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小小想礼尚往来,但一想到昨天恩爷那好像不想再跟她多谈的神情,她也不好再去打扰,只请小清去将江总管请来,询问他家主子可有什么特别嗜好、收藏,还是特别喜欢品尝的东西?
“老实说,我跟我家主子都是外地人,而我是他买了这座宅子,才透过我的旧主子雇我来这儿做事的,但新主子人好却寡言,小姐的问题,我还真的答不出来。”江总管一脸抱歉。
朱小小难掩失望,但又再问:“恩爷是做什么的?”也许她可从中窥知一二。
“听我旧主子说,他是家财万贯的大户人家,有些祖传家业,有田租,不过,他来这儿暂时都不管那些事,而是来养病的。”
“养病?可他看来不像个病人。”
他耸个肩,“我也是这么想,可我那旧主子就说了,他是心出了问题。”
她拧眉。心出了问题,这麻烦可大了,难怪他什么都不管,大户人家要管的事何其多,操心不完,心头负荷大,肯定不舒服的。
她向江总管道了谢,随即亲自到中药堂去,调了些保健心脏的药方子,待小清熬煮好后,由她自己送汤到邻家。
江总管立即带着她到书房,“恩爷,隔壁的朱小姐来拜访你了。”
见她进房,敬恩从椅子上起身,不解的看着她。
朱小小有些尴尬,“呃、是这样的。”她将自己跟江总管的谈话简述一番,“希望你别责怪他,是我硬要他说的。”
他忙摇头,“其实不必麻烦,不过,既是朱小姐的心意,我就收下了。”
“有点烫,要小心。”她连忙提醒。
他微微一笑,一边吹凉药,一边将那碗药汤喝下后才说:“其实,我的心有问题,是心缺了一块,你明白吗?”他的手轻触胸口心跳的地方。
她呆呆的摇头,心缺了一块,人还能活吗?
“那只是个譬喻,因为失去了生命中一个最重要的人,所以,心变得不再完整了。”
这么一说,朱小小就明白了,“所以,你才会吟那些充满惆怅的诗。”那个人是女人吗?她突然很好奇,但涉人隐私,也不好意思再问。
“因为是心病,就不必麻烦小姐再熬补汤过来了,而且,我已经有‘药方’了。”他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他所指的药方,是孤独的静待伤痛过去吗?要不,怎么把自己放逐在这里?她拧着柳眉想着也看着他,而敬恩的视线则从刚刚就没有离开过她身上。
直到朱小小意识到两人四目胶着许久时,才猛地吓了一跳,抚着怦怦狂跳的胸口,“呃——好,那个——”她突然不知该说什么,“我要回去了。”她急急的往门口走。
“你的东西。”
她忙回头,看到他拿着汤碗跟盘子走向她,赶紧接过手,“谢谢。”
“谢谢你。”
他看着她因困窘而酡红的美丽脸蛋露出一抹羞涩的笑容后,转身离去,他的眼神却不舍的仍紧紧跟随,黑眸深处有着深深的眷恋及喜悦。
*
也不知是某人有心,还是某人有意,伹从那一天开始后,敬恩跟朱小小常会隔着相邻的那道矮墙,在各自的院落里发现另一个人的身影。
朱小小更是发现了,要遇到恩爷并不难,他总是一大早就在照料那几株桂树,有一段时间,还可以看见他静静伫立在树下,一站就是好久。
对敬恩来说,朱小小似乎也很习惯一早起来就到后院看天空,所以,两人很容易就碰到,道声早安,聊个几句。可其实,若是有人迟迟没有看到另一个人,也会莫名的等着,等到看见另一个人为止。
也因此,在一人养病,一人不喜欢外出的情形下,后院就这么成为两人一天之中待最久的地方。
而当奶娘或小清抱着静儿到后院时,她们都注意到隔壁的主子总是盯着静儿粉雕玉琢的小脸看,眸中的温柔常令她们看了都会动容,除此之外,他还常会送小玩意儿给静儿玩,也会买衣服、鞋子。
原本朱小小不肯收,他却道:“我留下也用不着。”
但当她真的收下,一连几天,孩子用得上、用不上的东西又是一件件的送了过来,小清跟奶娘是收得很开心,尤其是小清对恩爷的印象更是大变,老说他是个很好的人。
但朱小小却很懂得分寸,再见他时,便蹙眉告诉他,“恩爷,请你别送了,我家都快可以开娃儿的用品店了。”
他满足一笑,像很自豪。“真的?”
她先是一愣,接着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怎么有你这种人?竟然还挺有成就感的样子?”凝睇着她那张比头上的灿烂阳光更为璀亮的笑容,敬恩眼中的温柔更深了一层,但在这样的目光下,朱小小却不自在了,偏偏他还一直看着。
她忍不住脸红红的唤了他一声,“恩爷?”
“呃、对不起。”他是看痴了,也勾起了无限心事。
她只是摇头,因为他的眼神虽然让她感到不自在,但并没有被冒犯的感觉。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两人因为相识愈久,谈论的话题也跟着丰富起来,甚至连人文茶栈生意上的事,她都可以向他请益。
相处这么多个日子以来,最令朱小小窝心的,就是他从不问她的过去,虽然上次勤敬的忌日她吐露了不少事,但他的确信守承诺,不再提起那一夜。
只是令她感到不安又不解的是,为何只要远远的看着他,或者是他在她身边,她的心就有一种说不出的踏实感?
而且,他似乎总能捕捉住她凝睇的眼神,就像现在——
“我脸上有东西吗?”
她敢发誓他问这句话时,那双沉静黑眸的确一闪而过一道饶富兴味的光芒。
“没有。”她正经八百的回答。
“那我们继续吧。其实这个称为墨宝的品质不够好……”敬恩以她从人文茶栈拿回来的毛笔及砚台为例,教她该如何判断好货。
失神了一会儿的朱小小边看边点头。这个男人从未要求回报,能帮的、能敦的总不吝惜,是个实实在在的大好人。
可是只有敬恩自己明白,他得如何拚命的克制自己对她不得有非份之想,只能与她为友、为邻,甚至此刻,他们能一起坐在后院的凉亭里交谈,这已是上天给他最大的恩惠了。
至于胸口心底满满的情深意动,只能在苦苦压抑后,一再压抑下去。
*
这一日,阳光耀眼,一整个上午有几只喜鹊飞到朱小小的宅院前叫啊叫的,约莫晌午时,就见一顶金碧辉煌的朱红大轿在一位老嬷嬷的随侍下,抬啊抬的往大宅院而来。
不久,轿子在门口停下,老嬷嬷将绣帘打开,雍容华贵的倪太妃踏出轿子,刚从市场回来的小清在看到倪太妃时,马上开心的奔进宅院把主子给拉了出来。
朱小小看到倪太妃就像看到亲人似的,开心的要上前行礼,没想到——
“太妃娘娘——呃——你怎么抱着我哭了?!”朱小小被她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但倪太妃却只是紧紧的抱着她猛掉眼泪。
“禀小福晋——不,奴才该喊你一声‘毓恩格格’才是,格格吉祥!”
朱小小看着老嬷嬷突然对自己行起大礼,又叫她格格,更加傻眼了。
最后还是倪太妃妃平静下来,紧握着她的手,拉她到屋子坐下后,从头细说起那个诳了她的假孙女,还有皇上帮忙派了许多高手循线找到真正的戒指主人等等。
“那就是你啊!小小!”她含泪带笑的看着出落得非常标致的眼前人,心中很是欣慰。
可朱小小却是目瞪口呆,震惊到了极点。
“是真的,是你的爹,我说的是养你长大的父亲,他因为赌债,只好拿出你的戒指去抵押,而这件事也已经证实过,问过你爹娘了,小小,你听明白了吗?你才是我的孙女啊!”
倪太妃泪如雨下,但是欣慰的、是喜悦的,“冥冥之中,你的阿玛跟额娘让你跟勤敬相遇相爱,把你带回到我身边,难怪你我这么投缘,难怪你阿玛最爱的诗你一下子就背起来,还有,你额娘最爱的桂花,你说过小时候大哭大闹时,桂花香可以安抚你……”她愈想愈觉得不可思议,含笑的泪眼直看着孙女,“这些都是线索啊!”
朱小小闻言也哭了。难怪她第一眼就觉得倪太妃亲切得像她的家人!
“小小,你快跟我回京城去,我要皇上召告天下,让皇亲国戚知道你这名毓恩格格——”
“奶奶。”她突地摇摇头,“我……我想还是让我以平常老百姓的身份过一个平凡的人生就好,好吗?”这一切来得太快,她还有些手足无措。
“小小——”
“我生了一个女娃,叫静儿,所以,奶奶你已经当曾祖母了。”说到这件事,朱小小脸上露出笑容。
这一次换倪太妃傻眼,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我不知道勤敬跟我的事,奶奶知道了多少?”一想到那个男人,她的心又是一抽。
“我都听说了,唉,可我知道时你已离开,而勤王府又出事。”
“没关系的,奶奶。”双手握住祖母的手,朱小小一脸真挚,“我想我阿玛想过恬淡日子的血液的确是在我的身体里流窜,所以我一点也不想当什么格格,不想一大堆人看到我就得哈腰行礼,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真的。”
倪太妃拧眉,“这事奶奶得再想一想,你也得好好想一想,你是格格,是金枝玉叶,真的要放弃吗?”她语重心长的轻拍她的手,微微一笑,“还是先让奶奶看看曾孙女,肯定可爱极了。”
“嗯!”
朱小小带着她到奶娘住的房间去,但没看到人,直觉告诉她,她们肯定在后院,便又带着倪太妃往后院走去,果不其然,就见奶娘站在矮墙旁,而隔壁的恩爷也已跨墙过来,手中抱着静儿,正拿了一个小铜鼓左右转动着逗她笑。
敬恩看到倪太妃明显愣了一下,伹朱小小却很自然的从他手中抱走娃儿,向他笑了笑,这个动作跟表情看在倪太妃的眼里很不舒服,口气自然也不好,“他是谁?”
“他是隔壁的邻居——”
朱小小话才说一半,倪太妃就强势的看着敬恩说:“我是小小的奶奶,亲奶奶!”
敬恩又是一愣。怎么可能?!
“你那是什么表情?!我直接告诉你,我乃前皇的妃子,小小其实是我失踪多年的孙女,也就是说她是个格格,还是勤敬贝勒的妻子,你少对她纠缠不休,从此不准出现在她面前,听到没有!”她可没有错失这个俊美男于脸上对自己孙女的情意,她是绝不允许的!
敬恩再次被她这一席话给惊住。
朱小小误以为他是被自己跟倪太妃的身份给吓呆,遂歉然的看他一眼,才对倪太妃道:“奶奶,不要再提勤敬,他已经死了。”说到“死”字,她几乎要哽咽落泪。
“他根本没死!呃——”倪太妃脱口而出,但随即意识到自己说错话。
敬恩的脸色顿时更白了点。
“你说什么?真的?奶奶,真的吗?!”欣喜的泪水倏地夺眶而出,朱小小激动的拉着她的手,心急的想得到肯定的答案。
倪太妃看到她那么开心,也不忍心再欺骗她,“没错,是真的,可是这事还不能说出去,虽然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但听说是他自己向皇上请求的,反正,我搞不清楚就是了。”
无所谓,只要他还活着就好了,天啊,他竟然还活着!朱小小几乎想跪下来感谢上苍的庇佑。
“不管如何,我会要他来跟你道歉的。”
听见这话,朱小小才重新想起所遭遇过的背叛,口气倏地变冷,“奶奶,不用了。”
“小小!”
“奶奶,他休了我要娶公主,你叫他来跟我道歉有什么意义?”
“我要他再娶你!”
“我不要!”她马上拒绝。
沉默着站在一旁的敬恩看着她骤变的脸色,眼神一黯,心也冷了。
倪太妃神色一凛,“小小,你不要也不可以,你现在的身份不可同日而语,你是毓恩格格,是金枝玉叶,是我倪太妃的亲孙女,勤敬不仅不可以休了你,还要再办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迎娶你!”
“奶奶,如果你硬要我嫁人,我宁愿嫁给——”她看了静默的男人一眼,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似的,伸手一指,“他!”