们要存钱养孩子,所以对不起,我只能自己做一支给你,但我太笨了,总是做不好。”他在云雾山上找了好久才找到适合做簪子的绿檀木,可他却总是雕不出一朵像样的芙蓉花。

  “怎么没找全伯帮忙?”

  “这是我送给你的东西,当然要由我亲自完成,再说全伯所有能教我的东西已经全部都教给我了啊。”他无奈地苦笑,“还是因为我缺乏这方面的天分。”

  “不,我很喜欢。”她拿起那支簪子递给他,“为我戴上,好吗?”

  “我还没有做好。”而且这支已经做坏了,这段时间他不知道浪费了多少块木料,却还是没有进步。

  “这支就好。”她含着眼泪朝他微笑,“我就喜欢不完美的芙蓉花,帮我戴上好吗?”

  谁能拒绝这样的请求?他接过来默默地为她挽发,将簪子斜斜地插入她乌黑的发丝之中,鬓开芙蓉、脂染颊畔,那支并不完美的发簪却衬得她典雅而美丽。

  她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脸蛋埋入他的肩膀之上,低低地唤着他的名字:“阿力。”

  “嗯?”

  “我爱你。”

  狂喜瞬间将他淹没掉,他原来以为她说喜欢他,愿意跟他成亲,已经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事情,可现在才发现,美好过后还有更美好。

  比如,她说爱他;又比如,他发现自己也爱她。

  “柔儿。”

  “嗯?”

  “我也爱你。”

  她的唇边浮起浅浅的幸福的笑,他说爱她呢,其实他不说,她也知道的;有的爱就算没说出口,却还是可以深深地感觉得到。

  她对自己当初的选择,再没有丝毫的迟疑了,她不后悔嫁给他,哪怕将来他恢复记忆,不再爱她,她也不悔:至少,他曾经这样地对她好过,曾经这般地做尽让她感动的事情,她又还能再要求什么?在还爱着的时候就努力地爱吧,至于明天,就等到天亮之后再说。

  她抬头,在他耳边轻轻地说:“抱我到床上,相公。”

  他的身子猛地一僵,然后呼吸加快。

  “我想要你。”她伸舌舔了舔他的耳垂。

  他慌得差点抱不稳她,天哪,这种折磨真是既甜蜜又痛苦,多来几次他肯定会疯掉;他的下身不断地发热发烫,可是不行,“柔儿,你现在的身体,绝对不可以。”

  “谁说的。”她朝他笑着,眉眼弯弯,既甜蜜又邪恶,“我现在精神好得很,”可她白天这吐得昏天黑地,躺在床上起不来。

  “相公,我想要……你不想要我吗,嗯?”柔软的小手抚过他的胸膛慢慢地一路往下,抚到那个硬挺的地方,她唇边的笑意更深,“唔,看来,是想要了。”

  他粗喘着胸膛剧烈起伏,一把按住她蠢动的手,原来矜持的女人一旦放开来,可真真是会要人命,“你确定?”

  “是,只要你轻一点。”四个月了,应该差不多了吧。

  他的忍耐力,也只能到这里了,他一把抱起她往床榻走去,这么长时间不能碰她,他早就憋得快发狂了;罗裳轻解,朱唇微启,人间最美的春色,也不过如此吧。

  幸福,有时也可以就是这般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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